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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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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泰安擔心地說:「老李,那幾個傢伙關兩天就算了,事情不必鬧大。我聽說有人把你告到中央文革小組,說你是大軍閥,專門破壞運動,捂著階級鬥爭的蓋子不讓揭。」李雲龍說:「軍隊聽中央軍委的,沒人告訴我要聽中央文革小組的。那不是個小組嗎?怎麼架到政治局頭上去了?你別管了,有事我兜著就是了。」李雲龍也感到頭疼,整個前線部隊在地方上狂熱的政治運動影響下,也越來越不穩定。 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求戰情緒,這是部隊的老傳統了,一旦被一種政治熱情驅動起來,最能表現自己覺悟的行動,莫過於咬破手指寫請戰書。戰爭年代裡,這種方法屢試不爽,使部隊一直保持高昂的士氣,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這些雪片一樣的請戰書,內容都很空洞,那些基層的幹部戰士都以一種樸素的階級感情表示,偉大的時代到來了,徹底消滅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和現代修正主義的戰鬥即將開始,他們決心在這次偉大的戰鬥中如何如何。 最讓李雲龍哭笑不得的是一個年青的作戰參謀遞來的請戰書兼戰略設想。這個作戰參謀提出了一個四面出擊的戰略構想。他認為,自從蘇聯變成修正主義國家之後,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中心已經南移。在當前形勢下,中國已無可辯駁地成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心臟,徹底埋葬帝國主義、現代修正主義的重擔已經歷史性地落在我們這一代軍人的肩上,云云。戰略構想是,在一個星期六的夜間,不經宣戰,在北線以航空兵火力先發制人。摧毀蘇聯遠東部隊的空軍基地和海軍基地,切斷西伯利亞的鐵路動脈,裝甲部隊從滿洲里、二連浩特等地向蘇聯境內實施猛烈突擊,迅速合圍殲滅蘇軍遠東部隊,另一支裝甲部隊從我國新疆的霍爾果斯、阿拉山口等邊境要隘向蘇聯的哈薩克加盟共和國實施突擊。這位年青的參謀預見到,這場中蘇大決戰將發生在庫爾斯克地區,那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坦克大決戰,會戰將以殲滅蘇軍的重兵集團而告終,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便指日可待。下面的事情就簡單了,通往西歐的大門敞開了,我軍即可揮師南下,掃平歐洲的資本主義國家,飲馬地中海。南線戰略,解放金、馬、澎湖列島,在臺灣登陸。海軍艦隊出南海向東南亞出擊。東線戰略也簡單,登陸日本,取得向太平洋進軍的前出基地,突襲夏威夷群島,摧毀美國太平洋艦隊,取得太平洋的控制權後在美國西海岸登陸,最後的一幕很激動人心……鮮豔的紅旗飄揚在白宮的圓頂上。美國的勞苦大眾,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全人類得到解放…… 李雲龍看著看著,就給氣樂了,他找來那個參謀,虛心討教道:「寫得不錯,我準備上報中央軍委,但有一事不明,你準備用什麼跨越臺灣海峽和太平洋?用肋板嗎?」那參謀喜形於色,挺胸昂頭地說:「報告首長,有木帆船就行,當年我軍橫渡長江、解放海南島時用的都是木帆船,我軍裝備是差些,但有毛澤東思想的精神原子彈,有全世界被壓迫人民的支持,我們一定會勝利……」李雲龍耐用著性子聽到這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我明白是咋回事了,你是吃飽飯沒事撐的,從明天起司令部大樓裡地面由你打掃,一遍不行,要從一樓到四樓掃三遍,你不是撐得慌嗎?你不是要解放全人類去嗎?好!就先從掃地開始。」一個軍務參謀進來報告:「1號,特種分隊梁軍求見,您看」李雲龍一揮手說:「當然見,讓他進來。」梁軍是特種分隊一中隊的隊長,是分隊組建時從某軍區抽調來的幹部,參加過特種分隊歷次重大行動,是個身懷絕技、軍事素質極佳的軍官。他是產業工人出身,按理說屬根紅苗正的幹部,政審方面沒什麼問題。但最近他家鄉的一個造反組織給部隊發了函,揭發他的一個叔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中當過兵,被定為歷史反革命。這就麻煩了,家族裡有個反革命,任你是什麼紅五類出身都不能在部隊幹了,雖說黨的政策是「有成分論」但不惟成分論,重在政治上的表現。說是這麼說,這不過是對因出身不好被打入另冊的人一種安撫罷了。各級黨委的組織部、幹部部門的負責人們都有一條內部掌握的原則,出身不好的人絕不可升學、參軍、入黨、提幹。在軍隊中,這條原則執行得更不含糊,甚至有些特殊軍種譬如空軍飛行員、警衛首都的衛戍部隊,都需要上查五代、旁查五服之內,哪怕是你二大爺的小舅子的表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裡當過半年伙夫,也是一句話,政審不合格。梁軍有個歷史反革命親戚,軍區幹部部來了通知,立即讓梁軍轉業,李雲龍交涉了幾次都有沒用。 梁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衣,沒戴領章帽徽。他是來向軍長告別的,他感謝軍長的知遇之恩,也知道軍長為他的事已經盡力了,他不想抱怨什麼,這就是命,你能怨誰?他只是心裡有些難過,他已經習慣做個職業軍人了,離開軍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點兒什麼。 梁軍望著軍長說:「1號,我向您告別了。說實話,我真捨不得離開部隊,這是我的家呀。可是……沒辦法,這是我的命,我認啦。1號,您還有什麼要囑咐的?」他的眼圈紅了。 李雲龍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表情複雜地拍著梁軍的肩膀,久久說不出話來。他覺得有愧,特種分隊的隊員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寶貝。當年是李雲龍把這些生龍活虎的戰士從四面八方調來,但現在,他競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戰士,他本想勸慰幾句。話沒出口又覺得是廢話。突然,一個念頭如電石火花般摹然閃過腦際,娘的,什麼是特種兵?一條小小的政審規定就難倒特種兵?那還叫什麼特種兵? 李雲龍目不轉睛的看著梁軍說:「照理說,就你受過的訓練,本不該把你送到地方上去,弄不好就會生出亂子。唉,一個受過特種訓練的軍人一旦擺脫了軍紀的束縛,就很有可能對社會構成危害,一旦危害社會,誰能管得了你呢?公安局的警察恐伯不行,十來個人也未必能制服你,要是地方上管不了你,那還得軍隊來管。這樣吧,你的轉業手續先不要辦,回家先看看,聯繫一下工作,等有了單位接收你,再回來辦手續,記住,到了地方上要好好幹,可不許惹事喲。」梁軍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猛地腳跟一碰,挺胸道:「1號,梁軍無論走到哪裡,都絕不會給首長丟臉,您的臨別贈言我記住了。」李雲龍微微一笑,眨眨眼睛說:「我好像沒說什麼呀?好吧,準備出發,軍隊不養老,早晚都得走,不定哪天,我也會脫了軍裝回老家種地去。」明亮的星光,似乎攙上了露水,變得濕潤柔和,夜空青碧猶如一片海,斷斷續續的白色碎雲,幻化出一道道隱隱約約的河川,飄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李雲龍和田雨站在露臺上,仰望著夜空,李雲龍通過北斗星的勺柄找到那顆明亮的北極星。那是正北方向,北京就在那個方向。李雲龍默默地吸著煙,顯得心事重重。田雨突然落下淚來,她擦著眼淚自語道:「趙剛和馮楠現在在哪兒,為什麼連個信也沒有?」遙遠的天幕中,浩我的銀河裡,一顆流星候然劃破夜空,消逝在宇宙深處,緊接著又是一顆……李雲龍心裡一動,他猛地扔掉煙蒂,怔怔地望著流星消逝的地方,他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 此時,在北京西郊的一所軍事機關的將軍樓裡,趙剛和馮楠正相擁而坐。趙剛的臉上到處都是青紫色的傷痕。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可怕的裂傷,露出殘缺的牙齒。在白天的批鬥會上,趙剛被揪到臺上喝令跪在地上,他倔強地直挺挺地站著,連腰也不肯彎,被幾個造反派成員死死地按跪在地上,他又掙扎著站起來,參加批鬥的人們大怒,因為這樣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還很少見,他們一邊高呼著口號: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一邊沖上去把趙剛打倒在臺上,誰知一頓拳打腳踢後,趙剛又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造反派們氣瘋了,他們又沖上來一頓毒打,如此這般,反復多次,最後批鬥會的主持人見影響太壞,便宣佈暫時散會。趙剛硬是堅持一步步走回家,進門後才頹然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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