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葛水平著

第四章(2)


    啞巴指了一下碗,又指了一下嘴,要韓沖吃。韓沖拿著鐵勺子「梆梆」磕了兩下子鏊蓋,指著啞巴說:「你過來看看怎麼樣攤,日子不能像臘宏過去那樣兒,要來啥吃啥,要學著會做飯,面有好幾種做法,也不能說學會了攤餅子就老瀉了水攤餅子,你將來嫁給誰,誰也不會要你坐吃,婦女們有婦女們的事情,漢們種地,婦女做飯,天經地義。」啞巴站起來咬了一口,夾在筷子上吹了吹,又在嘴唇上試了試燙不燙,然後送到了孩子的嘴裡。啞巴咬一口喂一口孩子,眼睛裡的淚水就不爭氣的開始往下掉。韓沖把熟了的粉漿餅子鏟過來捂到啞巴碗裡,就看到了梁上有蟲子拽著絲拖下來,落在啞巴的頭髮上,一粒兩粒,蟲子在她烏黑的頭髮上一聳一聳的走。孩子抬起手從她的頭上拽下一個蟲子來,「噗」的一下捏死了它,一股黃濃一樣的汁液塗滿了孩子的指頭肚,孩子「呵呵」笑了一下抹在了她的臉上。啞巴抹了一下自己的臉摟緊孩子捏著嗓子哭起來。

    啞巴一哭,韓沖就沒骨頭了。眼睛裡的淚水打著轉說:「我把糧食給你劃過一些來,你不要怕,如今這山裡頭缺啥也不缺糧食。我就是炸獾炸死了臘宏,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給你種地,收秋,在咱的事情沒有了結之前,我還管養活你們。你就是想要老公家弄走我,我思謀著,我也不怪你,人得學會反正想,長短是欠了你一條命啊!你怕什麼,我們是通過村幹部簽了條子的。」

    啞巴搖著頭像撥浪鼓,嘴裡居然還一張一合的,很像兩個字:「不要!」

    岸山坪的人啞巴不認識幾個,自打來到這裡,她就很少出門,日子過得窮苦不說,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前後路都是黑啊。她來到山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韓沖,韓沖給他們房子住,給他們地種,給大粉漿餅子吃,臘宏打她韓沖進屋子裡來勸,韓沖說:「沖著女人抬手算什麼男人!」女人活在世上就怕找不到一個好男人,韓沖這樣的好男人,啞巴還沒有見過。啞巴不要韓沖錢的另一層意思就是想要韓沖管她們娘母仨。

    韓沖背轉身出去了,啞巴站起來在門口望,門口望不到影子了,就抱了兒子出來。她這時看到韓沖的粉房門前站了好多人,手裡拿著布袋取粉面,看到韓沖走過去一下圍住了他。有一會兒,先進去的人扛了粉面出來走了,後邊的人嚷嚷著,就看到了一個女人穿著小格子褲也拿著一個布袋從崖下走上來。女人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布袋在手裡晃著像舞臺上的水袖。女人用手扶著一塊石頭歇下來,一條腿擱在石頭上面,一條腿支在地上。長長出了口氣,看了看韓沖粉房門前的人,歪了一下脖子瞥了一下嘴一撅屁股雙手托了一下膝蓋,整個人就舉了上來,就跨到了平地上來。啞巴看清楚是甲寨上哭臘宏的琴花,琴花替她哭臘宏了,她應該感謝這個女人。

    琴花上來了,韓沖他爹在家門口也看見了。昨天韓沖去和她借錢受了羞辱,今日裡她倒舞了個布袋還好意思過來,一個韓沖怎麼能對付得了她?我的兒三門親事荒了,為了啥,就為了她。人家一聽說韓沖跟甲寨上的琴花明裡暗裡的好著,這女人對他還不貼心,只是哄著想花倆錢兒,誰還願意跟韓沖?名聲都搭進去了,還不明白就裡,我就這麼一個兒,難道要我韓家絕了戶!韓沖爹一想到這裡火就起來了,,他從粉房裡把韓沖叫出來,問他:「你欠不欠你小娘的粉面?」韓沖說:「不欠。」韓沖爹說:「那你就別管了,我來對付這娘們。」

    琴花過來一看有這麼多人等著取粉面,她才不管這些,側著身子擠了進去。琴花看著韓沖爹說:「老叔,韓沖還欠我一百五十斤玉茭的粉面,時間長了,想著不緊著吃,就沒有來取,現在他出事了,來取粉面的人多了,總有個前後吧,他是去年就拿了我的玉茭的,一年了,是不是該還了?」

    韓沖爹抬頭看了一眼琴花就不想再抬頭看第二眼了。這個女人嘴上的土眼跳躍得歡,歡得讓韓沖爹討厭。韓沖爹頭也不抬地說:「人家來拿粉面是韓沖打了條子的,有收條有欠條,你拿出來,不要說是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欠了你了照樣還。」

    琴花一聽愣了,韓沖確實是拿了她一百五十斤玉茭,拿玉茭,琴花說不要粉面了,要錢。韓沖給了琴花錢。琴花說:「給了錢不算,還得給粉面。」韓沖說:「發興在礦上,你一個人在家能吃多少,有我韓衝開粉房的一天,就有你吃的一天。」琴花隔三差五取粉面,取走的粉面在琴花心裡從來不是那一百五十斤裡的數,一百五十斤是永遠的一百五十斤。孩子馬上要定婚了,不存上些粉面到時候吃啥,說不定哪天他要真進去了,我和誰去要?

    琴花說:「韓沖和我的事情說不清楚,我大他小,往常我總擔待著他,一百五十斤玉茭還想到要打條子?不就是百把斤玉茭,還能說不給就不給了?老叔,你也是奔六十的人了,韓沖現在在哪,叫他來,他心理清楚。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說我這粉面你還真是想要昧了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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