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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又是大風大雨,梁曙光心中驀地出現了當年漢江大橋風雪之夜的往事。而當嚴素腳踏著泥濘走進暴風雨,她心頭升起一絲暖意,一絲暖意。

  梁曙光走進坪場大屋,史保林、老陸正等著他。史保林走上一步低聲說:

  "政委,有情況!"

  梁曙光沉靜地聽著。

  "湖匪已經集合了幾千人馬,要消滅我們。"

  梁曙光思慮了一下慢慢說:

  "他們沒有馬上來襲擊我們,說明他們心虛膽怯。"

  史保林說:

  "我也這樣想,不過……"

  "不過,明天要有一場惡戰!"

  四

  暴風雨過去了。太陽鮮紅鮮紅的,預示著一個晴明日子的到來。早晨的清風吹過一望無際的蘆蕩,蘆葦隨了風勢輕輕拂蕩,像雲影一樣這裡、那裡,一明、一暗,飄浮不定。船從蘆葦旁邊經過,葦葉還淋濕人們的肩頭呢。天空、湖面和葦塘一片碧綠,綠得那樣濃、那樣釅、那樣閃光。船蕩著輕柔的湖水,在湖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黑帶波波顫動。葦塘裡,這時,是一個生機勃勃、充滿熱鬧和喜悅的世界。許多白羽毛的小鳥在唧唧喳喳地鳴叫、追逐、翻飛,無數紅色的蜻蜓停在葦葉上,微微顫悸著翅膀,而後突然一起飛去,像一片紅霞隨風消逝。每一片葦葉上都灑滿雨珠,給陽光照耀得熠熠發亮。

  史保林站在第一船船頭上。

  梁曙光站在第二船船頭上。

  梁曙光為這清亮的湖光天色而喜悅。不過,兩個人這時卻沉浸在同一思慮裡面。因為今天對他們來說是最危險的一天,他們必須經過一個最大的島嶼,才能進一步沖過長湖。從昨晚得到的情報看,湖匪很可能在這島邊進行卡脖子襲擊。因此,船隊上每個人都做好隨時投入戰鬥的準備。梁曙光兩眼盯緊史保林,注意他隨時發出的信號。湖上的清涼,在船隊緩緩行駛中消逝了,陽光開始的人,不久就突然暴熱起來。湖面的綠色給強烈的反光照得朦朦朧朧,像霧一樣發白、發熱。蘆葦的青氣、湖水的清涼,好像也都乾枯了;而相反,恰恰從葦塘裡蒸發出特別燠悶的熱氣。

  船隊來到大片赤裸裸的陸地跟前。史保林一招手帶著一組戰士縱身跳上陸地,史保林拎著一支駁殼槍走在最前頭,其他人在後面拉開距離,他們形成一個屏障,從堤坎高處護著船隊前進。

  梁曙光從船頭舉著望遠鏡瞭望。這片陸地確實十分遼闊,遠處有一座灰白色小山,從湖邊到小山腳下都是平坦的綠色田野,一切都非常寧靜,就像這上面沒有任何生物,更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狙擊。

  葦塘漸次退去,湖面變得開闊起來。

  忽然,前邊湖面上出現了一隻小木船,像一支箭頭一樣飛快地駛來。

  它火速向船隊駛來,但在距離船隊約兩箭之遙處停了一會兒,突然又扭轉船身,急速駛走了。

  小船飛來飛去的速度非常驚人,簡直像一隻飛鳥。

  這顯然是湖匪派來探看動靜的。

  梁曙光向史保林發出準備迎戰的命令。

  就在這時,梁曙光發現小山上出現了一些人影。人影在猛烈陽光照映下十分清晰,不過,由於距離遠,都像一些活動的小黑點子,如同在白色桌面上撒下一把黑豆粒,他們在跳躍、在奔跑。而後,大批人從山上奔下來,人相當多,一下展開寬陣面向湖邊跑來。從望遠鏡裡看得清跑在最前面的人,一個個敞開白布褂,露著赤紅色胸膛,在搖槍,在吆喝。後面,從那小山上還有人在滾滾而下。

  船在加緊速度向前劃行,史保林一行人,雖然步履從容,卻已嚴陣以待。那些湖匪既無隊形,也沒陣勢,就是那麼亂糟糟一大群,帶著嗡嗡的叫喊聲,卻聽不清喊的是什麼,只是向湖邊愈逼愈近。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了,就像陽光忽地變成烈火,空氣裡面充滿火藥味,只要把引線點燃,整個天空就會忽地爆裂開來。

  梁曙光看到史保林一行在此時變成散兵線,史保林一把從戰士手裡搶過機槍,他伏倒在堤坎上就發射起來,只見那火舌扇面形地猛掃出去。那些跑在最前邊的湖匪,突然受了襲擊,停了一下。在一刹那間歇之後,他們好像嚇呆了又猛醒過來,不過向下彎了身子,也開起槍來。雙方的槍聲在湖上、陸地上、小山上都震出回音,湖面上的回音是遲鈍的,陸地上的回音是清脆的,小山上的回音是空洞的。當雙方槍聲在火熱的空中愈來愈熾烈的時候,梁曙光從望遠鏡裡看到小山頂上出現了幾個騎馬的人,在那兒站了一小會兒,指劃著、瞭望著,好像在商議什麼,隨後,這幾個騎馬的人就一溜煙跑下山,趕到人群中來。他們在吆喝,在喊叫,驅趕人們向湖邊逼近。

  梁曙光根據這情況判斷:"他們認定我們是小部隊,看模樣是要撒大網抓大魚了!"

  史保林很沉著,他不讓船上的人參加戰鬥,他把散兵線拉得很疏散,從各處不同的地方發出槍聲,使敵人不知虛實,莫測高深。史保林這個老射手,前進一步,搶佔了一塊長滿蓬蒿的高地,憑著銳利的眼光瞄準敵人,老練地發出點射,彈不虛發,一槍撂倒一個敵人,一槍撂倒一個敵人。只見一個個敵人原來跑著、跑著,突然就像一捆稻草一樣栽倒在地下不動了。

  天真熱。

  史保林的帽子不知何時打飛了,他一手把領口撕裂,整個胸脯上全是熱汗。

  機槍聲忽地一聲不響了。

  梁曙光不覺嚇了一跳,

  這是多麼可怕的寧靜呀!

  這寧靜壓碎人的心臟!

  原來史保林有意迷惑敵人,等那一個赤著臂膀的人,騎馬在前,帶領部隊發起衝鋒時,機槍又格外猛烈迸射起來。在這關鍵時刻,史保林覺得身子猛烈一震,隨後左膀子一陣麻木,血水沿著綻破了的袖筒淌了下來。他十分惱怒,沒理這事,只管瞪著兩隻閃光的大眼睛盯著前方,子彈帶像蛇一樣急速地轉動,黃銅子彈殼像無數黃亮的甲殼蟲一蹦一蹦地落下來,在陽光下發亮。肩頭的血水一直濕透左面衣襟,然後淌流地下,把草棵染得鮮紅鮮紅的了。

  嚴素一直背了藥箱注視著一切,她的心怦怦跳躍,她的眼光急速睃巡,一發現史保林掛了花,她一縱身猛跳下船,一下沒站穩跌倒地下,連忙爬起來,從彈火中穿過去,撲到史保林身旁,伸手制止他射擊。誰知平時沉默寡言、性情溫和的史保林,突然兇狠地一把把她推開,怒喝道:

  "你也不看這是什麼時候?!"

  他依然不間斷地發射,機槍每一震動,傷口就湧出一股鮮血。

  嚴素也發火了:

  "我是軍醫,負了傷要聽我的。"

  也許是女性特有的威嚴一下鎮住了史保林。他默不做聲地把左臂伸給她,臉還緊緊貼在機槍上面,單手緊緊扣住扳機,機槍震得地面塵土飛揚,連蓬蒿都變成枯萎的灰色。

  嚴素一檢查,是一顆子彈鑽進臂膀,她連忙取出一個救急包,用牙齒撕開,給史保林包紮起來。不料就在這一瞬間,敵方機槍也叫起來了,一股火舌熱辣辣封鎖住火線,嚴素見史保林左臂受傷,動作不靈便,就靠著史保林緊緊伏倒地下,由她裝子彈帶,由他發射。

  梁曙光正目不旁瞬地注視著戰場,忽然聽到有人喊叫他,回頭一看,兩眼立刻雪亮,原來有意留在後面支援的幾隻船咿咿呀呀搖將上來了。

  那個小山上有個穿白褂子的人,似乎瞭望到後續船隻到來,連忙揮了一下手,敵人陣腳立刻亂了起來,而後很快又穩住了。顯然是敵人不相信這就是大軍進湖了。儘管這幾天一路上,史保林、老陸不斷放出風聲,故作迷陣,然而這時宜昌、沙市還在敵手,這些湖匪還做著江北局部反攻的美夢。因此,他們反而攻擊得更加猛烈,妄圖火速殲滅船隊。

  梁曙光見火候已到,立刻果決下令:

  "迫擊炮登陸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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