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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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你年紀輕輕,怎麼跟孫大掌櫃似的,一點氣魄都沒有了?孫大掌櫃那
日送信來,也是你這等口氣:京號難複,收匯宜緩云云,好像活人要給尿憋死!早
年遇此種情形,他早發話給西號了:你們只管放手張羅西安的生意,京號這頭不用
你們操心!如今連句響話也不敢說了。」
「京津莊口複業不是小事……」
「連你也這樣說,真是沒人可指望了!」
「兩號劫狀非常,都是連鍋端,尤其帳簿,片紙不存,畢竟……」
「畢竟什麼!開票號豈能沒有京號?」
「朝廷回鑾未定,也不好張羅吧?」
「等朝廷回京再張羅,只怕更難!不用嗦了,你就操心京津複業這檔事。孫
大掌櫃那裡,還得靠你給他鼓氣!京津複業能有多難?無非是補窟窿吧。京津窟窿
系時局所致,與字號經營無關,這窟窿由咱們東家填補。你心裡有了這個底,還有
什麼可犯難的?」
三爺還想說幾句,老太爺已經攆他走了,也只好退出。
三爺本是來促請老太爺說動老號的孫大掌櫃,現在怎麼倒仿佛同孫大掌櫃站到
了一頭,對京津兩號複業畏懼起來?
其實三爺是有意如此的:老太爺既已挑明瞭說孫大掌櫃氣魄不夠,他當然不能
趁機將許多怨氣也傾倒出來。若那樣,豈不是氣量太小?
再者,京津兩號複業的確也不是件小事。和局已然議定,朝廷預備回鑾,此種
消息在祁太平傳開,各大票號計議的第一件要務,便是京津複業!去歲庚子禍亂,
京津淪陷,西幫票號的莊口無一家不被洗劫。但店毀銀沒,損失畢竟有數,而帳簿
票據不存,那可就算捅下無底的窟窿了。尤其京號,積存的陳賬太多,又大多涉及
官場權貴,失了底賬,那可怎麼應付?借了銀子的,人家可趁亂裝糊塗,不再露面
;存了銀錢的,握了匯票小票的,一定惦記得急了眼,見你複業,還不湧來擠兌!
曆此大劫,連朝廷都指靠不上了,誰知你西幫還守信不守信,元氣傷沒傷?在此情
形下重回京城,誰肯輕放了你!
想想那情景,真不敢大意。
所以票業同仁中就有一種議論:此一劫難為前所未有,又系時局連累,西幫當
公議一紙稟帖,上呈戶部,請求京津莊口複業時,能寬限數月,暫封陳賬,無論外
欠、欠外都推後兌現,以便從容清理賬底,籌措補救之資。不然,甫一開業,即為
債主圍困,任何作為都無以施行了。
三爺也是很贊同此議的。只是,這種事須有西幫的頭面人物出來推動,才能形
成公議。可至今還沒有一位巨頭重視此議。三爺便想給自家老太爺提提此事:父親
若肯出面,再聯絡祁幫、平幫三五巨頭,此事就推動起來了。所以見老太爺時,特
意強調京津複業之難,也是想為此做些鋪墊。哪料,剛鋪墊幾句,還未上正題,就
給攆出來了。
老太爺叫他操心京津複業,又不願聽他多嗦,還責他愚不可及:分明也沒有
十分指靠他。
他就是提出公議之事,老太爺也會一笑置之。
三爺就想到了何老爺:何不將此議先傳達給西安的何老爺,再由他上達老太爺?
這樣繞一趟西安,說不定能有些結果。這樣學何老爺伎倆,三爺倒也很興奮。
但他平素跟何老爺並無深交,只好給邱泰基寫了一封信,請邱泰基將他的用意
轉達何老爺。信函口氣平常,毫無密謀意味,只是未交字號走信,而直接交給私信
局送達。
剛辦了這件事,忽然就接到縣衙的傳令:美國公理會辦理「教案」的總辦大人,
將於六月初八光臨太谷,特榮請貴府康老賢達,屆時隨知縣老爺出城恭迎。
去年拳亂時,幾位公理會教士被殺,人家這是算帳來了。所謂恭迎,不過是賠
罪受辱吧,何榮之有?老太爺當然不能去受這份辱。
與洋人議和期間,德法聯軍一直圍攻山西,所以議和案中當然要額外敲山西一
杠。德法給山西撫台岑春煊的說辭是:山西教案太多,和局須另議,否則不罷兵。
岑春煊怕晉省失守,不好向朝廷交待,也只好答應另議。
另議的結果,是在辛醜十二款條約之外,山西額外再賠款二百五十萬兩銀子;
這筆額外賠款還必須在德法撤兵之日付清!為急籌這筆罷兵賠款,僅全省票商就被
課派了五十萬兩銀子。當時因怕戰事入晉,殃及祖產祖業,各家已忍辱破財。康家
天成元是票業大號,出血豈能少?
拳民殺洋人教士是太過分,可因這點罪過,興師討伐在先,索賠鉅款在後,還
沒有扯平?何況官府早將拳民中的兇手,追拿斬殺,抵命的拳民比被害的洋教士,
不知多了多少倍!太谷被害的教士教民,已由省洋務局出面,隆重安葬。賠也賠了,
罰也罰了,命也抵了,禮也到了,今來辦教案者,不知還要如何,竟給如此禮遇,
官府真叫洋人嚇軟了。
接到縣衙傳令,三爺和四爺商量後,決定不告知老太爺。老太爺年紀大了,又
喪婦不久,容易藉故推託。四爺的意思,就由他代老太爺去應差,康家無人出面,
怕也交待不了官府。但三爺主張誰也不出面,因為有現成的理由:老太爺年邁了,
貴體欠佳,出不去;我們子一輩正有母喪在身,本來就忌出行。身披重孝去迎接洋
人,豈不是大不恭!
三爺就打發了管家老夏,去縣衙告假。不料,縣衙竟不准允。說洋人習俗不同,
無三年守喪之制。還說,這次來的總辦大人,就是十多年前最初來太谷傳教的文阿
德。他對太谷大戶望族很熟悉的,康家不露面,哪能交待得了?
三爺聽老夏這樣一說,還是很生氣:入鄉隨俗,這是常理。洋教士來太谷,豈
能不顧我們的大禮?守喪之身,連朝廷都可以不伺候,准許辭官歸鄉,洋大人比朝
廷還大?
老夏忙勸說:「我看縣衙的老爺們也是不得已了,很怕大戶都托故不出,場面
太冷清。戰禍才息,不敢得罪洋人。」
四爺也說:「我們也不便太難為官府。我就去應一趟差,你們都無須出面的。
這年頭,連朝廷都忍讓洋人,我們也不能很講究老禮了。」
但三爺還是說:「你們先不要著急,等我出去打聽打聽再說。尤其曹家,看他
派誰出面,咱們再拿主意。」
還沒等三爺出去打聽,老太爺就傳喚他了。進了老院,老太爺劈頭就說:「你
們都不願去,那六月初八我去。」誰已把這事告給老太爺了?一想,就知道是老
夏。老夏最忠心的,當然還是老太爺。
「我們不是不願去……」
「不用多說,我就告你一聲,六月初八,我去。」
三爺慌忙說:「我去,我去!大熱天,哪能叫父親大人去?」
「你怕丟人,我去。」
「我去。」
三爺說完,忙退了出來。他這才冷靜細想:自己又犯了魯莽、外露的毛病吧?
也許四弟說得
對,這年頭朝廷都不怕丟人,我們還能講究什麼!
他就對四爺、老夏說:「六月初八,我替老太爺去應差。」但四爺還是堅持他
去:「我擔著料理家政的名兒,我去也能交待得了,三哥就不用操心這事了。」
爭了爭,四爺依然堅持,三爺也就不爭了。
六月初八,正是大伏天,知縣梁大老爺備了官場儀仗,帶領近百人的隨員、鄉
紳,出城五裡,到烏馬河邊迎接洋教士文阿德。四爺回來說,穿官服的老爺們,真
沒有給熱死,補服都濕透了。
四爺也只說了天氣熱,至於場面如何,縣衙的官老爺們巴結得過分不過分,陪
著的士紳名流冷場沒有,都沒有提起。
三爺也就不再多打聽,只問:「曹家誰去了?」
四爺說:「曹培德去了。」「曹培德去了?」
「不過,也就曹家。其他大戶也跟我們似的,只派了個應差的人頭,正經當家
的沒出來幾個。」
曹家是太谷首戶,不好推脫吧。但曹培德肯出面,還是出乎三爺的預料:自己
還是城府不深?
文阿德到太谷不久,居然派了一個人來,向杜老夫人的不幸病故,致以遲到的
哀悼。十多年前,文阿德初來太谷開闢公理會新的傳教點,就結識了杜長萱及其女
兒杜筠青。杜筠青年輕、高貴的音容笑貌猶在,人竟作古?
被文阿德派到康家來致哀的,不是別人,正是去年從被圍困的福音堂逃脫出去
的孔祥熙。他逃出來後,輾轉到天津,投奔了主持華北公理會的文阿德。這次隨文
阿德榮返太谷,自然是別一番氣象了。
不過這次來訪,康笏南並沒有見他。三爺見他時,也甚冷淡。本來不過是給洋
教士跑腿,居然還想將杜老夫人與洋教扯到一起,三爺哪會給他好臉看?那時的孔
祥熙,畢竟只是一個無名的本地小子,不是仗了洋教,三爺大概不會見他。
然而沒過幾天,就傳出文阿德查辦教案使出的幾手狠招,似乎招招都是朝著商
界來的。
頭一招還是洋人慣使的索要賠款,要太谷專門賠公理會二萬五千兩銀子。這筆
賠款又在朝廷賠款和全省額外賠款之外!洋人算是嘗到賠款的甜頭了,從上到下,
從軍界到教會,都是銀子當頭,層層加碼。
第二招就對準了富商大戶,逼迫城裡孟家「獻出」孟家花園,給死難教士做墓
地!城裡孟家也是太谷數得上的富商望族,發家甚早,其祖上建在東門外田後宮的
孟家花園,那一直是太谷頭一份精緻秀美的私家園林。這花園不僅亭榭山石講究,
占地也甚廣。公理會居然要掠去做墓地,這不是要辱沒太谷以商立家的富戶嗎?文
阿德敢提出此種蠻橫要求,惟一的藉口就是在去年鬧拳亂時,孟家有子弟交結拳民,
縱容作亂。去年那樣的拳亂,豈是孟家子弟所能左右!其實,洋教不過是想罷占這
頭一份秀美園林罷了。
第三招,更損了:提出要給遇害的洋教士和本地教民,重新舉行隆重的葬禮;
屆時,上到知縣老爺,下到各村派出的鄉民,中間自然也少不了富商名流,都得披
麻戴孝去送葬。這更是要全縣受辱,重辱商界!洋人葬禮中,難道也有披麻戴孝的
習俗?
人們盛傳,給文阿德跑腿的那個本地小子孔祥熙,在其中沒少出主意。
三爺聽到這個消息,又一次失去了冷靜。他飛身策馬,奔往北村,去見曹培
德了。
曹培德也是一臉愁雲。他說,剛從孟家回來不久,孟家請他去商量對策,商量
了半天,實在也無良策可謀。
三爺就露出一臉怒色,說:「偌大一個花園,也不是什麼物件,你不給他,他
能搶去?」
曹培德說:「文阿德那頭說了,不獻花園,就緝拿孟家子弟。你也知道吧,
當家的孟儒珍那是個格外溺愛子孫的人,他一聽這話就怕了。」
「去年拳亂時,也沒聽說孟家子弟出來怎麼興風作浪呀?圍攻福音堂,有他家
子弟在場嗎?」
「聽孟儒珍說,只是去看熱鬧,並未出什麼風頭。孟家子弟還交結了一位直隸
來的張天師,曾在他家花園請這位天師練功降神,也是圖一時熱鬧而已。」
「那位張天師,我領教過。那次提刀追進我們天成元,要殺公理會的魏路易,
叫我給攔下了
。這個張天師,看著氣勢嚇人,其實也不是什麼拳首,一個瘋癲貨而已。交結
這麼一位瘋天師,有多大罪惡,就得賠一座花園?照這麼種賠法,全太谷都『獻』
出來也不夠賠的!「
「誰給你講這種理?人家現在是爺,成心想霸佔那座花園,藉口還愁找?」
「那就拱手獻出?」
「孟家當然不想獻出,可官府不給做主,他家哪能扛得住?」
「文阿德不過一個洋和尚,知縣老爺何也如此懦弱?」
「朝廷已寫了降書,一個小小縣令,叫他如何有威嚴?和約十二款,那還不是
朝廷畫了押的降書!再說,岑撫台也是想急於了結教案,對洋教會一味忍讓,文阿
德當然要得寸進尺。」
「這樣欺負孟家,也是給我們商家顏色看吧?」
「公理會來太谷這一二十年,我們商界並沒有得罪過他們。」
「但我們也冷冷的,對人家視而不見。」
「商家與洋教,也是神俗兩家,各有各的營生,常理就該敬而遠之的。就是對
本土自家的神佛道,我們又如何巴結過?」
「在祁太平,正因為我們商家不高看它,才難以廣傳其教。公理會來太谷快二
十年了,入教的才有幾人?叫我看,文阿德這次揪住孟家不放,實在是有深意的。」
曹培德忙問:「他有什麼深意?」
「趁此次朝廷都服了軟,先給太谷商家一個下馬威,以利他們以後傳教。在太
谷敢如此欺負孟家,以後誰還敢再低看他們?」
「三爺說得有道理!既如此,我們商界何不先給足他面子,或許還能救救孟家
吧?」
「我也有此意。文阿德使出的這幾手狠招,分明都是朝著太谷商家來的。頭一
招賠款,大頭還不是我們出?霸佔孟家花園不用說了,直接拿商家開刀。叫鄉紳名
流披麻戴孝,更是重辱商家!太谷的鄉紳名流,除了我們,還有誰!人家既如此先
叫板,我們只是不理會,怕文阿德更要惱怒。」
「三爺,我有個主意,只是不便說出。」
「到如此緊要關頭了,還顧忌什麼?說吧!」
「疏通文阿德的重任,我看非三爺莫屬。」
「太谷商界巨頭多呢,我有何功德威望,來擔當如此重任?老兄別取笑我了。」
「三爺,這不是戲言。貴府的先老夫人杜氏,與公理會的教士有私交;你們的
天成元也一向替他們收匯;尤其在去年拳亂中,三爺挺身而出,救過他們的魏路易。
有這幾條,三爺去見文阿德,他會不給你些面子?」
「前幾天,文阿德也曾派了個姓孔的小教徒來康莊,給先老夫人致哀。就憑給
我們康家的這點面子,哪能救了太谷商界?」
「三爺,他只要待之以禮,你就可對他陳說利害:你們得理得勢了,就如此欺
負商家,對以後在太谷傳教何益?洋教不是尊崇寬恕嗎?當此驚天大變,貴教若能
以寬恕賜世,一定會深得太谷官民敬仰,商界更會帶頭擁護貴教。然後再相機說出
我們的價碼:不占孟家花園,不令各界披麻戴孝,太谷商界願再加賠款!」
三爺聽了,覺得值得一試,便說:「為太谷商界,在下願負此命!」
省上的撫台、藩台,還有洋務局,按說也應該去奔走疏通,求上頭官府出面擋
一擋。但三爺和曹培德商量半天,還是作罷了:求也是白求。
回到康莊,三爺靜心思想,深感要想不辱此命,只憑一腔怨氣不成,恐怕得使
些手段才好。但身邊找不到一個足智多謀的人。邱掌櫃遠在西安,須刮目相看的何
老爺也在西安,京號戴老幫更遠走上海。只好再去見茶莊的林大掌櫃?
倘若杜老夫人在世,那該有多大回旋天地!
回想去年拳亂方起時,老夫人曾特意跑來,吩咐三爺趕緊出面聯絡各界,防備
拳亂鬧大。還說他有將才,正可趁此一顯作為。老夫人還說過一句令他永生難忘的
話:全康家就數三爺你辛苦。
想到杜老夫人,三爺立刻就打發人去叫女傭杜牧。杜牧一直貼身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生前如何與公理會交往,她應該知詳的。
杜筠青去世後,杜牧雖然還留在老院,但也只是做些粗活,到不了老太爺跟前
了。所以,聽說是三爺叫,老亭也就放她出來。
杜牧慌忙跑來,因猜不出為何叫她,所以有些緊張。
三爺實話對她說了,只是想問問老夫人跟洋教士交往的情形,但決不是追究什
麼,倒是想借重老夫人的舊情,去與公理會交涉些事務。
可杜牧還是說:「叫我看,老夫人對洋教士起根兒上就看不上眼!那麼多年,
一次都沒去過他們的福音堂,倒是他們的萊豪德夫人常來巴結老夫人。她每次來巴
結,老夫人都是說些不鹹不淡的話,不愛搭理。」
「除了這個萊豪德夫人,還跟誰有交往?」
「早先也記不清了,自我伺候老夫人以來,上門巴結的,也就這位萊豪德婆姨。
老夫人不愛搭理,她為甚還常來巴結?因為老夫人開通,心善,有求必應。去年拳
亂初起時,萊豪德婆姨慌慌張張跑來,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說:我也不會武功,
哪能擋得住練拳的?洋婆姨說:康家在太谷名聲大,出面一張羅,誰不怕?老夫人
說:既如此,那我暫入你們的洋教,給你們當幾天幌子使。」
三爺吃了一驚,忙問:「老夫人入過公理會?我怎麼沒聽說?」
杜牧說:「後來沒入成。」
「為何沒入成?」
「他們沒敢叫老夫人入教。」
「為何不敢?」
「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夫人答應入教後,萊豪德婆姨也沒再來。不幾天,城
裡的福音堂就給圍死了。」
「老夫人以前提過入教沒有?」
「起根兒上就看不上眼,哪還願入他們的洋教!萊豪德婆姨為甚常來巴結,還
不是想拉攏老夫人入教?老夫人從來就不搭她這茬兒。」
「那這次提出入洋教,真是為了救他們?」
「可不呢,老夫人太心善。」
三爺又問了些情形,還就數這件事有分量。有了這件事壓底兒,三爺也就沒去
見茶莊的林大掌櫃。
文阿德住在縣衙的驛館,禁衛森嚴,儼然上峰高官的排場。不過,三爺遞了帖
子進去,立馬就見那個孔姓小子跑了出來。
「文阿德大人聽說康三爺來訪,很高興。三爺快請吧!」
三爺今天是有求而來,所以對孔祥熙也不便太冰冷,一邊走,一邊就隨便問了
幾句:「你是哪村人?」
「程家莊,城西的程家莊。」
「祖上是做官,還是為商?」
「家父一生習儒……只是文運不濟,現為塾師……志誠信票莊的領東大掌櫃,
是我們本家爺……」
「志誠信的孔大掌櫃,是你本家爺?孔大掌櫃赫赫有名!」「本家是本家,
來往不多……」
三爺本想另眼看待這位孔姓小子,卻見他羞澀躲閃。正要再問,已到文阿德住
的客舍。
這是驛館正院正房,裡面鋪陳更極盡奢華:真是以上賓對待了。
文阿德就西洋人那種模樣,高鼻凹眼,鬚髮捲曲,妖怪似的。只一樣,臉色紅
潤得叫人羡慕。這位老毛子已經滿臉皺紋了,臉面紅潤得卻像少年。
「不知康三爺來訪,有失遠迎!」
一見面,老毛子一副驚喜的樣子,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的漢話能叫人聽懂,
三爺才放心了一些:他很怕由那個孔姓小子作通譯,居間使壞。
「在下是代先老夫人杜氏,來向文阿德大人致謝的!」三爺行禮時,盡力顯得
恭敬。
「請坐,請坐。我記得杜夫人年輕,美麗,體質也甚佳,何以就如此早逝?得
了什麼急症?」
「老夫人重病時,我正在上海、杭州一帶,病情不大明瞭。聽說是一種怪症,
只是嗜睡。」
「嗜睡?還有什麼症狀?」
「當時我不在家,真是不大明瞭。」
「康三爺,杜夫人也是給拳匪害死的!」
文阿德竟斷然這樣說,三爺很不悅。但還是忍住了,平靜地說:「大人,先老
夫人是在今年春天才升天的。」
「知道。但我也記得,杜夫人是相信我們西洋醫術的,有病常求公理會。如若
不是拳匪作亂,太谷公理會的醫療所,一定能醫好杜夫人的病症。在拳亂中遇難的
桑愛清大夫,醫術很好。若不遇難,何愁保住杜夫人的高貴性命?拳匪罪惡滔天!」
這位老毛子原來在這兒出招,三爺真沒想到。他也只好順勢說:
「大人說的是。老夫人生前,也很關照你們公理會的。萊豪德夫人有事,就愛
求我們老夫人。為什麼?老夫人有求必應!」
「知道,我知道。」
「老夫人的一大義舉,大人未必知道吧?」
「什麼義舉?」
「去年拳亂初起時,萊豪德夫人又來我們康家求援。老夫人不避風險,依舊慨
然允諾。為壯公理會聲威,老夫人決定立馬加入你們的洋教!在太谷,有我們康家
老夫人立身其間,誰還敢輕易招惹洋教?」
「真有這樣的事?」
「面對老夫人在天之靈,我豈敢妄說?」
文阿德又回頭問孔祥熙:「你聽說過此事嗎?」
孔祥熙說:「是聽萊豪德師母說過。」
文阿德追問:「那為何未入教?」
孔祥熙說:「那時已一天比一天危急,福音堂中忙亂異常,怕是顧不上了。」
三爺便緊接了說:「我們老太爺捐有朝廷四品官職,按規矩,老夫人是不能入
外國洋教的。可為救你們,毅然出此義舉,捨身護教,真是心太善了!」
文阿德忙說:「杜夫人有此義舉,我們不會忘記的,主也不會忘記。」
三爺就問:「魏路易還記得吧?」
文阿德說:「怎麼不記得!他是一位偉大的牧師,竟也遇難,拳匪真是罪惡滔
天!」「在下親手搭救過魏路易。」
「康三爺搭救過魏路易?」
「你問他知道不知道?」三爺指了指孔祥熙。
孔祥熙忙說:「是有這樣的事。三爺勇退張天師,誰都知道。」
文阿德就問:「是怎麼一回事?」
三爺又指了指孔祥熙,說:「叫他說。」
孔祥熙慌忙說:「還是三爺說吧,我也只是聽說,說不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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