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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李雲龍剛才醒過酒來,想回家躺一會兒,沒進客廳就聽到了老K的敘述,他聽了一會兒,聽得他臉色慘白,渾身直哆咳,競像座雕塑一樣凝固在那裡……他看了老K一眼,只簡短地說了句:請跟我來。然後徑直走進客廳,從櫃子裡拿出十斤糧票又胡亂抓了一把錢,連看也不看地塞在老K手裡,揮揮手示意老K離去,然後,他頭也不回地上樓進到臥室裡躺下了。老K僵在那裡,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李雲龍躺在床上,他覺得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丁偉被捕的事本來已使他的心情極為惡劣,再加上剛才他聽到岳父的噩耗使他震驚不已,他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胸中的悶氣似乎凝固成硬塊,死死地堵在那裡,使他喘不上氣來,太陽穴的血管似乎在嘣嘣地跳動,正難受著,見鄭秘書進來,輕輕對他說了幾句話,李雲龍頓時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原來他兒子李健又惹事了,李健已經八歲了,正上小學二年級,他上午放學回家,見媽媽和張媽正在洗爛菜葉子,心裡就有了點兒主意,他知道現在正是困難時期,大家都在挨餓,於是也想出去轉轉,看看能否再揀些菜葉子回來,結果出去轉了半天,沒揀著菜葉子,倒是從一輛拉白菜的三輪車上抱來一整棵白菜,但這小傢伙運氣不佳,沒走兩步就被人捉住,這年月人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只有對能吃的東西異常敏感,一棵白菜在人們心中的分量比磨盤還重,這還了得?李雲龍知道這件事時,簡直五雷轟頂,感到奇恥大辱,心說這軍長是沒法兒幹了,自己兒子做出這種丟臉的事,他還有什麼臉在軍部大院當1號,他火冒三丈地趕回家,一把拎起兒子三下兩下綁在板凳上,扒下褲子掄開牛皮武裝帶就沒命地抽起來,因為在氣頭上,他下手太重了,抽得李健連連慘叫,嚇得張媽跪在地上替李健求情,李雲龍聽也不聽,只顧狠命地抽,嘴裡說要抽死這個孽種,只當沒生他,抽死他老子去償命,這麼小就學會偷了,長大了還不知會幹什麼壞事,老子現在就為民除害了。

  田雨聽到父親的噩耗,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刺激,當她哭個昏天黑地後就在臥室裡昏昏睡去,兒子的哭叫聲把她驚醒,當她沖下樓時,李雲龍還沒有歇手的意思,田雨顧不上和他吵,就一下伏在兒子身上,李雲龍一時收不住手,有一皮帶抽在田雨背上,他恨恨地扔掉皮帶,餘怒未消地訓斥著妻子:你看看你兒子,全是你慣的。他有個習慣,要是兒子有了什麼露臉的事,比如考試得了第一名之類的事,他便得意地四處吹噓,看看,我兒子硬是考了第一名,是咱老李的種。要是兒子惹了什麼事,他便會對妻子說:你看看你兒子……似乎李健又成了田雨一個人的兒子了。田雨本來剛從悲痛欲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一見兒子血肉模糊的屁股,頓時又失去了理智,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李雲龍,我和你拼了……說罷一頭向李雲龍撞過去,李雲龍慌了,他從沒見過妻子變得如此瘋狂,不由心虛起來,也有些暗暗後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一把抓住妻子,嘴硬道:他敢偷東西,我再不管教將來就沒法管了……田雨抱住兒子淚如泉湧,她仇恨地對李雲龍說:你這不是管教兒子,是想殺了兒子,我沒見過這樣的父親,對自己兒子也敢下這種毒手。她轉而又數落兒子:孩子啊,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呢,就是餓死也不能偷呀,看把你打得……她放聲大哭起來,李雲龍也發現自己太過分了,他慌忙打電話叫來鄭秘書,讓他送兒子去醫院,自己則灰溜溜地躲出去了。

  李雲龍的家庭已經夠亂的了,上天似乎還嫌不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健被打後,保姆張媽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李家,至於鬧成這樣,讓孩子遭了這麼大的罪,李家只有兩個孩子,除了小兒子李康住幼兒園能保證基本供應外,全家都在挨餓,尤其是李健,餓得脖子都細了,似乎都支撐不住腦袋了,三個人的口糧四個人吃,還不是自己拖累了李家。張媽越想越絕望,她是個很自尊的農村婦女,認為不應該再拖累李家了。從那天起,張媽就拒絕進食了,她希望自己快些死去,她換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臨,任憑田雨怎麼哀求也不吭聲,老太太固執得很。李雲龍知道此事後,後悔得直捶自己的腦袋,他知道家裡鬧成這樣,都和自己有關,兒子固然應該管教,可那天他一時氣暈了,下手太重了,根本沒考慮張媽會怎麼想,這個自尊的農村婦女每次吃飯都吃得很少,據警衛員吳永生說,有幾次看見張媽在偷偷地落淚,李雲龍一直沒顧上勸勸她。

  這次,他覺得問題有些嚴重了,得好好解決一下,他把小兒子李康從幼兒園接回家,指揮著全家人規規矩矩站在張媽的床前,夫妻兩人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張媽還是閉著眼一聲不吭,看樣子她鐵了心不想活了。李雲龍急得腦門上冒出了汗珠子,他說了聲:張媽,全家人都給你跪下啦。說罷撲通一聲自己先跪下了,田雨遲疑了一下,也和兩個孩子默默地跪在床前。李雲龍充滿感情地說:張媽,你比我年長十幾歲,是我的長輩,按輩分全家人該跪著求你,我李雲龍不是什麼首長,我也是農村出來的窮小子,從小就知道挨餓的滋味呀,趕上災年,我娘也領我拄著打狗棍討過飯,災年要飯難啊,走個十裡八裡也不准能要上一口,那年我們娘兒倆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一個河南老大娘把僅有的一個窩頭給了我們,那老大娘也是窮人呀,我現在還記得她老人家的模樣,歲數和你現在差不多,一頭的白髮,慈眉善目的,我娘抹著淚對我說,孩子,將來你出息了,可別忘了窮鄉親,別忘了你也是窮人家的孩子。打那以後,我參加了紅軍,戰場上咱沒當過吞種,心越打越硬,可有一樣,一遇見窮人家的老大娘,晦,我那心呀,就像有人在揪,叫我想起當年救過我們母子的老大娘,也想起我娘,我忍不住就想落淚,我娘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她老人家死得太早了,我實在沒機會孝順她老人家呀。張媽啊,你到這個家好幾年了,全家人早把你當成自己家人了,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李雲龍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半口,你現在不吃飯,是拿我當外人呀,這不是打我的臉嗎?讓我背個不忠不孝的惡名,我還有什麼臉活著?他又對兩個兒子說:兒子呀,你們聽著,咱們家是五口人,這就是你們的奶奶,將來我和你媽要是不在了,你們都要給老人家養老送終……張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別說了,首長,你們一家子都是好人啊,從今以後,我也拿這兒當自己的家,我老婆子命好啊,遇見你們……

  田雨和孩子們都忍不住哭了。軍部大院出了件怪事,事情雖不大,但是讓保衛處很傷腦筋。後勤部的一台立式水泵莫名其妙地丟了。大院裡有不少空地,自從糧食供應緊張以來,院裡所有空地都種上了玉米和蔬菜。這台立式水泵是平時抽水澆菜用的。軍部大院的圍牆足有三米高,大門設雙崗,圍牆內外均有遊動哨,這台立式水泵的長度有四米多,重量有100多公斤,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輕易搬走的,更何況是在警衛森嚴的軍部大院。保衛處查了半天毫無頭緒,現場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保衛處長和幾個保衛幹事出於職業習慣,認為這很可能是敵對勢力製造的政治事件。事情報到李雲龍那裡,李雲龍就火了,他一拍桌子話很不客氣:你們保衛處是幹嗎吃的?遲遲破不了案,說明你們是笨蛋,依我看從保衛處長到下面的幹事都該脫了這身軍裝轉業,部隊不養廢物。政委孫泰安對保衛處長說:你們準備怎麼破案呢?總不至於到地方上請公安局協助吧?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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