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宅門 / 郭寶昌 著 >



  白宅上房院門口。深夜。

  白文氏、白方氏和丫頭金花正好奇地向裡張望時,秉寬匆匆走了出來,白文氏攔住他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不知道,叫大爺呢!」秉寬急急忙忙地出了門。

  上房院西客廳。

  白萌堂:「你看見穎園開的方子沒有?」

  魏鶴卿:「沒有,方子和藥渣子都封起來了。明兒一早,太醫院的東堂官要驗方子驗藥。」

  白萌堂心緒煩亂地走到桌旁跌坐在椅子上:「這下兒可是說不清楚了。」

  這時,穎園匆匆走了進來:「爸,出什麼事兒了?喲,魏大人。」

  白萌堂:「老大,你還記得你白天在宮裡給嬪主子開的方子嗎?」

  穎園:「記得。」

  白萌堂:「快快快!快寫出來!」

  額園:「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我的方子怎麼了?」

  白萌堂不耐煩地:「你快寫吧。嬪主子死了!」

  穎園走到桌前拿起筆,驚恐地看著魏鶴卿:「總不會是我的藥把嬪主子毒死了吧?」

  白萌堂:「正是你的藥把嬪主子毒死了!」

  穎園瞪起了眼:「開玩笑!」

  白萌堂大喝一聲:「快寫!」

  穎園拿筆的手在抖著,趕快在紙箋上寫起來。

  上房院門口。

  白殷氏、白文氏、白方氏、金花正交頭接耳地嘰咕著。白文氏問金花:「你聽見什麼了?」

  金花:「我就聽見說宮裡死了人。」

  白殷氏:「誰呀?」

  金花:「沒聽清。」

  白殷氏:「不會是宮裡那位詹王府的二格格吧,今兒白天我們大爺剛給她看過病。」

  白文氏:「不會,哪兒那麼巧呀!」

  上房院西客廳。

  白萌堂慌忙拿起方子湊到燈下與魏鶴卿一起看。

  穎國擔心地望著。

  白萌堂看完方子抬頭看著魏鶴卿,魏鶴卿也抬起頭詫異地望著白萌堂。

  魏鶴卿:「這方子……純屬發散的藥,連一味虎狼之藥都沒用麼!」

  「這方子要能吃死人,除非這人是紙糊的。」白萌堂說著扭頭問穎園:「沒記錯吧?」

  「決不會錯,後半晌兒的事兒還能忘!」

  「是不是嬪主子有什麼絕症?」

  「沒有!身子骨甭提多好了!」

  「這可是怪了。」

  「這盆子屎扣不到我腦袋上,查方子驗藥好了,我不怕!」

  「你還不明白,這下子又犯到詹王爺的手上了,他能饒得了咱們?」

  「那也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魏鶴卿:「但願明兒早上驗不出什麼事兒來,大家都平平安安。

  我得走了,我是偷著出來送信兒的。「

  白萌堂:「魏大人,多謝了。明天宮裡的事兒還請多多周全。」

  走到門口,魏鶴卿又站住了:「那是一定。不過,白爺,你也要有個準備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宮裡的事太複雜,大意不得。嬪主子當年是同治爺的寵妃,同治爺駕崩以後,西太后就一直容不下她……哎呀,不說不說了,亂得很,有備無患,多保重吧。」

  白萌堂和穎園把魏鶴卿送到院裡,魏鶴卿返身攔住道:「留步。」白萌堂連聲:「請,請。」堅持往出送客,一直走過了活屏。

  白文氏等人,早在白萌堂他們出來時就散去了。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室。

  白文氏坐在炕沿上:「這下又犯到詹王爺的手裡了。」

  穎軒趴在被窩兒裡:「沒事兒,我大哥的醫術決不至於出錯。」說著又點上了煙。

  「可人死了。宮裡邊出了事,向來要找替罪羊,大夫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少說這不吉利的話。」

  「吉利不吉利不在我說不說,瞧著吧,可是要出大事兒了。」

  太醫院藥房。

  太醫院東堂官和四位禦底在驗藥方和藥渣子。

  魏鶴卿站在一旁頗為緊張地看著。

  太醫院藥房外廊子上。

  顏園焦急地踱著步,抬頭見魏鶴卿匆匆走來,趕忙迎上去,不待他張嘴,魏鶴卿急道:「怎麼回事兒?我看了方子,跟你昨兒夜裡開的不一樣,多出了一味甘遂。」

  穎園急了:「不,不,這決不會的,我去看看。」

  魏鶴卿攔住:「你不能看,已經封存要送刑部備案了。」

  「沒這個道理,總得讓我過過目吧!」

  「哪兒有你看的份兒,你多的這一味甘遂正好和甘草是十八反啊!」

  「魏大人,您想想,我再糊塗,能這麼開方子嗎?」

  「可方子上明明是這麼開的,又是在你們百草廳抓的藥,無論如何你脫不了干係了。」

  穎園真急了:「魏大人,你叫我去和東堂官說。」

  魏鶴卿搖搖頭:「他才不會跟你說呢!只有到刑部大堂去分辨了。」

  穎園震驚,失口一聲:「啊?!」

  「白大爺,趕快回家去商量商量,凶多吉少阿!別硬頂,能弄個是非不分,不予追究就是萬幸!」

  穎園憤怒地:「這是栽贓陷害,栽贓陷害!」

  白宅敞廳。

  穎宇:「你說是栽髒陷害?可證據呢?是誰栽的贓,又為什麼要陷害?」

  白萌堂躺在躺椅上閉目思考,穎軒坐在一旁。

  穎園:「我說不清楚。」

  穎宇:「捉賊要贓,抓奸要雙,到了刑部大堂你得有人證物證,說不清楚還行?」

  穎園看了一眼門外,忽然站起:「來了,來了!」

  秉寬帶著兩個夥計匆匆走進敞廳。穎園忙道:「不信問問他倆都抓的什麼藥。」

  夥計站立在門邊:「老爺。」

  白萌堂:「昨兒宮裡的藥是誰抓的?」

  一夥計道:「我們倆,因為是宮裡的藥,所以不敢大意,我抓一味,他對一味,先後對了三遍,趙五爺又過了目,是不會錯的。」

  白萌堂坐了起來:「你們記不記得藥方上有沒有一味甘草,一昧甘遂?」

  另一夥計道:「有甘草,無甘遂!這兩味藥應了十八反,我們不會給抓的,除非坐堂的畢先生叫抓,才敢抓。」

  顏園大聲道:「怎麼樣?這不是證據麼?這就是人證!」

  穎軒:「我看有多少證據也沒用,這是跟宮裡打官司,有理也講不清。」

  白萌堂:「老二說得對!」

  穎軒:「這不是我說的,是我媳婦說的。」

  白萌堂驚訝地望了一眼穎軒。

  穎宇撲哧一聲偷愉笑了。

  白萌堂:「我看辦法只有一個,上下打點。求上邊兒把這事兒壓下來,魏大人說得對,能弄個是非不分,不予追究,就算萬幸!」

  詹王府正廳。

  詹王爺在廳中來回走著,詹瑜在書案前寫著奏摺。安福、車老四站在門邊。

  詹王爺:「他們想上下打點弄一個不予追究,休想!奏摺兒寫好了沒有?磨磨蹭蹭的!」

  詹瑜忙站起來送上摺子:「寫好了。」

  詹王爺:「我這回要不把白家的人置於死地,我誓不為人!車老四,備車!

  我要進宮!「

  「是!」車老四忙轉身向外跑去。

  詹王爺走到安福前:「老福晉從小最疼二格格,死得這麼不明不白,千萬不能叫老福晉知道。」

  安福:「一直瞞著呢。」

  詹王爺「歎」了一聲,大步向門外走去。

  白宅內賬房。

  穎宇:「爸,詹天府也在上下打點,非置咱們死地不可呀!」

  白萌堂:「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法子?我已經跑了十幾家兒了。」

  大頭兒拿出銀票:「老爺,照這個花法兒,咱們內賬房可沒多少銀子了。」

  目萌堂長歎一聲:「唉!救人要緊呐!顧不了那麼多了,實在不行,先從外賬房支銀子。」

  穎牢:「咱們也用先把底弄明白了,這官司到底跟誰打呢?要不這銀子也都跟白扔一樣。」

  白萌黨:「老二,你能不能找找宮裡的太監王喜光,跟你一塊兒唱戲的那個!」

  穎宇:「我知道,老佛爺目前兒的紅人兒。」

  白萌堂:「打聽打聽這位嬪主子是怎麼死的?請他幫咱們一把。」

  穎宇:「行,可我不能空著手去呀!」

  白萌堂:「大頭兒,給他支銀子!」

  範記茶館單間。

  穎宇、太監王喜光對坐著,桌上放著一包銀子。

  王喜光:「三爺,說句實話吧,這官司你們打不贏。」

  穎宇:「我大哥是冤枉的!」

  「這年頭有幾樁案子是不冤枉的?啊?你說。」

  「那倒是!」

  「所以了,宮裡的事瓜瓜葛葛粘粘連連……」王喜光說著壓低了聲音,「嬪主子得罪了太后老佛爺,她還想活命嗎?」

  「那也別把我大哥整進去啊!」

  「誰讓他趕上這寸勁兒了呢?不把他整進去,怎麼向詹王爺交代,你是明白人,怎麼犯起糊塗來了。」

  「這玩的是釜底抽薪,偷天換日!」

  「對嘍!別跟老佛爺較勁兒,沒你們的好兒!只要詹王爺不死乞白賴地咬你們,老佛爺樂得睜一眼兒閉一眼兒。反正心腹之患已經除了,跟你們白家有什麼仇啊!」

  「可我爸爸跟王府結了仇了,他能不咬我們嗎?」

  「那就看你們的道行了。說實在的話吧,你們是跟詹王府打官司呢……」王喜光起身欲走,「宮裡的事兒有我呢,怎麼都好說。」

  穎宇也站起身來:「明白了,明白了。」

  「別滿世界胡說去,我今兒可跟你什麼都沒說!」

  「我今兒也什麼都沒聽見。」

  王喜光收起銀子包:「行了,謝謝你的銀子!」

  白宅花房。

  白萌堂坐在畫案前,沖著案子上擺著的一張空白的六尺夾宣發呆。穎宇站在白萌堂的後側。

  穎宇:「爸,向詹王爺低個頭就算完了。」

  日萌堂陰沉著臉:「低頭?怎麼低頭?把車和馬給他送回去?跪地下求他?」

  穎宇:「那倒不一定,反正您得……您得……」

  白萌堂猛地回頭雙眼一瞪:「我得怎麼著?!」

  穎宇嚇得退了一步:「您睢,您一瞪眼,我……我什麼也甭說了。」

  日萌堂回頭沖著白紙狠狠地:「爛、贓、臭!臭、爛、髒!」

  穎宇委屈地:「爸,您這罵得我太冤了,我是好意!」

  白萌堂沒好氣兒地:「沒罵你!」

  白文氏一撩草簾子走了進來:「爸,叫我?」

  白萌堂:「嗨,老三,你去吧!」穎宇向外走去,白萌堂仍兩眼盯著白紙。瞥見白文氏已來到案前,便道:「坐吧。」白文氏坐到一張小凳上。

  白萌堂:「你說過這官司有理也說不清,那你說該怎麼辦?」

  白文氏:「找詹王府講和。」

  白萌堂猛抬頭望著白文氏,白文氏平靜地望著白萌堂。

  「這麼說你全對了,當初你勸我居家過日子以息事寧人為好。」

  「我今兒還是這句話。」

  白萌堂又回頭望著白紙,忽然拿起筆在紙上寫起來。白文氏注視著,候白萌堂收筆,紙上竟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忍」字。寫罷,白萌堂把筆一扔,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白文氏點了點頭:「老爺子,忍了吧!」

  白萌堂仍閉著眼說:「向詹府低這個頭,我死不瞑目。」

  白文氏:「講和之事叫您去辦,當然不合適。我去!我們小輩兒的無所謂臉面不勝面。詹王爺是個大孝子,我去求求老福晉,也許還有緩。」

  白萌堂:「他要不依不饒呢?」

  白文氏:「那也無所謂,還有關家,關老爺子和刑部的譚大人是同榜同年。」

  白萌堂傷心地搖了搖頭:「咱們怎麼走到這麼一條絕路上來了,是我把這仇結得太深了,我料你一件也辦不成!」

  「一次辦不成,兩次,仇是結的,也就能解得開。」

  「這哥兒仁是沒一個能辦事的,事到臨頭倒要你去抛頭露面,要不是為了老大,我寧可上刀山,下油鍋!」白萌堂突然拿起筆在紙上亂塗亂畫,「忍」字被塗得一塌糊塗。

  白文氏充滿同情地望著白萌堂。

  詹王府。

  狗寶趕著詹王爺賠的那輛華麗馬車在門口停下,白文氏下了車。

  白文氏走進門,安福一見大吃一驚:「這不是白家二奶奶嗎?」

  白文氏:「安總管,我要見老福晉。」

  安福警惕地望著白文氏:「這……可不行。」

  「安爺,揚手不打笑臉兒人,我是來給老福晉請安的,千萬別多心!」

  「哪裡,哪裡。不過,您找老福晉沒用,那事兒她老人家根本不知道。」

  「誤會了不是,我不是為那事兒來的,一是請安,二是……您看。」白文氏指了指門外停的馬車,「我把你們的馬車,給王爺還回來了,哪兒有叫王爺賠車的道理。」

  安福忙向外看,只見馬車停在門外,大喜過望,滿臉堆笑:「好好好!您跟我來。」

  安福轉身帶路,白文氏忙跟著走了進去。

  詹王府老福晉房偏廳。

  老福晉歪在臥榻上,白文氏站在榻前行了個蹲兒安。

  老福晉:「免了免了,快坐下,好些日子不見你來了。」

  「可不是,一晃兒七八年了,還是在藥行會館唱堂戲的時候您去過一趟,我還給您捶腿呢。」

  「記得,記得!你來有什麼事兒吧?說,我給你辦。」

  安福仍有些不安地望著白文氏。

  「喲,沒事就不興來看看您?想您啦!您氣色真好。」

  安福松了口氣退了下去。

  老福晉十分高興:「好好好,你坐近點兒,我好好看看你。」白文氏坐到臥榻旁。

  「家裡人都好?」

  「好,都問您好呢!」

  「你們大爺好嗎?」

  「好,他還特意問您好呐。」

  「我就信得過你們大爺,醫術好,人也好,我的病經他一看,不出二天准好,他怎麼老不來了?」

  「瞎忙, 家裡、 櫃上、宮裡的瞎忙。」白文氏從抽口裡拿出一長條錦緞企,「老福晉您看,前兒個我得了一個好物件兒,自己不敢用,想來想去這個只有老福晉才配用。」說著將盒子遞過去,「還是孝敬了您吧。」

  老福晉接過盤子打開:「瞧瞧是什麼稀罕物。」

  盒子裡一對簪子,一支翡翠,一支白玉。

  老福晉:「這可不敢當,太貴重了。」

  白文氏:「您這貴重的人兒才配這貴重的物兒。」

  老福晉笑了:「真會說話,收下了,收下了。今兒在我這兒吃飯,英子!快去把哈密瓜拿來,叫二奶奶嘗嘗。」英子忙走升。

  詹王府大門口。

  詹王爺下了車走上臺階。

  車老四忙迎出接過馬鞭子,詹王爺忽然發現了停在門口一側的馬車,奇怪道:「那不是咱們賠給白家的那輛車麼?」

  車老四:「是白家二奶奶來了。」

  詹王爺把眼一瞪:「她來幹什麼?」

  「說是來給老福晉請安。」

  「人呢?」

  「在老福晉那兒聊天兒呢。」

  詹王爺突然掄圓了胳膊扇了車老四一個耳光,五大三粗的車老四一動沒動。

  詹王爺大怒:「混帳!混帳!你這個吃貨!吃得像豬!腦子也像豬!」

  車老四:「不是我叫進去的……」

  望著詹王爺大步向裡走去,車老四摸了摸瞼:「這一巴拿挨得這叫冤!」

  詹王府老福晉房偏廳。

  白文氏正在吃哈密瓜。

  老福晉:「這是新疆給老佛爺進頁的。別人來了,我還捨不得叫他們吃!」

  「您也吃一塊。」

  「我吃得夠不夠的了,走的時候帶倆回去。」

  「哪兒有連吃帶拿的!」

  詹王爺大步走進屋,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下屋裡,發現了白文氏。白文氏忙站起請了個蹲兒安:「王爺吉祥。」

  詹王爺沒有理睬,叫了聲「額娘」,注意地看了一眼老福晉,奇怪地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老福晉:「回來了。今兒我把二奶奶留下吃晚飯,你去吩咐一聲,叫新來的廚子做個抓羊肉。」

  詹王爺沒有回答,卻疑惑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客氣地:「別太麻煩了。」

  「額娘,今兒不行了,白宅來了人,說有急事訪二奶奶回去呢。」

  「你瞧,這麼不巧。」老福晉非常遺憾。

  「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來吃您府上的抓羊肉。」白文氏心領神會地一笑,請了個安後往外走。

  老福晉:「那我就不留你了,帶上兩個哈密瓜。」

  屋門口,詹王爺往旁邊一讓,白文氏先出了門,詹王爺忙跟了出去。

  他們走向垂花門,一個丫頭抱著倆哈密瓜緊跟著。詹王爺回頭一見大怒,連聲喝道:「去去去!」丫頭嚇得忙抱著瓜跑了。白文氏站住微笑地看著詹王爺。

  「你都跟老福晉說了些什麼?」詹王爺問。

  「給老福晉請安!」

  「你知道不知道她年紀大了,不能叫她知道……」

  白文氏打斷詹王爺的話:「王爺!這點兒道理我能不懂麼?您去問問,我什麼都沒說。」

  「你打的什麼主意?」

  「王爺,您心裡最清楚嬪主子歸天,跟我們家大爺沒關係。」

  「那又怎麼樣?」

  「咱們兩家本無仇怨,老福晉至今還念我們大爺的好處。」

  「是你們白家不仁不義。」

  「王爺,我把馬車給您送回來了,請您收下,您不要傷了老福晉的心!」說完,白文氏轉身出了垂花門。詹王爺不解地望著白文氏,跟著也追了出去。

  詹王府大門口。

  車老四與七八個兵了圍在門口,白文氏走了過來,車老四等讓了一條路,白文氏出了門口,剛要下臺階,往前一望霎時驚住了。

  送回來的車已被砸爛,馬也被殺了。

  白文氏慢慢轉回頭看車老四,狗寶慌忙跑了過來。

  車老四等氣勢洶洶地望著。詹王爺走來,人們靠邊站去,詹王爺看了看馬車,扭頭不滿地看著車老四,車老四惶恐地看著詹王爺。

  白文氏慢慢走下臺階,又轉回身看著有些慌亂的詹王爺,平靜道:「王爺,這馬車,您就算是收下了。」

  白文氏微微向詹王爺鞠了一躬,轉身而走,狗寶追了上去。

  詹王爺心緒複雜地望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

  白文氏走得很快,狗寶緊跟在一旁:「二奶奶,您找個地方歇會兒!我去給您要輛車。」

  白文氏沒有理睬,依然快步向前走去。

  關府門口。

  關少沂正在上馬車。

  「關大爺!」白文氏走過去,誠懇地叫道。

  「幹什麼?」剛坐上馬車的關少沂,頗覺意外地望著白文氏。

  「我們家老大的事兒想必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

  「我特意來求你,令尊大人是翰林院的編修,與刑部的譚大人是同榜同年,能不能幫忙疏通一下?」

  「笑話!你還有臉來求我爸爸?明人不做暗事,看見了嗎?」關少沂冷笑著掏出來一個奏摺:「這道摺子就是我爸爸寫的,寫的就是你們白家!告訴你,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白文氏急了:「關大爺,你不能是非不分下井投石,孩子的事,誰心裡也不好受。過去這麼多年了,這事兒也跟穎園無關,為什麼要把穎園往死路上推呢?」

  關少沂狠狠道:「我就是要他死!走!」

  趕車的一揚鞭,馬車突然啟動,白文氏忙閃到一邊,車子遠去了。

  白文氏灰心喪氣地望著。

  白宅花房。

  白萌堂正與景琦掰腕子,景琦渾身扭來扭去地用力。白文氏站在一旁笑看著。

  「怎麼樣?碰釘子了吧?!忍!忍!你忍他不忍!」白萌堂邊對白文氏說著話,邊把景琦摟在懷裡。

  景琦:「接著掰!」

  白文氏:「別鬧,大人說話呢!這只能怪我無能。」

  「不是你無能,世態炎涼,真出了事兒,雪中送炭的少,下井投石的可有得是!」

  「心誠感動神與佛,我還要去。」

  「你不許再去了。他們這是欺負我朝中無人,我就不服這口氣,跟他們打,我倒要著看他們怎麼把這黑的說成白的!」

  突然,胡總管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老爺,他們去查封老號百草廳了!」

  白萌堂一把推開景琦站了起來:「是哪兒的人?」

  胡總管:「九門提督府的人,有榮大人的手諭!」

  白萌堂、白文氏相顧大驚。

  百草廳門口。

  門外,趙五爺、二頭兒、華大夫和夥計們站了一片,兵勇們在七手八腳地貼封條。

  白萌堂、穎軒、胡總管等眼睜睜地望著。

  白宅門口。

  十二名兵勇持著刀跑過大門。

  景琦好奇地跑了出來,一進門道被秉寬一把拉住,拖進了門房。

  戈什哈米順走進了大門。

  秉寬、景琦趴在門窗上向外張望著。

  朱順從門道向敞廳走去。

  甬道中,兵勇站立兩旁,朱順從活屏後繞過,穎園忙迎上去拱手施禮:「訪問差官貴姓?」

  「朱,朱順。你是穎園?」

  「是!」

  「你們家老爺子呢?」

  「百草廳查封了,老爺子去櫃上了。」

  「派個人去叫一下。」

  「是!」

  這時,秉寬大叫道:「老爺回來了!」

  穎宇、白方氏、穎軒、白文氏都開門出來看。

  「都回屋裡去,誰也不許出來!」朱順喊著。

  人們忙又縮回去掩上了門。

  白萌堂、胡總管轉過活屏走來,穎園迎上道:「這是兵馬司的朱大人。」

  「不敢不敢,朱順。」

  「辛苦,辛苦。請到客廳。」白萌堂說著示意胡總管引路,眾人跟上。

  白宅上房院西客廳。

  朱順和白萌堂對坐下,丫頭金花遞上了茶。

  白萌堂:「訪問朱爺……」朱順忙抬手止住了,回頭看了著站在一邊的穎園、胡總管、丫頭等人,道:「我有話要和白老爺私下談談。」

  「你們都出去。」白萌堂揮了擇手,見穎園等退出,轉臉緊張地望著朱順。

  朱順起身走到門口輕輕把門帶上,又靠近門窗向外張望。此時,院裡已無閒人,只有兩個兵把住門口。

  白萌堂向前走了兩步:「請問朱爺……」

  朱順忽然轉過身跪倒在地,給白萌堂磕了一個頭。白萌堂大驚,忙上前欲將他拉起,朱順跪在地上沒動。

  「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快起來,起來!」

  「白老爺!……」

  「不行不行,起來說話!」白萌堂用力將朱順拉起。

  朱順道:「白老爺,您別跟我客氣,我不過是兵馬司一個小小的戈什哈,五年前貴府的大爺穎園在大街上救過我媽一命。」

  白萌堂慌亂地:「這種事情太多了,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您可以記不住,您一輩子不知救過多少人,我可是一輩子不能忘,我就一個媽!我媽在大街上背(閉氣)過去了,要不是大爺就死在街上了。」

  「這事兒老大從來沒跟我說過。」

  「大爺不但給治了病,抓了藥,分文未取,倒送了我媽不少銀子。」

  「這是應當的,誰也不能見死不救。」

  「怎麼就是應當的?這年頭只要你窮,親的熱的都躲你遠遠地的!見死不救那不常事兒麼。更何況素不相識呢。」

  「老大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根本。」

  「白老爺,常言說『滴水之思,湧泉相報』,可大爺對我是湧泉之恩,我也只能滴水相報。我今天不能不把大爺帶走,可到了大獄裡我決不能叫大爺受委屈。」

  「那就拜託了,拜託了。」

  「白老爺,這個案子鬧大了,可事在人為,一定得想辦法把大爺救出來。」

  「談何容易呀,這不正在到處托人嗎,有你照應,我就放心了。」

  「那我把大爺帶走了。」

  白宅上房院門口。

  朱順站在臺階上大喊一聲:「帶穎園!」

  兵勇們大喝,「啊!帶穎園!」

  大房院中,站了一院子人:穎宇、白殷氏、白方氏、穎軒、白文氏、胡總管,雅萍,孩子們站在臺階上。

  兵勇們高叫:「帶穎園——」

  穎園忙向外走,白殷氏大叫一聲「穎園——」撲過去,眾人忙攔住她。

  穎園沒有回頭,出了院門。白殷氏在他後面發瘋似的要衝出眾人的攔檔,穎宇見狀道:「拉屋裡去!」眾人將白段氏拉進北屋。

  穎宇走到門口向外望去,只見穎園已被兵勇擁進敞廳。

  屋裡傳出紛亂的呼叫聲:「大嫂——大嫂!」「大奶奶——」

  穎宇忙回頭看北屋,見雅萍呆滯地走過來:「出什麼事兒了啊?」

  穎宇歎了口氣:「唉!說你也不明白。」

  「水!水!快去拿藥去呀!」屋裡又傳出呼叫,丫頭們匆匆跑進去。

  白宅門口。

  兵勇們押穎園走來,白萌堂、朱順在後緊跟著,景琦突然從門房中跑出,抱住他兩腿。穎園不知所措地望著景琦。

  景琦:「大爺,大爺你上哪兒去呀?」

  「景琦,快回去。」穎園揮著手,但景琦死抱住他不放。

  白萌堂大叫:「秉寬!把景琦抱出去!」

  秉寬沖出門房把景琦拎起往腋下一夾,跑出大門口。這時兵勇押穎園出了門,後邊的朱順回頭道:「白老爺留步。」

  白萌堂滿面悲傷地望著。

  白宅外街道。

  秉寬拉著景琦的手向胡同口走來。

  「他們把我大爺帶哪兒去呀?」景琦問。

  「你少問,走,咱倆逛廟會去。我背著你。」秉寬站住蹲下身。

  「不背,猴兒摞著。」

  「好好,猴兒摞著。」秉寬把景琦從胸前高高舉起,一低頭,讓景琦跨到了脖梗子上,向胡同口走去。

  廟會。

  秉寬馱著景琦穿來穿去,景琦居高臨下東張西望,看見個玩具攤兒,伸手一指:「我要買刀。」

  秉寬:「好,買刀。」

  景琦又一指:「我要吃扒糕!」

  「好好,吃扒糕。」走到扒糕攤兒前,秉寬將景琦放到長條凳子上,「掌櫃的,給我們小爺來碗扒糕,多放蒜,小爺愛吃辣!」

  賣扒糕的應道:「好咧,扒糕一碗,多放蒜汁兒咧您呐!」

  「你吃!我去給你買把九連環大刀。」秉寬說著,景琦接過碗大口大口吃起來。

  不遠處,一個風箏攤兒前,拐子正悄悄地窺視著他們。

  景琦在吃扒糕,秉寬在和賣玩具的攤主討價還價,拐子悄悄溜到景琦身邊,見賣扒糕的扭臉兒招呼別的客人,他上前一步,拍著景琦的頭:「想不想看摔跤的?」

  景琦抬頭看著拐子:「想。」

  拐子:「跟我走,我帶你去看。」

  「你是誰呀?」

  「我是你二大爺,走吧!」

  景琦扔下扒糕,起身跟拐子走進了人群。

  秉寬拿著木頭刀興沖沖走回來,只見景琦扔下的沒吃完的扒糕碗,卻不見了景琦,忙問:「掌櫃的,那孩子呢?」

  賣扒糕的正忙:「喲,沒留神,好像跟一個什麼人看摔跤去了。」

  秉寬一驚:「跟誰呀?」

  「那我哪兒認識啊!」賣扒糕的說罷又補上一句:「哦,好像那人說是他二大爺……」

  秉寬顧不上再聽什麼,慌亂四顧,向前走去。

  摔跤的圈子圍了不少人,秉寬在人叢中鑽來鑽去。

  圈子中兩個穿塔褳的小夥子在摔跤,人們興奮地叫著好。

  秉寬站住了,沒找到景價,急得滿頭大汗,神情越來越焦急慌亂。

  人來人往,擠擠挨挨,就是不見景琦的蹤影。

  「景琦——景琦——」秉寬變了聲兒地喊著。他懵了。

  百草廳藥場公事房。

  白萌堂正在看去安國買藥的採購單子,大查櫃趙顯庭、採辦塗二爺和許先生、大頭兒、二頭兒坐了一圈兒。

  塗二爺:「您看要是行,我明兒就和許先生去安國了。」

  白萌堂:「我看行,就這樣兒吧!」

  趙顯庭:「老爺,還是再商量商量吧!百草廳櫃上已經查封了,還進這麼大宗的藥合適麼?」

  白萌堂:「他能封我一輩子?他又投封我的藥場,萬一官司沒事兒了,一開張,藥接不上了,那不抓瞎了?」

  趙顯庭:「話是這麼說,可外賬房能周轉的銀子已經不多了,為大爺的事又墊了好幾萬,這十幾萬兩一拿出去,可一時半會兒就拿不回來啦!」

  二頭兒:「趙五爺說的是,這官司恐怕還要花大筆銀子,萬一有個急用,怕沒回旋的餘地了。」

  白萌堂沉吟不語。

  許先生:「能不能少進點兒貨,要不然到了安國先賒帳,咱們是有信譽的。」

  日萌堂:「不能賒帳。白家不幹這事兒,那就少進點兒,揀今年急用的進。」

  兩個聽差把飯送了進來。

  白萌堂:「吃飯,吃飯。我今兒也在這兒吃。哎,趙五爺的萊呢?」

  聽差打開一個小砂鍋:「這兒呢,今兒是砂鍋魚頭。」

  趙顯庭感激地:「謝謝白老爺,老惦記著我。」

  白萌堂:「吃著不順口就說話。這菜是每頓專門給您加個菜,叫他們勤換著點兒花樣,來來,吃吧!」

  白宅做廳。夜。

  丫頭們點亮了廳裡的燈。全家圍坐著一起吃飯。大人一桌,孩子單坐一桌。

  白周氏看了看孩子的一桌,問道:「景琦呢?」

  白文氏:「對了,景琦,怎麼一直沒見他。」

  胡總管站在一邊:「好像跟秉寬出去玩兒去了。」

  白文氏有些生氣:「什麼工夫了,還不回來?」

  穎宇:「我剛才在大門口看見秉寬了。」

  白文氏:「叫景琦來!」

  聽差:「就秉寬一人兒回來的,沒見景琦。」

  「怎麼回事?叫秉寬來我問問。」

  「叫了,他在門口街上蹲著,就是不進來。」

  白文氏覺得不對了,忙站起:「你們先吃。」向院子走去。

  白宅大門口。

  白文氏走出大門,一眼看見了秉寬,叫道:「秉寬!」

  秉寬蹲在街對面牆根下,懷裡抱著玩具木刀,兩手捂著頭,沒答應。

  白文氏下了臺階,快步走到秉寬跟前又叫:「秉寬!」

  秉寬一動不動。白文氏彎腰用手扒拉他一下:「怎麼了你?……說話呀!」

  秉寬突然用拳頭狠狠打自己的腦袋,兩手輪流著打個不停,白文氏忙拉住他:「幹什麼,幹什麼?有話好說嘛,景琦呢?」

  秉寬哭咧咧地:「我該死!我把景琦少爺丟了,我該死!」邊說邊又打自己的頭。

  白文氏使勁將他拉起來:「怎麼會把他丟了?」

  秉寬:「我去給少爺買刀,少爺在那兒吃扒糕,一轉眼的工夫就沒影兒了。」

  白文氏疑惑地:「左不在集上轉,還能跑哪兒去?」

  秉寬:「賣扒糕的說,看見他跟一個人看摔跤去了,我在集上找,一直到散了集一個人兒沒有了我才回來。」

  「那是讓人拐跑了?家裡事兒夠糟心的了,這不添亂麼?先別告訴老爺子。」白文氏說罷茫然地望著街道,「看摔跤去了?這個人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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