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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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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麥又關心地問:「鳳英如今怎麼樣?她還在咸陽吧?」 陳柱子說:「還在咸陽。自從春義生氣走後,她也病了一場,她也沒心思開飯鋪了,以後就把飯鋪出脫給別人了。當時也賣了些錢。她又買了部機器學裁縫,在咸陽十字街東邊賃了一間門面,開了個小成衣店。日子也能過得去。風英那人心裡有主意。人家都說她手裡存有金子。我也說不清。我來的時候,她還托我給春義帶了兩個金戒指,大約有半兩重。據她說這是飯鋪出脫時買的。飯鋪有春義一份,這半兩金子就算分給春義了。」 梁晴搶著問:「她現在又找人了沒有?」 陳柱子說:「還沒有。街上傳說不少,可是我看都不像。大概和春義鬧那一場也傷心了,不是真正合適的人,她大約不會結婚。」 徐秋齋說:「柱子,要是給他倆說合說合,還叫他們一塊過,你看行不行?」 陳柱子說:「恐怕不行。我那個老婆和她說了多少次了,叫她來西安找春義。可能是春義傷透她的心了,她始終不叫提這件事。我看也困難。她大約不想再回老家種地了。春義呢,也不是在城裡做買賣的那種人,你們和春義說說看,或許他能回心轉意,也是一件好事。」 夜裡,春義從黃金廟街來了。他已經和那家鐵工廠算了帳,收拾好行李準備回老家。 李麥把他叫到一邊說:「春義,聽陳柱子說,鳳英在咸陽還沒有另外找家。現在開著一個小裁縫店,生意也不怎麼樣。我想帶你去咸陽一趟,給你們說合說合,鳳英要是願意回老家,咱一塊回老家,她要不願意回去,你就和她留在咸陽一塊過日子吧!都是一塊逃荒出來的患難夫妻,如今弄得你東我西,這不好。」 春義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說:「嬸子,你們這一番好意我知道。可是這件事,你們不必再費心了。我如今也想通了。不怨她,怨我!可是我實在管不住自己的性子。鳳英肯定不會和我回老家種地,人家也不必跟我回老家耪地鋤苗。我呢,咸陽城我是一輩子也不會再去了。就是每天讓我吃八個大菜我也不去。我也不是做生意那個料。嬸子,我們兩個不是夫妻,是一場黃水把我們沖到一塊了。我已經給她寫了個手續,從郵局寄去了,任她改嫁別人!」說到這裡,春義眼中掉下兩滴眼淚。 李麥聽他這麼說,知道再讓他們一塊過確有困難,歎了口氣說:「常言說,『捆綁不能成夫妻』,『強扭的瓜不甜』,那就算了。回咱老家再說吧……」 春義說:「再說吧,我也不敢說一輩子不找了,可是現在談這件事太早了。 陳柱子也要回咸陽了,他把兩個金戒指交給春義,春義死活不要。他說:「這錢都是她賺的,我當時也不過是個跑堂,我不要她的錢。」 陳柱子說:「店是你們兩個開的,二一添作五。當然有你一半,你拿著。」 春義說:「我不要她的錢!」 徐秋齋說:「你不要我要。這又不是偷人的錢,是你們兩個賺來的錢,有什麼要不得的。」 春義看徐秋齋已經替他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又對陳柱子說:「柱子哥,你替我給鳳英捎句話:我謝謝她,我……對不起她,我傷了她的心……」說罷自己到屋子外邊去了。 陳柱子去車站看了兩天,看到到洛陽的車票,黑市賣到五千元一張,而且車上還不准帶家具東西,另外回到家裡,自己種地又不真內行,因此就決計留在咸陽。 臨行前,陳柱子對李麥說:「就這樣吧,我回咸陽了。也可能我就流落在陝西,永遠回不了老家了。將來你們和咱村下輩孩子們說起來時,告訴他們,赤楊崗還有一戶人家,他叫陳柱子,他是個好人!」 陳柱子說罷,又和徐秋齋、梁晴告辭,春義把他送到西關,兩個灑淚而別。 第二天夜裡,徐秋齋把人家叫到一起說話了。他說:「咱何必一定要等火車。人不是有兩條腿嗎?兩條腿就是走路的。叫我說,咱們起旱路回家,從西安到咱老家也不過是一千多裡路,咱們走!」 李麥說:「徐大叔,我們都好說,你年紀大了,天又這麼熱。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大家湊錢給你買一張票,你坐火車先到洛陽,我們起旱……」 沒有等李麥說完,徐秋齋拍著胸膛說:「我不拖累你們。你們一天走一百,我走一百,走八十我走八十。我不含糊,螺子馬還知道撲家,何況還是個人?」 春義也早等得不耐煩了。他說:「咱就是一天能走五十裡,一個月也到家了。我看這個主意好。」 梁晴急著和天亮會面,巴不得大家立刻動身。她說著:「徐大爺,我把咱的小車推上,路上你走不動,我推上你。」 徐秋齋說:「孩子,你們別操我的心,只要是回老家,你大爺還能給你拉根繩!……」 七月下旬,李麥、徐秋齋、梁晴、春義等人,推著兩輛小車,帶著鍋碗行李,離別西安向東出發了。過了壩橋,上了公路,才發現滿路上全是推車挑擔的難民,他們也是等不得火車,起旱路回鄉的。徐秋齋回頭望瞭望西安城,眼睛有些潮濕了。他想到藍五,想到雪梅和嫦蛾,還想到很多一同逃難出來的鄉親。有多少家出來時,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可是如今回去有幾家是完全的?有的「溝死溝埋,路死路葬」,有的妻離子散,找不到下落,有的出來時還帶點首飾衣物和幾件行李,如今回老家時卻只剩下兩個破筐和幾隻籃子了。在西安整整住了八年,還是要感謝這裡的人民,他們總算在陝西活下來了。他想著這一輩子不可能再來西安了,他頻頻回頭望著這個煙火萬家的古老城市,真有些依依惜別之情。壩橋上有幾十棵合抱粗的大柳樹,他從古書上讀過,壩橋的柳枝是作為送別留念的。他折了一枝柳枝插在草帽上,又默默地拱起手向長安告別…… 八月中旬,大家來到了洛陽。李麥帶著他們來到燒窯溝長松的家裡。長松也正準備回老家去。楊杏不在家,她到澠池縣和洛寧縣看望秀蘭和玉蘭去了。因為兩個閨女都賣在那裡,臨回老家前,楊杏想和她們打個招呼。 在路上曉行夜宿,馬不停蹄地走了二十多天,一個個都累得疲憊不堪,像散了架子。徐秋齋臉消瘦得像刀條一樣,眼窩也深凹下去了。大家都想在洛陽休息幾天。春義的小車軸一路上也磨壞了,需要找一根棗木心換上。長松也希望和他們搭幫走,就把他們留下,住在窯洞裡。 下午,李麥到西關老清嬸家去了。愛愛和雁雁都不在家。老清嬸正在給一個一歲多的男孩在盆裡洗澡。那個小孩胖墩墩的像條芝麻蟲一樣,在水盆裡亂舞亂跳,李麥和老清嬸寒暄後,指著小孩問:「這是愛愛那個孩子?」 「咋不是!」老清嬸臉上飛過一陣紅暈說:「可淘氣了,我就收拾不住他。」 李麥拍著小孩的頭說:「多靈巧的一個孩子,叫個啥名字?」 沒等老清嬸回答,那個孩子結巴著嘴說:「我叫牛郎,姥姥說我是天下掉下來的星星。」 兩個老太婆都笑了。李麥感動地說:「嘿!看這張小嘴多會說。」老清嬸說:「可懂事了!我給他煮了個雞蛋,他捨不得吃,要給他媽留著。」 到了夜裡,愛愛從書場回來了。雁雁也回來了。說到回老家的事,雁雁最積極。她說:「媽,咱趕快回去吧,要不好地都叫人家開完了,將來給咱剩點賴地。你不用擔心,我會種莊稼,犁地、耙地、搖耬、撒籽,什麼時候種,什麼時候收,我全知道。」 老清嬸說:「回去也不是吃白糖果子。連間茅草房都沒有。」 「搭唄!」雁雁不在乎地說:「總比住人家這破房子強,山牆都快要倒了,就這一個月還得交幾十塊房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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