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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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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地方上的運動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了,處於前線的野戰軍倒顯得風平浪靜。李雲龍的1號首長當得穩穩的,一時還沒人敢向他軍長的地位提出挑戰。但李雲龍的心情變得很惡劣,北京和各省都傳來不少壞消息,他的不少老戰友都被掛上大牌子遭到污辱性的批鬥,尤其是在北京各總部、各軍兵種工作的將軍,相比之下在各野戰軍的老戰友們倒還相安無事。 李雲龍最擔心的是他的老搭檔趙剛,趙剛在總參工作,聽說總參鬧得挺凶,雖然中央有明確規定,軍隊系統暫時不開展「文化大革命」運動。但大量的軍事院校的學生已經成立了紅衛兵組織,這些受過軍事訓練、穿著軍裝的半軍半民的紅衛兵其破壞力顯然要大於一般的紅衛兵。趙剛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估計凶多吉少,李雲龍把電話掛到趙剛家,也總是沒人接。李雲龍急了,又把電話打到一個在三座門軍委辦公廳工作的老戰友那裡,那老戰友壓低聲音告訴李雲龍,老趙也出事了。 在位於北京廠橋總參大樓的小禮堂裡,趙剛正坐在台下接受批判。1965年底,總參謀長羅瑞卿被撤職逮捕後,趙剛便被算做羅瑞卿黑線上的人,也被停職做檢查。本來在總參工作過的將軍哪個不是在羅瑞卿領導下,豈能沒點兒瓜葛。聰明點兒的人都及時轉舵,先劃清界限,再揭發一下老上級,就可以過關了。黨內鬥爭歷來如此,大家都是久經政治鬥爭考驗,已經見怪不怪了。可趙剛卻有自己的看法,他對這種無休止的黨內鬥爭已經厭倦了,他看到一些同僚為了保住自己的職位,紛紛落井下石,甚至搜腸刮肚地尋找材料來證實前總長的反黨行為和自己的政治預見性,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從本質上說,趙剛還是個知識分子,大半輩子的戎馬生涯,並沒有消磨掉他身上的書生氣,對是非曲直絕不能含糊,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多年來黨內鬥爭的現實告訴他,從政治上陷害別人,打擊異己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卑鄙小人的行為在這個黨內已經養成風氣,這已經違反了他當初投身革命的初衷。難道自己以畢生精力投身的這場革命到頭來就為了進行這種無聊的傾軋?主持會議的一位領導正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著:「趙剛,你也算老資格了,『一二·九』運動的領導人之一,轉入八路軍後就沒有離開過軍隊,沒有被俘過,歷史絕對清白,打過仗,流過血,功勞苦勞都有。可你為什麼就這麼死心眼兒?這麼多總參的老同志都做了檢討,和羅瑞卿劃清了界限,不是都過關了嗎?你為什麼就這麼頑固?羅瑞卿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就這樣堅持錯誤,黨籍還要不要?職務還要不要?趙剛,你聽著,你現在必須表態,不說話是不行的。」趙剛站了起來,默默地解開軍裝上衣的鈕扣脫下軍裝,然後摘下軍帽連同軍裝一起扔在桌子上,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既然這個黨這個軍隊如此忠奸不分,這黨籍和職務不要也罷了。」趙剛話一出口,語驚四座,整個會場竟然沉默了兩分鐘,主持會議的那位領導還以為趙剛的神經有些不正常,在說胡話,他還沒見過這麼不識時務的人。他用手指著趙剛,氣得手直哆嗦:「趙剛,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趙剛平靜地說:「好,我再說一遍,大家聽好,我趙剛1932年參加革命,從那時起,我就沒有想過將來要做官,我痛恨國民黨政府的專制和腐敗,追求建立一種平等、公正,自由的社會制度。如果我以畢生精力投身的這場革命到頭來不符合我的初衷,那麼這黨籍和職務還有什麼意義呢?同志們,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這種高級別的會議上講話,以後恐怕沒這種機會了,請同志們給我些時間說幾句心裡話,可以不可以?」會場上鴉雀無聲,坐在臺上的那位領導點點頭。 趙剛凜然說道:「同志們,近來我常常失眠,夜深人靜時經常們心自問,趙剛啊,你參加革命時的那個党,那支軍隊現在到哪兒去了?我想起戰爭時期在我們這支軍隊中戰友之間的關係,同志們,咱們都是過來人,想想吧,好不容易弄到一口吃的,戰友們你推我讓,誰也不肯多吃一點兒。打仗時,你根本不用擔心負傷,因為戰友們絕不會扔下你。我趙剛能活到今天,是因為曾經不止一個戰友為我擋過子彈,他們犧牲了,我卻活下來。同志們,這就是我們這支軍隊,這就是戰爭年代戰友之間的生死情誼。可是這種傳統現在哪兒去了呢?我們的黨和軍隊到底是怎麼了?打擊陷害,落井下石,這太危險了,這會毀了我們的黨和軍隊,同志們,大家都拍拍自己的良心想想吧,難道你們真的認為羅總長是反黨分子?難道認為只有落井下石才能保住自己?你們錯了,如果對這種邪惡的風氣不加以制止的話,那麼將來被推翻的就是我們。我們正在走蘇聯的彎路,在這裡,我不想過多地評論什麼,我只想請同志們聽聽1936年至1938年蘇聯肅反運動的一些統計數字。從1919年至1935年,蘇共中央先後選出31名政治局委員,他們中有20人死於政治鬥爭。1922年的蘇共十一大是列寧最後一次參加的黨的代表大會,共選出26名政治局委員,其中有17人在肅反中被處決和流放。至於蘇共十七大代表和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的命運,請大家注意,蘇共十七大代表共1966人,其中1108人因『反革命罪』遭到逮捕和處決。這些代表中有80%是十月革命前或國內戰爭時期入黨的老黨員,60%是工人黨員。十七大選出的139名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中,有83人即將近三分之二被逮捕和處決。下面我再談談蘇聯紅軍中的肅反情況。第一批授銜的五個元帥中,有3個被處決。他們是屠哈切夫斯基、布柳赫爾和葉戈羅夫。15名集團軍司令員中被處決了13名,85名軍長中被處決了57名,159名師長中被處決了l10名。同志們,這些統計數字夠觸目驚心的了,夠血淋淋的了。我要說的是,任何一個政黨在其執政過程中都有可能犯錯誤,我們共產黨也不例外,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政黨的大部分成員甚至是高級幹部對是非觀念和理性的極端麻木,甚至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推波助瀾,把自己的戰友和同志往死裡整,這才是最可怕的。歷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在蘇聯的肅反中,真正值得稱道的高級幹部並不多。這些被處決的中央委員和將軍們,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被斯大林的恐怖政策嚇倒了,為了保住自己,積極地參與殺害自己同志的血腥暴行,什麼正義、良知和責任感都被當作破抹布一樣扔掉了。同志們,事實證明,即使想昧著良心苟活於世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當一種極端錯誤的思想或是罪行剛剛在黨內露頭時,全體黨員如果不齊心協力把它消滅在萌芽狀態時,那麼最終是害人也害己,因為你在害人的時候,已經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大家早把正義和良知當作破抹布一樣扔掉了,你還指望誰來救你呢?同志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假如今天在座的哪位,在今後的某一天,突然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送進監獄,請想一想我今天說過的話。」 趙剛說完便從容坐下,他感到一種徹底的輕鬆。多年來他一直過著一種謹小慎微的生活,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主要是對身外之物考慮得太多了,黨籍、職務、多年的資歷和家庭。有時不得不做些違心的事,這種日子他實在是過夠了,極度的壓抑感使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因為至少是現在,他還沒有看到可以改變這種現狀的可能性。"生存還是毀滅"那個困擾著哈姆雷特的選擇,今天同樣也在困擾著趙剛。在趙剛看來,答案是明確的。如果是有條件的生存,譬如失去尊嚴和良知,那麼他寧可不要生存,而去選擇毀滅。 坐在臺上的幾位領導迅速地交換了眼光,會議主持者歎了口氣說:「趙剛,在你進行了這樣的講演之後恐怕誰也救不了你了,你回去吧,等候處理。」會場上喧嘩起來,群情激憤。有人站起來憤怒地大喊道:「槍斃這個反革命分子!」「……什麼他媽的老革命?肯定是國民黨特務……」「打倒反革命分子趙剛……」趙剛正端著茶杯喝水,一聽見這些喊聲,便猛地站了起來,把手中的茶杯「嘩啦」一聲狠狠地摔碎在地上,他輕蔑地環視著會場,目光中飽含著一種憤怒和憐憫,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會場裡所有的人,包括臺上的領導都被趙剛的強硬舉動驚呆了,會場裡競鴉雀無聲。 當李雲龍得知趙剛的遭遇時,他臉色慘白,不吃不喝不說一句話,整整坐了一夜,仿佛靈魂出了竅。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自己的頭髮竟在一夜之間變得花白了,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中只有冰冷的失望。 地方上的「文革」運動不可避免地要影響到部隊,部隊也出現不穩定趨勢。軍宣傳處的幾個喜歡搖筆桿子的宣傳幹事也按捺不住了,他們串連了一些青年軍官準備成立個造反組織,在部隊開展大批判。事情報到李雲龍那裡,他二話不說,當即下令把那幾個秀才抓起來,關進禁閉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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