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74
「林大掌櫃,這個計謀甚好!只是,何種流言才能阻擋鄉民外逃?」
林琴軒說:「叫我看,不在編出什麼傳言,而在誰編、編誰!」
三爺忙問:「我沒明白,大掌櫃說的什麼意思?」
林琴軒倒反問:「三爺你說,現在鄉民還敢相信誰?」
三爺竟一時不該如何回答:「也真是……」
林琴軒笑了,說:「傳言官軍能抵擋住洋寇,最沒人信!說我們大字號得了密
報,議和將成,洋寇將退,只怕市間也是半信半疑。現在惟有一家,鄉民尚敬重不
疑。」
「誰家?」
「即三爺剛拜見過的形意拳武師們。」
「車二師傅他們?」
「對。車二師傅、昌有師傅他們,武藝高強,德行也好,在江湖中的名望誰不
知道?傳言他們已有對敵之策,鄉民也許會駐足觀望,暫緩出逃的。但凡有一點指
望,誰願背井離鄉!」
三爺點頭說:「車二師傅他們出面,勢必應者如雲。只是,如此一來,會
不會將他們的形意拳,傳說成義和團似的拳會,惹官府疑心?」
林琴軒忽然就擊掌說:「三爺,你和曹培德就不會居中說合,叫縣衙將形意拳
編成鄉勇?新編鄉勇,不說抗洋,只說對付潰兵流匪。如能說成,再勸武師們率眾
來城裡公開操練演武。
其時,我們商界前往慰勞,縣衙也去檢閱。有了此種氣象,不用多置一詞,鄉
民也會傳言紛紛,駐足觀望的。「
三爺一聽,也擊掌說:「林大掌櫃,明日一早,我就往縣衙獻上你的計謀!事
到如今,我看縣衙也別無良策了。」
至此,三爺才來了酒興。對林大掌櫃,他也更刮目相看了:林大掌櫃的才具,
當在孫大掌櫃之上吧。
隔日,在城裡東寺旁的空場上,真聚集了二百來名鄉勇,在形意拳武師的統率
下,持械操練。間或,爆出幾聲震天動地的喝叫,傳往四處。聞聲趕來觀看的民眾,
也就越聚越多。
在場邊,車二師傅、昌有師傅幾位武林領袖,康家習武的康二爺、曹家習武的
曹潤堂等幾位大戶鄉紳,以及縣衙的幾位官吏,正在神色凝重地議論時局軍事。聲
音很高,語意明瞭,並不避諱圍在身後傾聽的一般民眾。
他們的話題,多集中在如何對付潰兵流匪上,言語間,對將至的兵匪甚是不屑,
又議論了一些擒拿兵匪的計謀。這叫擠在一邊旁聽的鄉民,聽得很順心,很過癮。
這中間,也對洋寇來犯,稍有議論。武師、鄉紳們都煞有介事主張:對洋寇須
智取,不能硬碰硬。洋寇到時,可殺豬宰羊先迎進來,再擺酒席大宴之;席上只備
燒酒,務必悉數灌醉。
等洋寇醉死過去,可往洋槍槍管、洋炮炮筒內澆入尿湯;一過尿湯,洋槍洋炮
就失靈了……這類降敵方法,更令鄉民聽得興味高漲。後來,知縣大人駕到,檢
閱了鄉勇操練,聽了武師、鄉紳的退敵之論,誇獎一番。縣令剛走,幾家大商號又
來慰勞。
第二天,在北寺附近也有一隊鄉勇在操練,情形與東寺相差不多。於是,官
衙、武林、商界聯手平匪禦敵的種種消息,就由民眾口口相傳,迅速傳遍全縣城鄉。
民心果然稍定,外逃風潮開始減緩。
這幾天,三爺也一直住在城裡的天盛川老號,各方奔忙,一直未回康莊。見局
面有了好轉,正想痛快喝一回燒酒,就有僕傭來傳老太爺的話:趕緊回來!
匆匆趕到家,就聽四爺說:這幾天已將年少的男主和年輕的女眷,送出去避難
了。六爺及各門的小少爺,三娘、四娘及汝梅以下的小姐們,都走了。
三爺一聽,就有些急:他四處勸說別的大戶不可妄動,自己家眷倒紛紛出逃了。
他問是誰的主張,四爺說當然是奉老太爺之命。不過,都在夜間潛出,又都化了裝,
沒多少人知道。
三爺能說什麼,只在心裡說:夜間出逃的並不少,怎麼能秘密得了!
康笏南聽到東天門失守,洋寇攻入晉境,官家潰兵將至的消息,心頭有些像遭
了雷擊:這是上天對他的報應嗎?
因為杜氏的「喪事」剛剛辦完,就傳來了這樣可怕的消息。以他的老到,當然
知道這消息意味著什麼:康家的祖產祖業面臨著滅頂之災!太谷真遭一次兵禍,康
家的老宅、商號必然成為被洗劫的重頭目標,康家幾代人、曆幾百年所創的家業,
就將毀於一旦……
這樣的兵禍,不光在他一生的經歷中,就是在祖上的經歷中似乎也不曾有過吧。
咸豐年間鬧太平天國,危急時大清失了半壁江山,都以為戰禍將至。外埠字號撤了
回來,老宅、老號的家產、商資也做了匿藏準備。結果,是虛驚一場。那次戰禍,
起於南方,亂在南方,這邊慌是慌,畢竟離得遠,逃難也能從容準備的。
這一次,兵禍就在家門口,說來就來了,天意就是不叫你逃脫吧?
去年朝廷有塌天之禍,危情不斷,但于太谷祖業終究也只是有驚無險。眼看議
和成了定局,怎麼兵禍忽然又降臨到家門口?
這分明是上天的報應!
如果不送走杜氏,就不會有這樣的兵禍吧?
分明是報應……
康笏南面對突臨的兵禍,就一直擺不脫這樣的思路。越這樣想,他就越感到心
靈驚悸,精神也就垮了下來。他把應對危機的重擔,那樣草率地撂給了三爺,實在
也是不知所措了。
這在康笏南,可是前所未有的!
不論在家族內部,還是在康家外面的商業王國,康笏南一直都是君臨一切的。
他畏懼過什麼!家事商事,就像三爺所深知的:別人就是想插手也很難,他哪裡會
把主事權輕易丟給你?
康笏南給失寵的老夫人這樣辦喪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他可沒有這樣驚悸
過。他老謀深算,事情辦得一點紕漏都沒有。日後就是鬧幾天鬼,他也根本不在乎。
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治喪期間,好像人人都動了真情,為杜氏悲傷,卻不大理
會他,仿佛他們已經看穿了一切。所以在未知兵禍臨頭前,他已有些心神不定,恍
惚莫名。
老夏和老亭一再說:沒有一點紕漏,誰也不會知道真相。他不相信這兩個人,
還能相信誰?也許他自己衰老了吧?人一老,心腸就軟了,疑心也多了?
或者,他真應該受一次報應?
時局一天比一天可怕,康笏南也一天比一天感到軟弱。他自認逃不過報應,也
只好預備捨身來承受,但祖業還得留給後輩去張羅。所以,他不敢再拖延,決定向
三爺交待後事。
對老三,他依然不夠滿意,可還能再托靠誰?
三爺見到老太爺,大感驚駭:就這麼兩天,老太爺好像忽然老了多少歲!精神
萎靡,舉止發癡,人也像整個兒縮小了……他當然不知道父親內心的驚悸,依然以
為父親是丟不下新逝的杜老夫人。
父親對杜氏有這一份深情,也難得了。
三爺一到,康老太爺就把所有僕傭打發開,氣氛異常。
「父親大人,你得多保重!」三爺先說。
康笏南無力地說:「我也活夠了,不用你們多操心。外間局勢如何?」
三爺忙說:「局面已有好轉。近日商界、武林與官衙聯手,已止住外逃風潮,
民心稍定。」
「潰軍和跟在後頭的洋寇呢,也止住了?」
「聽說岑撫台已派出重兵,到壽陽彈壓潰軍。退守樂平的大同總兵劉光才,也
出來除剿亂兵。」
「洋寇呢?洋寇攻到哪了?」
「還得不到洋寇的准信,只聽說岑撫台在極力議和。」
「既已攻破東天門,人家能跟你議和?叫我看,洋寇不攻下太原,決不言和。
這一兵禍,那是逃不過了。」
「父親大人,依我看,戰與和,還各占一半。馬軍門的重兵,尚在晉中腹地駐
守著,洋寇也不敢輕易深入吧?」
「東天門也有重兵鎮守,還不是說丟就丟了?不用多說了,這場劫難是天意,
別想逃過去。」
「父親大人,既如此危急,那你也出去躲躲吧。由我與二哥、四弟留守,盡力
應對就是了。」
「老三,今日叫你來,就是向你交待後事的……」
三爺一聽這話,慌忙跪下說:「父親大人,時局真還未到那一步!即便大局崩
盤,太谷淪陷,我們也會伺候父親平安出走的。」
康笏南停了停,說:「我哪也不去了。這場劫難非我不能承擔,此為天意。
我已到這把年紀,本也該死了,但康家不能亡。所以,該出去避難的是你們。我留
下來,誰想要,就給他這條老命。你起來吧,這是天意。」
三爺不肯起來,說:「父親大人,這不是將我們置於不孝之地了?」
康笏南說:「這是天意,你們救不了我的。你快起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時,康笏南從袖中摸出一頁信箋,遞了過去。三爺也只好起來接住。展開看
時,上面只寫著寥寥幾行字,又都是「儀門假山」、「偏門隱壁」之類。什麼意思,
看不出來。
康笏南低聲說:「老三,這是我們康家德新堂的九處隱秘銀窖。你要用心
記住!這九處銀窖,也沒有暗設許多機關,只是選的地界出人意料就是了。總共藏
了多少銀錠,我說不清。只能告訴你,這些銀兩足夠支撐康家遍佈天下的生意。」
三爺這才意識到了這頁薄箋的分量,默數了一下,是九處。三爺從小就知道家
資巨富,但到底有多富,直到他接手料理商事,也全然不知。現在,家資就全在這
頁薄紙上了,只是銀窖所在的確太出人意料,幾乎都在明處……
康笏南問:「記住了沒有?」
三爺忙說:「記住了。」
康笏南便說:「那你就點一根取燈,燒了它。」
三爺聽說是這個意思,忙又看了一遍,才點了取燈,燒著了這頁薄紙。
康笏南說:「這九處銀窖,你永遠只能記在心上,不能寫在紙上。這是向
你交待的第一樣。」
三爺忙答應:「我記住了。」
「第二樣,這些銀兩永不能作為家產,由你們兄弟平分。這是祖上傳下來、一
輩一輩積攢起來的商資老底。康家大富,全賴此活水源頭,永不能將它分家析產!
你能應承嗎?」
「永記父親囑託!」
「此為不能違背的祖訓。」
「知道了,當永遵祖訓。」
「第三樣,這份商資在我手裡沒少一兩,多了一倍。我一輩子都守一個規矩:
不拘商號賺回多少錢,都是分一半存進這銀窖中,另一半作家中花銷;賺不回錢,
就不花銷。這規矩,我不想傳給你,但這份老家底在你手裡不能虧損太多。」
「我謹守父親的規矩,賺二花一,不賺不花。」
「世事日艱,尤其當今朝廷太無能,我不敢寄厚望於你。我傾此一生,所增一
倍商資,總夠你虧損了吧?祖上所遺老本,你們未損,我也就滿意了。」
「父親交到我手上的,我亦會不損一兩,傳給後人!」
「老三,你有此志,當然甚好。但遇此無能朝廷,你也得往壞處想。所以,我
交待你的第四樣,就是也不能太心疼這老家底:商事上該賠則賠。祖上存下這一份
商資,既為將生意做大,也為生意做敗時能賠得起。西幫生意能做大,就憑這一手
:賠得起,再大的虧累也能賠得起!不怕生意做敗,就怕賠不起。賠不起,誰還再
理你?大敗大賠而從容不窘,那是比大順大賺還能驚世傳名。」
「因大敗大賠而驚世揚名?」
「因你賠得起,人家才更願意跟你做生意!當然,不賠而成大事最好。西幫事
業歷練至今,也漸入佳境,少有大閃失了。只是,遇了這太無能的朝廷,似也劫數
難逃。去歲以來,損失了多少!眼前大劫,由我抵命就是。但以後亂世,就得由你
們張羅了。生意上遭賠累不用怕,這些商資老底還不夠你們賠嗎?就是把我所增的
那一倍賠盡,也要賠一個驚天動地了。先賠一個驚天動地,再賺一個驚天動地,那
就可入佳境了。怕的是你們捨不得賠,希圖死守了這一份鉅資,吃香喝辣,坐享其
成!」
「父親放心,我們不會如此不肖!」
「那我就交待清了。後世如何,全在你們了。」
「父親大人,局面還並不似那麼無可挽回!」
「你不用多說。眼下還有些小事,你替我檢點一下吧。你們兄弟各門逃難走前,
不可將珍寶細軟藏匿得太乾淨,宜多遺留一些。無論潰兵,還是洋寇,人家衝殺進
來,沒有劫到多少值錢的東西,怒火上來,誰知道往哪發洩?明處的那兩個日常使
喚的銀窖,也要多留些銀兩,尤其要遺留些千兩大錠。世間都知道西幫愛鑄千兩銀
錠,劫者不搜尋出幾錠來,哪能過得了癮?孫大掌櫃那裡,你也過問一下,天成元
櫃上也不可將存銀全數密運出去,總得留下像樣的幾筆,供人家搶劫吧?什麼都劫
不到,饒不了你。聽明白了吧?」
「聽明白了。」
「檢點過這些事,你跟老四也避難去吧。你大哥、二哥他們,能勸走,也趕緊
叫他們走。這裡的老家底,我給你們守著。但願我舍了老命,能保全了家底。」
「父親大人不走,我們也不會走的!」
「你們不走,是想叫康家敗亡絕根嗎?」
三爺雖不敢太違拗老太爺,但他哪裡會走?本來與曹培德就有約,不能妄動;
現在老太爺又將康家未來託付給他,更不能臨危逃走了。
他去勸大哥、二哥,他們也都不想走。大哥還是閉目靜坐,不理外間世界。大
娘說,我們也年紀不小了,還怕什麼?二爺日夜跟形意拳武師們守在一起,忙著操
練鄉勇,計議降敵之策,正過癮呢,哪會走?
四爺當然也不肯走,反倒勸三爺走。
勸不走,就先不走吧。反正外間的逃難風潮也減緩了。
可就在老太爺交待後事不久,外間局面又忽然生變:馬玉昆派駐太谷的幾營官
軍,突然開拔而去。也並非進軍東路,去迎擊洋寇,卻是移師南去了!由榆次開過
來的馬部駐軍,也跟著往南移師。
馬軍門統領的重兵,要撤離山西!
三爺聽到這個消息,又驚出了一身冷汗:朝廷真要放棄晉省了?說不定是再次
中了洋寇議和的詭計!東天門之失,就是中了洋寇的詭計。說好了敵我齊退,結果
是我退敵進。官軍前腳撤出關防,洋寇後腳就撲關而來。現在,你想叫洋寇退出晉
境,人家又故伎重演。馬軍門的官軍一退,洋寇洋兵必定乘虛而來!
三爺不敢怠慢,立馬去尋曹培德,商量對策。
曹培德倒不像三爺那樣著急,說已經派人往祁縣打聽消息去了。叫他看,馬玉
昆重兵撤出山西,說不定還是一種好兆。若軍情危急,西安軍機處能允許馬軍門撤
走?三爺依然疑心:一定是岑春煊急於議和,將馬軍門逼走了。馬部重兵一撤,山
西必成洋寇天下!
曹培德也沒太堅持,只說:「洋寇真來了,我們也只能殺豬宰羊迎接吧?」
三爺說:「我們殺豬宰羊倒不怕,就怕人家不吃這一套!」
曹培德說:「我看,再邀祁太平幾家大戶,速往省城拜見一回岑撫台。見
過岑大人,是和是戰,和是如何和,戰又如何戰,也就清楚了。」
三爺說:「這倒是早該走的一步棋。岑春煊移任晉省撫台後,祁太平商界
還未賀拜過。
只是,今日的岑春煊好見不好見?「
曹培德問:「你是說見面的賀禮嗎?」三爺說:「可不是呢!去年,岑
春煊只是兩宮逃難時的前路糧台,寫一張千兩銀票,孝敬上去,就很給我們面子了。
現在的岑春煊已今非昔比,該如何孝敬,誰能吃准?」
曹培德說:「叫我看,只要我們不覺寒酸,也就成了。岑春煊吧,又見過
多少銀錢!喬家的大德恒在太原不是有位能幹的小掌櫃嗎?該備多重的禮,托他張
羅就是了。該斟酌的,是再邀哪幾家?」
三爺說:「不拘邀誰家,也得請喬家老太爺出面吧?你我都太年輕。」
曹培德說:「喬老太爺年長,人望也高,只是喬家並非祁縣首戶。喬老太
爺出面,平幫會不會響應,就難說了。我看,請祁縣渠家出面,比喬家相宜。渠家
是祁幫首戶,又有幾家與平幫合股的字號。渠家出面,三幫都會響應。」
三爺說:「請渠家出面,那也得叫喬家去請。」
曹培德說:「那我們就再跑一趟喬家?」
三爺說:「跑喬家,我一人去吧。仁兄還得聯絡武林、官衙,繼續操練鄉
勇。官軍撤了,鄉勇再一散,民心更得浮動。」
曹培德就說:「那也好。只是辛苦三爺了。」
二位還未計議完,曹家派出打聽消息的武師,已飛馬趕回來了。帶回的消息是
:馬玉昆兵馬已全軍開拔,由祁縣白圭入子洪口,經潞安、澤州,出山西繞道河南,
開赴直隸。傳說朝廷有聖旨:和局將成,各國洋軍要撤離,所以命馬部官軍趕赴直
隸,準備重新鎮守京畿地界。所以,說走就走了。
和局將成,洋寇要撤離?真要是這樣,那當然是好消息;可看眼前情形,誰又
敢相信?
三爺反正不敢相信,疑心是軍機處怕開戰釁,使了手段,將主戰的馬玉昆調出
了山西。曹培德也不大敢相信,只是以為:若調走馬玉昆,能使三晉免於戰事,也
成。但三爺說:
「就怕將山西拱手讓給洋人,人家也不領情,該搶還是搶,該殺還是殺!」
曹培德就說:「馬部兵馬已走,就看洋寇動靜了。眼下,攻入晉境的洋寇
到底推進到哪了?日前聽知縣老爺說,平定、盂縣兩地縣令竟棄城逃亡,岑撫台已
發急諜嚴飭各縣,再有棄城者,殺無赦。所以知縣老爺說:既不叫棄城逃難,那就
打開城門,殺豬宰羊迎洋寇吧。」
三爺說:「朝廷棄京逃難走了,洋寇還不是將京城洗劫一過!殺豬宰羊迎
接,洋人就會客氣?我不敢相信。車二師傅派出的探子,也傳回消息說,壽陽、榆
次縣衙已會集商紳大戶,令預備迎接洋寇的禮品貨物。鄉人聽說了,更惶恐出逃。
馬玉昆這一走,祁太平一帶的逃難風潮會不會再起?」
二位計議半天,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如何安定民心,對付洋寇,賀拜岑春煊倒可
緩一緩的。商界的巴結,哪能左右了岑春煊?他該議和還不是照樣議和!
既不往祁縣遊說喬家渠家,三爺就趕去見車二師傅。
近日車二師傅一直住在城裡的鏢局。一見三爺來,就問:「三爺,來得這麼快?」
三爺不明白是問什麼,就說:「車師傅,快什麼?」
車二師傅說:「康二爺才走,說去請你,轉眼你就到了,還不快?」
三爺說:「我剛從北村曹家來,並未見家兄。有急事?」
車二師傅說:「那三爺來得正好,正有新探報傳來!」
三爺忙問:「洋寇來犯?」
車二師傅一笑,說:「算是喜訊吧,不用那樣慌。」
「喜訊?」「能算喜訊。」
的確能算喜訊:攻入晉境的德法洋軍,已經撤回直隸的井陘、獲鹿了,並未能
大舉西進。
原來,三月初一,鎮守東天門的劉光才總兵被迫撤兵時,怕故關、舊關及娘子
關的炮臺成孤立之勢,不能持久,就設了一計:密令這三處關防的守將,明裡也做
撤退假像,暗裡則將陣地潛藏隱蔽,備足糧彈存水。這樣佯退實不退,為的是不招
敵方圍困;洋寇若大意撲關,又能出其不意,迎頭痛擊。果然,德法洋軍派過來
刺探軍情的華人教民,聽信傳言中了計,把關防炮臺守軍也撤退的情報,帶回去了。
初四夜半,法軍撲故關,德軍朝娘子關,分兵兩路西進,企圖越關入晉。因為
已經相信是空關,大隊兵馬徑直往前開時,無論德軍法軍,都沒有攻關打算。哪能
想到,大軍都擠到關下了,忽然就遭到居高臨下的重炮轟擊!德法兩軍遭遇都一樣,
死傷慘重,驚慌後撤。不同的是,德軍從娘子關後退時,又走錯了路,與從故關敗
退下來的法軍,迎面相撞。初四後半夜,正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驚慌撤退
的雙方未及細辨,就以為遇到了清軍的埋伏,於是倉皇開戰。等明白過來,又傷亡
不少。洋寇連夜退回井陘,據說將跟隨他們的教民,殺了不少。教民謊報軍情,洋
人以為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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