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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這是土匪們行剪時的規矩,有明有暗,相當於軍事術語中的預備隊。和尚雖久經沙場,可對江湖黑道上的名堂所知甚少,他整整衣服,看看跌傷的白馬,準備徒步趕路了,這時,岩石後面的槍響了,也是一個長點射,五六發子彈擊中了他的後背,和尚被子彈強大的衝擊力沖出兩米遠,一頭撲倒在地上,他艱難地想把頭抬起來看看是什麼人暗算他的,剛剛抬起一半又頹然垂下頭,在生命即將逝去的一瞬間,他還在想:操,小河溝裡倒翻了船……山貓子提著駁殼槍從岩石後邊走出來,他冷酷地吹吹槍口命令道:把這小子的腦袋給我剁下來掛在樹上,拿他祭這六個弟兄。

  李雲龍聽到和尚犧牲的消息時正在喝酒,他怔了足足有二十分鐘,一聲不吭,臉色變得煞白,嘩啦一聲,手裡的酒盅被捏得粉碎,鮮紅的血順著指頭流下來,眾人驚呼著要掰開他的手,剛要動手,李雲龍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噴了別人一身,大家都嚇壞了。獨立團死了誰都行,惟獨不能死了和尚,他一身的武功,掄開拳腳四五個人近不得身,雙手使槍,百發百中,除了一身的本事,還有極穩定的心理素質,多次和李雲龍深入敵穴,多險惡的情況下都面不改色,要不是李雲龍捨不得放,他現在早當連長了。李雲龍顧不上面子了,他扯開嗓子就嚎哭起來,他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哭過,大概是第一次,眼淚成串地滾落在胸前,哭得驚天動地,哭得團部所有的人都跟著掉淚,這一哭足足哭了一個小時,嚇得旁人都以為他要哭死過去。

  突然,哭聲嘎然而止,李雲龍拍案而起,他低吼道:和尚呀和尚,多少大風大浪你都闖過來了,怎麼在幾個小土匪手裡翻了船?我要給你報仇,傳我的命令,一營全體集合。隊伍剛剛集合好,新二團團長孔捷帶著兩名警衛員騎著馬飛馳而來,孔捷滾下馬背,把馬經一扔,邊跑邊喊:老李,等一下,我有話說。李雲龍臉色鐵青地盯了孔團長一眼說:老孔,你等我回來再說,現在我沒工夫。孔捷一把抓住李雲龍的馬經固執地說:不行,我要現在說。有話說,有屁放,少囉嗦。李雲龍不耐煩地說。孔捷說:我來告訴你,黑雲寨的謝寶慶已決定率全寨參加八路軍了,昨天定下來的,他們現在的番號是八路軍新二團獨立大隊,謝寶慶對這次發生的誤會表示道歉,這是他的信,老李呀,我知道這個犧牲的警衛員不是一般人,連劉伯承師長都知道他,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不能意氣用事,還是以大局為重吧。李雲龍兩眼血紅,一把搶過謝寶慶的信扯個粉碎,冷冷地說:別說你來求情,就是劉師長來,老子也不買帳,殺人抵命,欠債還錢,自古就是這規矩,誰也不能破。性格也同樣暴躁的孔捷火了:老李,咱們不是土匪,是正規軍,黨有政策,軍隊有紀律,你不能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別想去。李雲龍理也不理,扭頭喊道:一營長,給我把孔團長他們幾個的槍下了,先關起來,等咱們回來再放人。孔捷暴怒道:李雲龍,你敢,你動我一下試試……他的兩個警衛員也拔出了駁殼槍,護在孔捷身前,怒視著李雲龍。

  一營長張大彪是個楞頭青,他最佩服李雲龍,從來是死心塌地執行李雲龍的命令,他可不管這些,團長下了命令,別說一個小小的新二團孔團長,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樣收拾。他一揮手,七八個膀大腰圓的戰士撲過去,把孔團長和兩個警衛員按住,兩人拾一個往屋子裡拖。孔捷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駡:放開老子,李雲龍,老子和你沒完。李雲龍不為所動,他翻身上馬,冷冷地對孔捷說:老孔,對不起了,你先委屈一會兒,等我把事幹完,要殺要剮隨你處置。孔捷無可奈何地罵著,眼睜睜看著李雲龍帶著隊伍絕塵而去。

  孔捷和李雲龍是老戰友了,也是大別山人,兩人從當戰士起就在一個班,性格也很相像,屬聽見槍響就不要命的主兒,剛入伍時,兩人關係不怎麼樣,幹什麼事都暗中較勁,當年兩人都年輕氣盛,誰也不把誰放在眼裡。孔捷從小練過幾天通臂拳,他聽說李雲龍曾練過八封掌,便死活要和李雲龍切磋一下。其實兩人水平是半斤八兩,。比武結束後,兩人都鬧個鼻青臉腫,由此結了怨。川陝根據地反圍剿時,孔捷負了重傷,左胸被一發機槍子彈擊穿,離心臟只差一公分,人眼看就沒救了,是李雲龍把他從火線上背下來。誰知性格暴烈的孔捷傷好歸隊後,不但不感謝李雲龍,反而拎著砍刀找到李雲龍,說你救了我,是我欠了你的情,可老子最不喜歡欠人情,今天咱們做個了斷,老子砍兩個手指還你,從今往後誰也不欠誰的。說完舉刀便剁,嚇得李雲龍一把抱住他,嘴裡連連服軟,他佩服孔捷是條漢子,說了不少他從沒有說過的軟話,給足了孔捷的面子,兩人從此成了朋友。身為老戰友,孔捷理解李雲龍此時的心境,他自己也早對李雲龍這個身懷絕技的警衛員垂涎三尺,曾拿五挺九二式重機槍交換和尚,沒想到半醉的李雲龍一聽,酒便醒了,乾脆地拒絕了他的要求,明白地告訴他,從現在到將來,再不要打和尚的主意,想都別想。

  孔捷明白,此時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甭想動搖李雲龍復仇的決心。他長歎一聲,對警衛員說:完啦,不會再有新二團獨立大隊這個番號了。李雲龍這個混蛋……

  李雲龍率部隊圍住黑雲寨,土匪們很識相,馬上掛出白旗,沒有抵抗。李雲龍看也不看,命令司號員吹衝鋒號,輕重機槍掩護,一營全營上刺刀,全部壓上去。頃刻間,幾十個土匪小嘍羅就被一營戰士們的刺刀送了命。土匪的大當家謝寶慶見李雲龍來勢兇猛,知道大勢已去,從後山懸崖上用繩子蕩出七八丈遠,冒死撲出去抓住對面懸崖絕壁上的一棵小樹,逃脫了,從此不知所終。自二當家山貓子以下共三個匪首被抓住,被綁在木樁上,山貓子自知難逃一死,便閉上眼垂下腦袋聽天由命了,李雲龍根本沒打算審問,他到這裡是來討命的,開口說話幹什麼?他拎著鬼頭刀輕喝一聲:山貓子……山貓子下意識地抬起頭,眼睛還沒睜開,李雲龍的刀鋒已經斜著飛出,刷地一聲,山貓子的腦袋連同背後碗口粗細的木樁被齊嶄嶄地砍斷,嗖地飛出一丈多遠,脖腔裡的血噴起一尺多高。連慣使大刀的29軍大刀隊員張大彪都嚇得一愣,乖乖,團長的刀法這麼嫺熟,八成是他媽的劊子手出身。轉眼間,李雲龍又砍掉三當家的腦袋,當時的情景很可怕,兩個被砍斷的木樁上還綁著兩具沒有腦袋的屍首,木樁上、地上到處濺滿鮮血,活像個屠宰場。

  第三刀已經砍出去了,刀鋒也已落在那人的脖子上,李雲龍的手腕突然被人托住了,他定眼一看,竟是政委趙剛,李雲龍歎了口氣,扔掉鬼頭刀,他知道,剩下的這小子算是揀了條命。傷癒歸隊的趙剛回到獨立團,剛下馬就聽說了此事,他知道要出大事了,竄上馬就趕來了,算是救了那人一命,準確地說,算是救了那人半條命,因為李雲龍的刀鋒已經把那人脖子上的筋腰砍斷,從此成了歪脖子。

  據說,那人一直活到解放後,因沾了李雲龍名氣的光,他在那一帶也成了名人,當地的老人們一提起八路軍的李團長,那人就歪著腦袋指著刀疤說:看!這就是李團長留下的……這次,李雲龍惹的禍。可不小,八路軍的政策誰都知道,連俘虜都不許殺,何況這是一支已被八路軍收編的武裝了,八路軍總部極為震怒,處分決定馬上就下來了,黨內記大過處分,職務降兩級,由團長降為營長。這是李雲龍第四次被降級了,他不大在乎,只要能給和尚報了仇,就是降成戰士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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