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當代文學 > 第二個太陽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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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春光立刻喊道: "就唱火裡不怕燃燒,水裡不會下沉!" 說著,他舉手一揮。於是,一隻從東北唱到華北、又唱到南方來的這支蘇聯《騎兵歌》,就飄揚飛蕩起來。 是的, 牟春光不肯示弱, 牟春光挺拔而起。 不過,這一天跟頭一天不一樣,那股子潮濕悶熱似乎已經蒸發淨盡,赤日之下,灰塵滾滾,蔽日遮天。走到快晌午,火熱的太陽光,就像一千座、一萬座火山同時爆發,把火山口裡噴射出來的熔岩和熱灰一起撲向人間。熔岩流像通紅的鋼水,帶著熱,帶著火。熱灰像雨一樣稠密地落在人們身上,在灼傷、在侵蝕,在吞噬人的肉體。於是整個地球都燃起熊熊大火,火一直燒到牟春光心裡,早晨一度昂奮起來的心緒又漸次黯淡下來。 是槍林彈雨,他敢沖敢拼, 是血光火影,他能打能殺, 可是,這大自然的暴虐,他跟誰去搏去鬥! 當他低了頭,膛著火熱的灰塵走著的時候,突然間,一陣嘶喊聲一下把他驚醒過來。 他抬頭看時,大吃一驚。 原來是走在二班排頭一個戰士,撲嗵一下跌倒地下。一股火焰倏然傳遍牟春光全身,他立刻跑過去。只見那戰士滿臉脹得紫茄子一樣,牙關緊閉,嘴唇煞白,人已昏迷不醒。這一見,牟春光不覺肝腸痛斷,猛撲下身,摸了摸他的心臟,心臟跳動已非常微弱。他想給他解開衣襟松鬆氣,可那只能讓暴日炙烤他的胸膛。他聽見大夥喊: "水!" "水!" …… 可是,水壺在火熱炎天之下,早已乾涸了。 大家拍著水壺,空自焦急,無計可施。 牟春光仰頭左右環顧,突然站起身往稻田地那邊跑去。 他竄到田邊,兩膝跪倒,趴下身子,從稻棵底下勺起半茶缸污濁的泥水,水是那樣混,發出腥味,可這是水呀! 他端著這缸水就往回跑。 一個排長見這情景一把攔住他: "上級嚴禁飲用污水……" 牟春光滿面通紅,兩眼圓睜,只一把,把那個排長推得踉踉蹌蹌,幾乎跌倒。 他徑直朝那個垂危的戰士跑去,撬開緊閉的牙關,把那缸水向他的口中倒去,戰士喉嚨間哽地響了一聲,緊閉的嘴眼卻都沒有張開。牟春光一眼瞧見,戰士身上都發青了,就像一記悶棍朝他頭上猛打,他腦子裡"轟"的一聲。 正在這當兒,牟春光聽到有人連聲朝他喊叫: "牟春光!牟春光!" 抬頭看時,原來是隨隊的軍醫,帶著一副擔架,飛奔而來。 軍醫見牟春光往人口裡倒泥水,勃然大怒,正待發作,但見牟春光太陽穴上暴漲的血管像蜿蜒的青蚯蚓在微微簌動,便耐住了性子,只是把牟春光推開了。 軍醫施行了緊急搶救措施之後,立即把那戰士抬上擔架往後走去。 牟春光失神落魄地站在那裡,望著那擔架忽悠忽悠蕩著愈走愈遠。 他突然抱著頭頂,哭了出來。 那夜暴雨山洪,沒有鎮住牟春光。 今天這要扼殺人性命的暴日,卻強烈地震撼了他的靈魂。 他把一股惱火氣都發洩在嶽大壯身上:這南方, 有什麼美?! 有什麼好?! 這是火的煉獄呀!…… 誰料一轉眼間,片雲如墨,大雨傾盆,雲霧低垂在地面上,雨點狠擂在人身上。全軍人等,像一下跌過火山,又一下闖入火海。由於前面情況緊急,他們竟在這暴雨中急行軍一天一夜。天亮一看,遍地盡成澤國,人們在泥濘中跋涉而前。 偏偏在這時,連長命令: "二班長,帶領全班人去幫助推炮!" 原來,炮兵隔在山洪那邊,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從後面急慌慌趕上來,誰知在漚得稀爛的亂泥塘裡卻遭遇了南下作戰以來的一場厄運。幾輛炮車一起陷在泥濘中,輪子只在原地一個勁打滑,泥水飛濺,寸步難移。炮兵戰士們頂風冒雨,拼著全力用肩膀、胸脯頂住推車。唰唰轉動的車輪,把大量的泥水飛旋起來,潑灑得戰士們一個個像泥人一樣,誰也認不出誰了。 步兵和炮兵從來親如兄弟。可是步兵和炮兵也有矛盾,特別在行軍途上。馬匹嗷嗷叫,把步兵隊伍往路邊上擠,擠得隊形不成其為隊形了,然後,炮車一搖一顛,揚起大陣灰塵,讓步兵在後面吃土。每當這時,步兵就沒個好氣,難免說幾句怪話。等到火線上,萬炮齊鳴,大顯神威,仗打完,兩家兄弟又互相挑大拇指,談談笑笑了。 現在,大炮陷在爛泥塘裡,任憑怎樣推搡,這些鋼鐵的尊神,穩如泰山,紋絲不動。牟春光本來心裡不順,情緒不高,無意中說了一句: "南方好,南方好,咱們戰爭之神都變成廢物了。" 這話偏偏給嶽大壯聽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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