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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老清嬸吃了頂撞,又無處發洩,實在忍不住,只好指天劃地,罵幾句自己死去的老頭。

  有一天,李麥從長松家來,看到她又擦眼抹淚,就勸她說:「嫂子,你不用犯愁,我看愛愛近來是有了主意了。你怕什麼,愛愛有這身武藝,自己能掙錢;雁雁也大了,每月除吃也能賺回來幾個,你現在急著把她推出去,不是害了她嗎?再說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人不合適,整天吵嘴生氣,還不如你們自己過。」

  老清嬸說:「天亮他娘,眼下這一關我怎麼過啊?……這個死妮子,她給我惹下這個罪孽,我不能蒙住臉上街啊!我怎麼往人臉前立站?」說著她又歎著氣說,「這個冤孽,他怎麼長得這麼結實呢?」

  李麥也歎了口氣說:「嫂子,反正事到如今,也不能愛面子了,你不要逼愛愛了,人命要緊,面子值幾個錢一斤?大不了孩子生下來自己養著。有人說閒話,任憑他們說去。他有氣力只管說,我們又不是這裡老戶人家。實在不願意在這洛陽住,換個地方,不願在這城市住,回咱們老家。」她又把新四軍對待窮人的情況對老清嬸說了說,老清嬸才算收住眼淚。

  過了兩天,愛愛竟然去「春華書場」找她的老師徐韻秋,要求重新回到書場說書。

  徐韻秋很同情她。她說:「要說這一段場子裡上座也不錯,就是你身子笨成這樣子,臺上不大好看……聽說東關醫院公教醫院能把胎兒取出來,就是得花一筆錢!……」

  愛愛說:「不!我還是要把孩子生下來。老師,眼前我一家要吃飯,你就幫我這個忙吧。要是嫌我臺上難看,我可以不說那些言情的段子,我說《楊家將》這一本『大書』。每天能叫我說一段就行,安排在前邊後邊我不在乎。」

  徐韻秋看她這樣倔強,也被感動了。愛愛本來是最叫座的演員,平常壓軸段子都由她說,現在自己提出不論怎麼安排都可以,特別是她練會了《楊家將》這個段子。這一部「大書」過去都是男演員說的,一次說完要連續四十五天,也是最叫座的段子。

  現在聽說愛愛要開這一本書,便欣然接受了。

  四月底愛愛在西關賃了一間小土房,把家搬出來了。第二天她就到書場說書去了。海報貼出來後,還確實招來了不少觀眾。愛愛通過這次打擊,不但人變了,氣質也變了。她上臺旗袍也不穿了,「九連燈」耳環也不戴了,短衣素扮,荊釵布鞋,連平常梳的一條烏黑鬆軟的大辮子,也盤在了頭上。

  剛走出前臺,觀眾看她挺了個大肚子,先「哄」地一聲笑了。

  徐韻秋替她捏了一把汗,愛愛卻旁若無人,沉著肅立,臉上堆出微笑,並不在乎。只聽一陣清脆的檀板響聲,大家開始肅靜下來,那檀板只打得「嘩!嘩!」作響,既熱烈奔放,又節奏鮮明,好像大年初一五更的鞭炮炸響,又好像深夜空街的群馬奔騰,只是這一段開場板聲,便惹起觀眾一陣暴雨般的掌聲。

  愛愛的嗓音變得寬洪了,表情也變得嚴峻淩厲、悲壯蒼涼了。一段《金沙灘》說下來,把場子裡的老少觀眾,弄得唏噓慨歎,泣不成聲。

  徐韻秋看著愛愛這部「大書」能牽住觀眾,第二天就買了兩袋麵粉親自送到她家裡。就在這個時候,洛陽兩家小報的記者,算是找到材料了。他們像蒼蠅一樣造謠生事,在報屁股上大做「桃色新聞」文章。什麼「某坤伶暗結珠胎」,什麼「紅粉少女的悲哀」,有的甚至加枝添葉,故意編成聳人聽聞的「梨園奇聞」。

  這些小報上的新聞,很快地傳到愛愛耳朵裡。書場裡有些平常嫉妒她的人,還故意把小報擺在化妝的桌子上讓她看,有的還故裝不知地大聲念讀。

  愛愛對這些消息一概不理不睬,好像這些小報的新聞不是在說她。她似乎變得麻木了。她對所有的目光,包括男人的、女人的、愛慕的、嫉妒的,都不再敏感了。她的臉上再也飛不出片片紅暈了。她開始偷偷抽煙,又開始用粗話罵人,她的臉上不再有溫柔天真的淺笑了。

  她埋葬了自己的少女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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