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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步兵萬歲!"

  這呐喊聲引起巡視整個戰場、騎馬回來的秦震的注意,他勒住馬,他笑了。這時,一個騎馬的參謀向他跑來報告:

  "師長請副司令進入指揮所!"

  他知道戰鬥就要打響了,他從容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大踏步向師指揮所塹壕走去,走下塹壕之前,還特地站在圍牆上回顧了一遍。步兵迅速進入塹壕,無影無蹤了。炮隊的掩體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所有炮口緩緩升起,直指前方。剛才的紛繁、複雜的快樂,一下變成了單純、嚴肅的寧靜。陳文洪站在用裝了土的空彈藥箱壘起來的掩體裡,剪形瞭望鏡像一個巨大的圓規豎立在地下,陳文洪正在仔細觀察。見秦震進來,連忙向他報告。秦震聽完報告,揮了一下手說:"就這麼辦,我作觀察員!"於是把信任和信念一道交給陳文洪,他逕自走向一個彈藥箱坐下來,端起一個白搪瓷茶缸喝水。陳文洪經過仔細觀察、周密考慮,已經下定決心。這時,整個指揮所裡充滿了果決、堅毅、強勁的氣氛。陳文洪輕輕向作戰科長說:"讓各部隊報告!"每一部電話機有一個人守住,幾部電話機同時嗡嗡搖動電話機柄。而後,一個個向師長作出了肯定的回答:"準備就緒!""準備就緒!""準備就緒!"……這時,在陳文洪眉宇之間,除了信心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了。他望著手錶,秒針一下一下向一個決定的時刻躍進,--那是拼搏的時刻,那是所有力量組合成鐵與火的衝擊的時刻,也就是決定勝負的時刻。命令,是何等的威嚴呀!秦震、梁曙光、陳文洪都鵠立在那裡,仰起頭來,秦震輕輕對陳文洪說了一聲:

  "行動開始!"

  陳文洪立刻命令發出攻擊信號,然後,看見三顆紅色信號彈忽悠悠升上高空。差不多在同一時刻,炮彈出膛,"嗡嗡"響著劃空而過。敵人陣地上立刻出現了許多小小棉朵似的黑煙團。一刹那間,火光和黑煙一起爆炸。大地沉重地抖顫起來。戰爭是恐怖、震駭和死亡。但對掌握戰爭主動權的人來說,就像期待已久的事情一下赫然出現,每一場戰爭,都是一次創造,一次新生,從而喚起他們無法抑制的快感。隨著電話上的報告、報話機上的報告,陳文洪敞開衣襟,指揮戰鬥。雙方炮火交織起來,不過敵人的炮彈顯然是漫無目標、空空蕩蕩地哀鳴。而我們的炮隊在試射之後,立刻以強大火力控制一切,壓倒一切,毀滅一切。敵人陣地上的丘陵、窪穀、竹木、村舍都不見了,只剩下一派茫茫黑煙,然後突然變成一片火海。我們的陣地上也落下敵人的炮彈,升騰起幾股濃煙,彌漫著硝煙氣味。炮兵部隊紛紛報告炮火命中情況。陳文洪從觀測和諦聽中判斷出我們已經壓制了敵人的炮火,他命令炮兵立即延伸射擊。這時,他突然感到,一件激動人心的事發生了,他一下甩掉手上的電話,一步跳出塹壕,他高高立在胸牆上,他聽見敵人後方,緊張而劇烈的槍聲亂成一團,包圍圈合攏了。這對於他是最好的信息,敵人已經處於腹背夾擊的窘態。"這一下子,我要甕中捉鼈,讓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是多麼振奮呀!一轉身跳下塹壕,由於他腳步的帶動,胸牆上滾下一大堆泥塊,他一步搶到電話機旁,立刻搖通電話,命令以六連為尖刀,從敵人的一處結合部(那條在陽光下閃亮的彎彎曲曲的小河那兒)發動猛攻,穿插進去,分割敵人。隨著他的命令的下達,漫山遍野響起嘹亮的號聲,就如同在音樂堂中聽交響樂。忽然,所有樂聲停止,只聽見小號在清亮地響著、響著。他從望遠鏡裡看到,先頭連的戰士在彎腰飛奔,有的撲倒又躍起來,有的倒下就不動了。不久,他們投入滾滾的硝煙,硝煙像烏雲一樣,給風吹得向一個方向飛揚。

  陳文洪這一次沒有帶領部隊衝鋒,只挺立在指揮所裡,通過報話機和突擊營緊密聯繫。

  "天山!天山!夭山回話,你們到達哪裡?……遇到敵人碉堡火力攔擊,……怎麼?怎麼?停滯不前?"

  陳文洪擰著盾頭,瞪大兩眼,喝道:

  "立刻集中火力,掃清道路!"

  從報話機裡傳來集束手榴彈轟隆隆的爆炸聲。

  "什麼?天山!你說話,天山!"報話員移向陳文洪:"營長要直接向你報告!"

  陳文洪接過傳聲筒大聲喊道:

  "我是陳文洪,我是陳文洪,你報告吧!什麼?捅進敵人指揮部?好呀!狠狠地搗爛它!"

  秦震感到異常地疲乏,好像從襄陽、樊城出動以來,所積累的一切緊張、勞累,都在這一刻間凝聚起來,壓在頭上、身上,他感到全身像有無數根繩索緊緊捆綁著。他太乏了!他太乏了!所以他坐在彈藥箱上,端著一缸熱開水在慢慢喝,只默默觀察著。他為陳文洪的從容不迫、鎮定自若而感到莫大欣慰;同時,他也覺得陳文洪全身好像都在說:"我要打一個漂亮仗,打完了,你再處分我吧!"

  秦震想道:"他的報告是他覺悟的表現,他從魯莽猛撞中覺悟過來了!"陳文洪這樣迅速吸取了教訓,總結了經驗,秦震感到無限的寬慰。他想說句話,可是,疲乏壓倒他,他覺得全身腫脹、癱軟。不過,陳文洪最後的話聲驚醒了他,他猛地站起來,想立刻奔過去。不行,頭重腳輕,他只好勉強抑制自己,緩緩踱過去問:

  "這一刀戳中了心臟?"

  "看樣子是擊中了要害。"

  秦震兩眼炯炯發亮,像熊熊燃燒的蠟燭,熠熠閃爍。他立刻對陳文洪說:"是指揮部?要抓活的!"

  陳文洪剛轉過身去傳達命令。正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又聽到報話機裡有聲音,他一聽,臉色變了:

  "你再說一遍,抓到了敵人少將司令?你再說一遍……少將司令……"

  秦震感到狂喜,他向報話機前走,想直接通話。但是心臟病患者,最怕猝然的焦急或猝然的狂歡。他覺得身子好像一下飄浮起來,而後心臟一陣劇烈的刺痛,他臉色蒼白,一下倒在身旁幾個人的懷中。

  決定最後勝利的時間到來了。

  陳文洪一看秦震那情景,像有一支箭刺在心上。他望望梁曙光,梁曙光也正在望他,他忽地挺直身子:

  "政委!副司令交給你了!"

  他立刻帶領指揮所的人們跳出塹壕,向火線狂奔而去。

  五

  秦震的心臟病再次發作,使梁曙光感到無窮的憂慮。

  醫療隊的負責人帶著嚴素來了。嚴素是秦震上一次犯病時的主治醫生,比較熟悉秦震的病情。經過輸氧和服藥,心絞痛漸漸緩解了。秦震急於投入戰鬥,但從醫學上來講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梁曙光勸說秦震先休息一下,然後走到掩體外和嚴素商議。

  嚴素堅持往下送。梁曙光說:"老頭是絕對不肯的。"

  醫療隊負責人當機立斷:"不動!"他認為對心臟病患者不要過分強制,以免引起病人煩躁、焦急,反而使病情惡化。他認為在這個時候最好是靜臥不動,接受治療。嚴素則不以為然地說:"不到一個月時間,發作兩次,這是危險信號。"梁曙光說:"你一定堅持,弄得他大發雷霆,後果更壞。我們能不能找尋一個折衷的方案呢?"嚴素機靈地兩眼一亮說:"上擔架……"梁曙光微微點頭:"這倒是個辦法。這麼辦,你們先別出面,我進去說服說服他。"梁曙光轉過一段塹壕走進掩體。

  秦震一見他就說:

  "夥計,收拾攤子,前進吧!"

  說著就想站起身。但兩腿綿軟,不隨人意。梁曙光乘機叫了一聲:"司令員!"可又把下面的話咽回去了。秦震說:"有話就說,何必這麼吞吞吐吐。"梁曙光挨在秦震身邊坐下,緩緩說道:

  "副司令!你不常常告誡我們要講科學嗎!"

  "我什麼時候叫你們違背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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