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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老李,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作為新婚的禮物,你幫我研墨好嗎?田雨鋪開早準備好的宣紙,拿出毛筆,在寧思靜想中等待李雲龍研墨。李雲龍一邊研墨一邊發牢騷:這下我可知道什麼叫小資產階級情調了,新婚之夜還要舞文弄墨,你真要把我變成酸秀才?誰讓你喜歡小資產階級?你這個無產階級為什麼不娶個粗手大腳的農村姑娘?不許發牢騷,聽我講:元代江南有個大才子叫趙孟順,是繼蘇東坡之後詩文書畫無所不能的全才,他的楷書被稱為'趙體',對明清書法的影響很大。

  他的妻子叫管道異,這個女人名字很怪是不是?這也是個女才子,善畫竹,著有《墨竹譜》傳世,對後人學畫竹大有裨益。趙孟頫官運亨通,一朝得志,年近五十了卻慕戀年青漂亮的女孩兒,當時名士納妾成風,趙孟頫也不甘寂寞想納妄,他不好向妻子明說,可文人有文人的辦法,他作了首曲子給妻子示意: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無過分,你年紀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他的意思是說,你沒聽說王安石先生有叫桃葉、桃根的兩個小妄,蘇拭先生有叫朝雲、暮雲的兩個小妾。

  我便多娶幾個妾也不過分,你年紀已經40多歲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了。他妻子看後便寫了一首《我儂詞》給他,趙孟頫一看,就打消了納妾的念頭,此成佳話。現在我把這首詞寫下來送給你,你看,我也用'趙體'寫。從小熟讀詩書的田雨筆走龍蛇,一氣呵成: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李雲龍仔細看著,嘴裡還發表評論:這詞怪怪的,咋有點繞口呢?趙剛教過我不少詩詞咋沒教過這個?田雨嫣然一笑說:笨傢伙,趙剛能教你這個?這是妻子給丈夫的。李雲龍說:這意思我看明白了,兩個人是用一塊泥巴捏出來的,好比咱倆的血都流在一起,是不是?是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這也是咱們相愛的誓言,希望咱們誰也不背叛誰。小田,我要把它裱好,將來咱們有了家,我要把它掛在牆上,讓我那些老戰友眼熱去吧,別看咱李雲龍模樣不濟,硬是娶了個天仙似的老婆,這是咱命好,沒辦法。李雲龍得意地說。田雨甜甜地笑了:你不怕他們說你娶了個小資產階級情調的老婆?會消磨你的革命鬥志的。肯定會有人說,可那是嫉妒,人家娶不上這麼好的老婆,還不許人家說兩句。都是戰場上的生死弟兄,看著眼熱,氣不過抬手給咱兩個耳刮子,咱也得受著,就別說罵兩句啦。

  外面下雨了,是那種江南特有的,略帶寒意的秋雨。雨點僻裡啪啦打在屋頂上、窗戶上,浙瀝的雨聲漸漸急驟起來,但聲音還保持著江南雨的風格,落地聲很柔和。李雲龍關上窗戶,他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扭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小田,天晚了,咱們是不是該睡了?田雨臉上摹然飛來兩片紅雲,她猛地想到男女之間最實質的問題,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回避的,不管你是上流社會的淑女,還是山野裡的村姑,新婚之夜的實質都是一樣。田雨和所有未有過性經歷的女人一樣,對此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和朦朦朧朧的期待。

  田雨沒有吭聲,她紅著臉順從地鋪好被褥,然後吞吞吐吐地對李雲龍說:老李,可以把燈關上嗎?我……我有點害……黑暗中,李雲龍以軍人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脫掉衣服,鑽進被子。平時能說會道的田雨此時競沒有了一點兒聲息,李雲龍試探著用笨拙的雙手去撫摸妻子,妻子順從地依偎在他的懷中,溫軟的身體,象牙般光滑細膩的皮膚,他感到自己手掌上傳來田雨身體的陣陣顫慄,準確無誤地表達著一種渴望被愛的信息。他感到自己渾身開始燃燒,巨大的幸福感使他感到暈眩……田雨在他身邊吐氣如蘭,聲音幽幽地說:親愛的,對我溫柔些好嗎……我有點兒怕……李雲龍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他仿佛又回到戰場上,指揮著自己的部隊排山倒海地向敵人掩殺過去,子彈頭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哨音,在人耳邊嗖嗖掠過,大口徑炮彈爆炸時發出巨大的、橘紅色的火光,部隊海浪般湧進敵陣地,短兵相接,刺刀鏗鏘,碰出點點火星,攻擊,攻擊,再攻擊……

  李雲龍勇猛的攻擊點燃了田雨的激情,她好像回到了童年,詩興大發的父親帶她夜遊洞庭湖,船至湖心時風雨大作,她躺在烏篷船的船艙裡,感到洶湧的浪濤使脆弱的烏篷船劇烈地顛簸著,狂風加著暴雨一陣陣掠過湖面,像無數條鞭子抽打著烏篷船,船體顛簸著傾斜著時而竄起飛到浪尖上,時而重重地摔進峰穀底,強烈的昏眩中夾雜著將要解脫束縛的快感。忽然,暴風雨掠過湖面,卷向黑沉沉的遠方,剛才還喧囂的湖面恢復了平靜,烏篷船靜靜地隨波逐流,船體在輕輕搖晃,明月倒映在水面,遠處又亮起點點漁火,范仲淹是怎麼說的,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壁。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田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與風浪搏擊,九死一生歸來的海員,像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沙漠旅行者看見了天邊的綠洲……

  李雲龍懷著歉意,有些懊喪地在田雨耳邊說:真對不起,我沒經驗,沒做好……田雨突然狠狠地在李雲龍赤裸的胸膛上咬了一口,疼得李雲龍差點兒叫了起來,見胸膛上已被她咬出一圈圓圓的、細細的牙印,四周慢慢地滲出鮮血。田雨似笑非笑、嬌嗔地看著丈夫說:該死的老李,別假謙虛了,還沒經驗?你快把我嚇死了,你以為你在於什麼?和鬼子拼刺刀?別這樣看著我,就像犯了多大錯誤似的,沒看見我在你胸口上印上我的私章了嗎?蓋章的意思是,你屬￿我啦……

  第十六章

  李雲龍和田雨只在一起度過了三天的蜜月生活,就要分別了。因為李雲龍師所屬的A兵團已逼進廈門,廈門戰役馬上要打響,李雲龍急得連新婚的妻子都顧不上了,他急著趕回部隊。田雨理解丈夫的心情,他是個職業軍人,要是沒了仗打,他會很痛苦的。何況田雨的野戰醫院也要隨戰線推進,近幾天也要南下了。

  野司留守處的一個參謀告訴李雲龍,入閩的鐵路雖已通車,但前方戰事吃緊,大批的物資彈藥需要運上去,所以貨車優先,客車要幾天以後才有。李雲龍點點頭說:我們就搭乘貨車。參謀說:首長,這哪兒行呢?路這麼遠,路上隨時都會出現敵情,這列貨車裝的是彈藥,守車上只有一個班的兵力負責彈藥的安全,無法抽出兵力來保衛您的安全。

  李雲龍眼一瞪說:誰要你保衛我的安全?給我們兩枝衝鋒槍,編入警衛班當戰士總行了吧?別說廢話了,執行吧。李雲龍和警衛員小陳拎著美制M3式衝鋒槍爬上守車,他對站在車下送行的田雨揮揮手說:你回去吧,不要等開車了。站在站台上的田雨不滿地撅掀起嘴:你這沒良心的老李,就這麼走了?也不和我道個別?你給我下來。李雲龍看看小陳,小陳把眼光移到別處,他只好又從守車上下來。

  田雨溫柔地幫丈夫整理一下衣領,低聲說:親愛的,你要保重自己,別惦念我,這大概是最後一仗了,千萬保重。她的眼圈紅了,但很快克制住了,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她又小聲地開玩笑地說:戰場上的大將軍應該八面威風,別兒女情長啊,要只是個床上的將軍就沒勁了。李雲龍笑著大聲說:是將軍在哪兒都是將軍,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田雨捂住他的嘴:噓,該死的老李,這麼大聲音,你不覺得臉紅嗎?這有什麼?我又沒摟著別人的老婆睡覺,我自己的……行了,行了,把嘴閉上,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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