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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最新情況,敵人確有一個把大武漢炸飛的計劃。"

  這,在會場上無疑是投下一顆重磅炸彈。

  會場上一片沉默,不過,這不是緊張的沉默,而是思考的沉默。

  兵團司令微閉兩眼,泛出既輕蔑又鄙視的笑意,他拿眼睛注視著大家,那意思不過是尊重大家的思考。

  "來吧,大家討論一下吧!"

  討論是熱烈的。

  1.猛烈攻擊?

  2.鉗制待機?

  可是,如果猛烈攻擊,不正縮短了毀滅時間嗎?

  可是,如果箝制待機,不正給敵人以充分的時間了?

  會場上,各種想法,像無數看不見的小閃電倏忽倏忽地在彼此心地之間傳遞著。

  陳文洪注視著身旁的梁曙光,只見梁曙光一隻手在頭上一拍,而後搔著頭髮,煩躁不堪,就要馬上站起來拋出他一腔激奮。陳文洪深深同情政委的情懷,理解政委的用意,他就伸手按住梁曙光的肩頭,而自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立刻亮出自己全部觀點:

  "我看我軍應當立即向武漢發起攻擊……"

  他的話立刻得到全場大部分人同意,"是呀!從來沒有不攻自破的堡壘!""來個狠、猛、快,時間要抓緊,我們多耽擱一秒鐘,就給敵人多一分準備時間。""乘其不備,出其不意,直搗武漢!"這些話都顯然是支持陳文洪的。

  梁曙光終於站起來,他極力抑制自己,但還是免不了聲音的顫抖:"整個武漢幾十萬人民勢如懸卵,危在旦夕……"

  司令員搔了搔白髮,立刻截斷梁曙光話頭:

  "是呀!我們這大武漢像一筐子雞蛋,你要搶得太狠了,就要碰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突然把胳膊一甩:"你們要打?好。數百萬大軍都已灰飛煙滅,這眼前一股子兵力,憑他三頭六臂,也不過一掃而光。可是,同志們!你們要冷靜考慮一下大局,我們不能忘記黨中央的要求:盡可能完好地保存這個工業大城市,不能讓國民黨實行焦土政策。我們打上幾十萬發炮彈,就不信轟不走個白崇禧,可是,我們把一個什麼樣的武漢交給黨中央交給全國人民?"

  史占春突然停住話音,眼光掃過整個會場,掃過每一個人。他好像要他們交給他一個答案。

  陳文洪坐了下來,他把手握住梁曙光的手。他覺得梁曙光的手在發抖,但兩人互相望了一眼,沒再做聲。

  史占春的聲音又響起來:"你們以為武漢在望,唾手可得,為什麼我們倒在這兒踏步不前?今天是師以上的會議,對於中央軍委、野戰軍的部署也透露一點天機,我只能告訴你們:我們正面兵臨城下,吸引敵人,"他隨即用左手作了一個包抄的手勢,"一支大軍正從東翼猛插長江,迂回敵後,造成對武漢的鉗形攻勢。你們要打仗,盡可秣馬厲兵,決一死戰。仗有你們打的,可是對於武漢,我看還是先穩著腳步,再來一錘子定音!"

  這時候,黃參謀躡手躡腳走到陳文洪跟前低聲說:

  "秦副司令請你開完會到他那兒去一下!"

  陳文洪一怔,看了身旁的梁曙光一眼,那意思是:"就叫我一個?"

  "是的,就請你一個人去。"

  開完會,出來一看,已經暮色蒼茫,一脈夕陽染紅了整個山谷。

  陳文洪徑直向秦震那幢白色洋房走去。

  怎麼?

  參謀不在,

  警衛員也不在,

  沒有一個人來迎他。

  寂靜,這種寂靜仿佛凝聚著一萬種看不見的壓力,以致連陳文洪這個"闖將"也發怵地停下腳來,手足失措,不知怎好。老頭(這是他和梁曙光之間對秦震的昵稱)難道不在嗎?不會,老頭素來信守時間,凡是約定了的那就雷打不動。哪一個遲到狠了,他還要大發雷霆。陳文洪想到這裡,便邁步走上石頭臺階,喊了聲:

  "報告!"

  沒有人應。

  他提高聲音再喊:

  "報告!"

  還是沒有人回答。

  只在第三次喊過之後,才從廳房深處傳來一聲微弱而顯得遙遠的應聲。

  陳文洪推開門走進去。屋裡已經非常昏暗。他舉目搜尋,才在一扇停滯著一抹朦朧光線的大窗戶下,找到秦震。秦震臉朝窗戶,背對門口,一人在那兒兀立著,很難猜想,他是不是聽見了開門聲、腳步聲。總之,他沒有立刻回轉身來。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

  一刹那間,陳文洪突然發現秦震背有點佝僂,全身顯得疲憊不堪,他眼前看見的真是一個老態龍鍾的人。

  陳文洪等待著,等的時間那樣長久。

  秦震不知怎樣一來,驀然發現有人站在後面,從而迅速地轉過身來。他的眼光像火一樣在朦朧暮色中亮了一下,但隨即又黯然熄滅了。

  陳文洪十分驚訝,幾十年相處的老首長,從來都是活潑爽朗而又剛強果斷。但現在,他在遲疑、在猶豫。他邁開緩慢的腳步走到陳文洪跟前,輕聲說:

  "文洪!你不要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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