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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他沒盼到入朝作戰的機會,卻得到去南京軍事學院學習的通知。這使他大為惱怒。真他娘的哪壺不開拎哪壺,老子承認自己沒文化,也打算學學文化,可這打仗還有啥可學的?這麼多年大大小小也打了幾百仗了,沒吃過大虧嘛,仗打完倒要去學打仗了?李雲龍覺得肯定是他去軍區鬧過幾次,要求去朝鮮,把上級鬧煩了,看他不順眼,忙著把他打發掉,這不是拿老子尋開心嗎?煩歸煩,去還是要去的,也不敢不去,原因很簡單,是他在八路軍129師時的老師長劉伯承親自組建的南京軍事學院。劉伯承太瞭解這些沒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的將領了,大多是紅小鬼出身,年歲說老不老,說小不小,都在三四十歲之間,論職務,都在軍師級、兵團級之間,說起軍事理論,沒幾個明白的,若論打仗,幾乎個個戰功累累,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實踐經驗。

  在劉伯承看來,這些將領都是些刺兒頭,個個都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老子們打垮了八百萬國民黨軍還學什麼?劉伯承早想到這兒了,他給各部隊下了死命令:點上誰去學習誰就得去,想不去也行,把軍籍黨籍交出來。這命令很厲害,好像是專門為李雲龍這號人準備的,各野戰軍都有些這樣的人,誰敢不去?

  李雲龍正交待工作,田雨打來電話,告訴他馮楠到了,請他通知趙剛。他才想起這回事,這事是該辦辦了,他這一走就是幾年,沒機會了。他叫通趙剛的電話,有氣無力地說:是老趙嗎?我是李雲龍。我向你告別啦,嗨,沒啥大不了的……上次負傷沒好利索,大概是那鬼子醫生沒給我縫好……對,對,又復發啦,他娘的,到處出血,……腸子裡都是血……老夥計得告個別吧……不不不,你別來了,工作都挺忙的,別誤了工作……真沒關係?那……你來一趟也好,我還有點事要交待,你天黑之前能趕到嗎?好、好,別太著急了,你不來我不會走的,直接到軍部來……現在不能去醫院,醫生說我不能動,動動就有危險,再說啦,都這樣了,去醫院也沒啥用了,算了,我沒勁兒說啦,醫生不讓我說話,你來了再說吧,我掛了……他扔下話筒,得意的笑起來,老趙這傢伙急得聲都變了,他咋這麼實心眼兒呢。李雲龍又去交接軍務,一會兒就把此事忘在腦後了。

  傍晚時分,趙剛的吉普車風風火火開進李雲龍的軍部,趙剛跳下車就往司令部裡闖,門口的衛兵不認識趙剛,槍一橫便要阻攔,滿頭是汗的趙剛低吼一聲:給我滾開……用胳膊一撥,衛兵便撞到牆上,趙剛頭也不回地沖進司令部……李雲龍正坐在會議室裡和田保華怒目相視,因為他倆隻剩一支香煙了,讓誰抽對方心裡都不平衡,經協商決定打賭定輸贏,兩人對視,誰先眨眼誰為輸,勝者抽煙,這會兒李雲龍怒視著田保華已經有兩分鐘了。

  趙剛火急火燎地沖進來時,李雲龍的眼皮動也沒動一下,他正為這支香煙全神貫注,倒是田保華發現趙剛闖進來時一走神,眼皮眨動了一下,李雲龍大喜,伸手抓起香煙要點火。李雲龍,你他媽的搞什麼鬼?趙剛大吼道,他一進門就發現自己上當了,於是怒不可遏。李雲龍早把此事忘在腦後,被趙剛一吼,嚇得點煙的手一哆嗦,定眼一看,發現是趙剛,才想起他隨口扯下的彌天大謊,頓時滿臉堆笑:喲,老趙來啦,快坐。你少來這套,你不是快不行了嗎?好哇,原八路軍獨立團團長李雲龍現在居然成了騙子,滿嘴的瞎話,電話裡裝的還真像這麼回事,眼見那口氣快喘不上來了,害得我大老遠跑來,你他媽的卻壯得像頭牛。

  李雲龍陪笑著:老夥計,消消氣,我不是伯你推說工作忙不來嗎?想來想去只有這招靈,咱們兄弟一起混這麼多年,我臨咽氣你能不來嗎?誰不知道你趙剛最重感情講義氣?連我們田參謀長都聽說過,是不是?老田。田保華說:沒錯,你是L軍的趙政委,我常聽老李念叨你,幾次去軍區開會都沒碰見你,這次算認識了。李雲龍介紹說:老田是華野的老人了,抗戰時在新四軍五師,一直跟陳老總幹,咱們129師的人在這裡算外來戶了,你說,當年咱們要是歸建回晉冀魯豫部隊,這會兒早進大西南了,運氣好點兒沒准就去朝鮮了。他忍不住又發開了牢騷。

  趙剛一邊和田保華握手一邊餘怒未消地說:你少往遠處扯,你知道你誤了我多少事?地方上的事亂得像團麻,又是剿匪又是鎮反,還要恢復工業生產,和工商業者、民主人士開座談會,忙都忙不過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你可好,一個電話就把我騙來了,多少工作都扔下了,有事電話裡不能說嗎?田保華有事走了,會議室裡剩下這對老搭檔。

  老趙,沒事我能騙你來嗎?十萬火急呀,我還不知道你忙?可再忙這事也不能耽誤呀。我上次和你說的那位女同志來啦,你看看,人家從南京特意趕來見你,你可不能尾巴翹到天上去,不給我老李這個面子,一會兒跟我回家,順便也見見你嫂子。哦,就為這事你把我騙來?你他媽的……我不見。

  趙剛又生起氣來。你敢!李雲龍大吼道,人家老遠趕來,你倒端起架子來,你以為人家嫁不出去?就非你趙剛不嫁?我說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怎麼他娘的這麼……是得好好改造改造。先別想這麼美,端什麼架子?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還難說呢。要不是咱老李給你緊著張羅,在我老婆那兒把你誇成一朵花,吹出天大的牛來,你現在能有這福分?告訴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別逼老子叫警衛員把你捆去。這是老子的地盤,誰讓你跑到我地盤上來的?趙剛無可奈何地說:真是個土匪,這不是拉郎配嗎?好好好,我去,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今晚就住你家吧。噯,這就對啦,聰明人是不會敬酒不吃吃罰酒的。

  李雲龍得意地說。哎呀,這位就是馮楠吧?你好你好,路上辛苦啦,我是李雲龍,小田的'革命戰友'.這位是趙剛,北京人,37歲,在什麼大學上過學來著……哦,對了,燕京大學,老革命了,當年一二·;九運動的組織者之一……算了算了,履歷一會兒再說,趙剛你過來,這是馮楠,也是大學生,這是你嫂子,也就是現在不興這一套了,要放在以前,兄弟見嫂子得跪拜,大家坐,大家坐……李雲龍嘴裡忙不迭地張羅著。

  趙剛和馮楠的眼光暫短地對視了一下,競碰撞出一團看不見的火花,因為雙方的心裡都微微一動,好像似曾相識。馮楠中等個子,體態均勻,如果用語言形容的話,那麼挺拔,婀娜都算不上,只能說是比例適中。她談不上美麗,但清秀的面容使人望一眼就難以忘懷,她的下巴微微揚起,帶有一種貴族式的驕傲,她的眼光裡沒有絲毫的羞澀,只帶有一種智慧的探尋。

  趙剛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猛一看,哪方面似乎都很平常,五官中的任何部位如果單挑出來,決無稱道之處,一旦將它們組合起來,一股清純和柔和的氣息競迎面撲來,使你感到有些窒息。趙剛驚訝地想,氣質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看得見說不出,有形似又無形,競能把一個相貌平常的女人裝飾得魅力逼人;渾身洋溢著一種使人說不清道不明,拿不起放不下的味道,趙剛覺得,氣質的魅力是無法言傳的,他分明能強烈地感覺到,但實在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馮楠也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統兵數萬的青年將領身上表現出的氣質,絕不能用儒將這樣簡單的稱呼所涵蓋,在他沉靜如水的神態下,早年的書卷氣和多年戎馬生涯帶來的殺伐之氣表現得同樣分明、強烈。本來他白哲清瘦的臉上帶出幾分儒雅,但只要他稍稍一咬牙,臉部的柔和立刻蕩然無存,每塊肌肉都棱角分明地凸起,線條馬上變得粗獷起來,連唇邊和下巴上的短胡茬子都像鋼針似的揚起,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態,恐怕沒有人敢對這種男人表現出哪怕半點不敬,他的眼光能殺敵人,也能把女人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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