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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關於這個舞廳,曾經喧鬧一時,頗有傳聞。據說有美國軍人參加的舞會上,煙霧彌漫、醜態百出,電燈突然一下全部熄滅……醜聞!醜聞!他幾乎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卻從心中升起一股憤懣。儘管歷史掃除了一切淫穢與污垢,可是,就像剛洗乾淨的被單上留下一堆老鼠屎……

  等他控制了自己思路時,聽見梁曙光正在彙報:

  "今天一早,我打了十幾個電話,工廠工人都上班了,連市政府的職員都坐在辦公桌前,等候清點,交接,連一根鉛筆也不少。只是電機廠給特務放了火,燒了四間廠房。"

  姚錫銘很注意傾聽最後這一點,點一下頭說:

  "是呀,百孔千瘡,百廢待興,大意不得呀!昨天的歷史雖然掀過去了,但今天的歷史卻還未全翻過來。"

  彙報完畢,姚主任全身洋溢著喜氣(不過,久經沙場,久曆風霜的人,不會用一種簡單的方式來表示喜悅韻,他有適合於他的身份的神態、風度),姚主任說:

  "來,讓我們到樓頂欣賞欣賞大武漢的風光吧!"

  他健步在前,登上頂樓。大江的反光很刺眼,藍天上緩緩飛著一朵一朵棉絮似的白雲。整個大武漢一望無際,影影綽綽罩在一層陽光霧黴中,像一面大海。姚主任臉上展開了笑容,笑得坦率、真誠。他一眼瞧見這裡那裡有一些煙囪冒著黑煙,他伸手一指,說:

  "看!煙囪冒煙,武漢開航了!……"

  從通衢大道上傳來嘈雜的市聲,這是無法分辨,龐雜混亂,而又充滿生氣的聲音,這裡面偶然響起一陣汽笛、車鈴,像一曲交響樂中的吹奏樂器聲一樣美妙動聽。

  這時,秦震與丁吉相在小聲交談,說什麼,誰也沒聽見。不過,梁曙光敏銳地感覺到,這談話的結局是令人不順暢,而且有些懊喪的。梁曙光想,他們必定說到營救白潔未成的事。

  由於姚錫銘正患肩周炎這種討厭的病症,一上樓頭,秘書就趕上來給他披上風衣,他猛一轉身,風衣隨著鋪散了半個圓圈,他已面朝長江。江上傳來嘹亮的航笛聲,但見江流浩蕩,萬牆如雲,秦震想說什麼,但只叫了一聲:

  "姚主任……"

  就停住了,因為他聽到姚主任正在低聲吟誦: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秦震剛把要說的話吞下去,姚主任雙眸閃出一股英氣:

  "好呀!心臟跳動起來了,什麼叫解放?就是給這大城輸進新鮮血液,讓它恢復元氣。老秦!你記得進瀋陽吧,陳雲同志天天派人到街上去考察,計算著:今天有幾家商店開了門?明天有幾家商店開了門?有一天彙報有三十多家開門,陳雲同志就拍了一下手心說:行了,瀋陽老百姓相信我們了。"

  "是呀,那時難呀!可是在這裡連一天都不用。梁曙光,你們是昨天幾點進城的?"

  沒等梁曙光回答,姚主任就旋轉著風衣,又轉回樓下去了。

  走入大廳時,姚主任在前,秦震在後。

  姚主任一回頭,他那兩道眼光和秦震的眼光相遇,好像說:

  --武漢人民沒有忘記大革命的失敗者啊!

  --不會,他們怎會忘記。

  這兩位在北伐戰爭中參加過汀泗橋作戰的老軍人,這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心情,由於非別人所能理解,從而有種親切之感。

  會議討論了煤炭、糧食、運輸等問題。大家都認為滬漢之間的航運是水上交通大動脈,應該趕緊溝通,以便武漢工商業繁榮起來。可是,長江的航標統統都給破壞了,於是作出一項重要決定,先派一隻輪船試航,並派一個武漢工商界代表團去與上海工商界取得聯繫。在會議快結束時,姚主任看了看秦震,又看了看梁曙光:

  "我們部隊還風餐露宿、夜臥街頭啊!"

  說著輕輕歎了口氣。

  梁曙光興奮地說:

  "昨天我走遍全城,沒見一處佔用民房的……"

  丁吉相卻壓低聲音打斷他的話說:

  "群眾反映可大呢!"

  姚錫銘兩道鷹眉一揚,問:

  "什麼反映?"

  秦震和梁曙光愕然相顧。

  丁吉相沉吟一下說:

  "說部隊一去二十二年,回來連屋都不進,過意不去,不少人告市委的狀呢!"

  一陣宏亮的笑聲,同時發自所有參加會議的人的胸膛。

  散會時,秦震跟梁曙光說:

  "你到我那兒去一趟!"

  回到住處,秦震把軍帽摘下來用力往桌上一摔,坐在一隻漆成白色的籐椅上,跟前一個小圓桌也是白色的,他伸手示意梁曙光坐在他對面,他把一隻手臂放在桌面上,沉默了半天,頭也沒抬,眼也沒看地緩緩說:

  "曙光!白潔一根,你老母親一根,這兩根線都斷了!"

  梁曙光沒有流露出一絲感情的波動,此時此刻,彼此心境完全理解,他沒做聲。

  秦震小聲問:

  "陳文洪情緒怎樣?"

  "日夜不停,一聲不吭,投身工作。"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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