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71
改日清醒時,又吩咐杜牧去請老太爺。這回,杜牧倒是很快就回來了,並說:
「老太爺說了,他立馬就過來。」
可杜筠青沒等來康笏南,就又昏睡過去。醒來問起,杜牧說:「你剛睡著,老
太爺就到了,只差一步!」
以後幾次也一樣,不是找不見人,就是等不到人,好像老東西已經看透她的用
意,故意不見。
杜筠青感到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多久,因為醒著的時候,分明更短暫。她不能再
延誤了。見不著老東西,見著別人也成。挑一位適當的人,做那樣一次懺悔,也會
傳到老東西耳中吧。
挑誰呢?
可挑的人,無非是四爺、六爺,三娘、四娘。那件事,說給三娘四娘,她們一
定會叫嚷出去的,尤其一定告訴老太爺。可老東西也許不大相信她們的話,媳婦們
說三道四,他一向討厭。四爺呢,他會不會被那件事嚇倒,手足無措?六爺太年輕,
也不宜對他說這種事。三爺不在家。二爺呢?他大概也不愛聽她多說話。還有一個
老東西正寵著的人:宋玉。可你能把她叫來?老東西從不許宋玉進這大書房來。
杜筠青挑來挑去,又剩下了那兩個人:老夏和老亭。
老亭是老東西的近侍。但他太冷酷,也太可能瞞下不報。
老夏呢?老夏圓滑,什麼話都聽。他對老太爺更是忠心不二。他知道了這樣的
醜事,不敢瞞下不報吧?三喜失蹤,呂布反常,說不定老夏早有猜疑。她臨終說破,
他更會深信不疑。他也許會對所有人瞞下不報,但不大敢欺瞞老太爺吧?他得給自
己留後路。也只有老夏,有可能穿過老亭的防線吧?
杜筠青就這樣錯誤地挑中了老夏。
老夏當然是一叫就來了。杜筠青剛說:「我怕快不行了,有幾句話想向老太爺
交待……」
老夏立刻就把杜牧一干僕傭支開了。
杜筠青沒有遲疑,趕緊說:「我對不住老太爺……」於是,把那件事說了出來。
老夏瞪著眼聽完,說:「老夫人,你是剛做過這樣的夢吧?」
杜筠青說:「這幾個月,我已經不會做夢了,一睡過去,就像死了似的。
這事,你不說給老太爺也成。但我死後,怕不宜進康家的墳地吧?我這樣的人,埋
進康家墳地,只怕要壞了他家風水的!」
老夏極力忍耐著說:「老夫人,你在說胡話吧,我看得趕緊把譚先叫來!」
「我不是說胡話。這件事,老亭已經知道,你依然不知,只怕老太爺會遷怒于
你。所以,我才給你做此交待。這件事,於你們誰都無關,只是我一人的罪孽。你
要怕受牽連,就在我死前,設法把老太爺請來,我當面給他做交待。」
「老夫人,你一定做噩夢了!」
「這是我臨死前的交待!」
老夏卻已經在招呼杜牧她們:「快過來,小心伺候老夫人!」
杜牧一進來,老夏匆忙就走。
杜筠青看那形勢,相信老夏是匆匆見老太爺去了。
老夏雖被杜筠青的臨終交待,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跑出來後,卻很快就平靜
了。老亭已經知道了那件捅破天的醜事?他越想越不像!老亭是個什麼人,他能不
知道?老亭要真知道了
這件事,即使要瞞住老太爺,也不是現在這種做法了。他會叫這婦人死得更痛
快!
老夏留心試探了老亭,沒有任何異常,一切還是依老例進行。
此後三天,杜筠青很想見老東西,看他知道了那件事是什麼表情。可惜終於沒
有見著。她清醒的時刻,也是越發短暫了。
到第四天,她就片刻也沒有醒過來。
三爺得知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正在杭州。
去年臘月,三爺帶著汝梅南下時,最先也是停在漢口。漢口是大碼頭,加之已
近年關,漢號的陳老幫極力挽留,他們就留在漢口過年。過罷年,即沿江而下,經
九江,安慶,蕪湖,鎮江,到南京,一路都有停留。出正月時,才經蘇州,到了上
海。
因為戴膺在上海,三爺就多停留了一些時候。汝梅初到江南,偏趕上一隆冬,
外間不算冷,屋裡卻太不暖和。再加上不能習慣的潮濕感,又冷又濕,真是不好受。
三爺嘴上對她說:「出來就得受罪!這點潮氣就扛不住,你還想到口外?口外,那
才叫受罪!」可還是很心疼她,見上海的上等客棧屋裡還暖和些,也就有意多住些
時日。
出來這一路,三爺所見著的各莊口老幫,都不似孫大掌櫃那樣令人心冷,一個
一個既知禮,又不生分,坦誠說事,情同故交,很叫他感到舒服。這才叫他想起邱
泰基勸過他的話:多往外埠碼頭跑跑,尤其該多往江南跑跑。所以,他曾想在上海
住到春暖時候,再從容往別處去。可汝梅哪能長住得了?沒多久,就又嚷著去杭州。
他們到杭州沒幾天,就得到老夫人臥病的消息。三爺初聽了,覺得很突然,老
夫人一向心寬體健的,怎麼說病就病倒了?他看老號發給杭州莊口的信報,說老夫
人得的還是一種疑症,只嗜睡,不思飲食,城中名醫亦有些束手無策。各莊口可於
本埠尋醫問藥,有驗方秘方速寄回,切切。
得的還是疑症?
三爺回想這次出遠門前,曾去見過老夫人。那時也看不出什麼異常,只是有些
憔悴罷了。怎麼就忽然得了疑症?既已這樣滿天下尋醫問藥,可見病情不尋常。
三爺就毅然決定不再往前走,立馬返回太谷。汝梅當然有些不情願,但見父親
不容分說,也只好默然了。也幸虧她早催促,來到了杭州!
返回上海,三爺與戴老幫說起來,戴老幫也是驚歎不已:這位老夫人心性開通,
體格也好,怎麼就忽然得了這種病?應該無大礙吧?
滬號的孟老幫,已張羅了幾種昂貴的西洋藥物,托三爺帶回。他也是揀吉利話
說,但隱約露出的一種暗示,三爺還是覺察到了:「這位老夫人,不會像前頭那一
位吧?」前頭那一位老夫人去世時,四下裡都議論:老太爺的命太旺,一般女人服
不住。三爺不敢這樣想,可孟老幫的暗示還是將一種不祥之感扯了出來,揮之不去。
匆匆離開上海,趕到漢口時,家中已發來急報:老夫人病重,告三爺速歸。陳
亦卿老幫感歎時,竟也無意間流露了與孟老幫相似的猜疑:老太爺的命相真是太不
一般了。這種可畏的猜疑,居然在各地的字號間流傳開了?三爺越發多了不祥之感。
老太爺的命相就真是那樣可怕?但願老夫人不是一般女人,一般命相!
離開漢口後,都是旱路,三爺還是日夜兼程往回趕。其時,已處處可見明媚春
景。尤其南地的新綠,經水氣洇潤,格外鮮嫩,又格外飽滿。汝梅初見,真是迷戀
不已。可父親對此簡直就視而不見,只是一比一天憂愁。所以,汝梅獨覽春景,也
漸漸失去了興致。
老夫人的病情,居然也叫父親這樣牽掛?
汝梅忽然想起為老夫人畫像的事。她就問父親:「老夫人早就病了吧?」
三爺說:「我們走時還好好的。」
汝梅說:「我看,早就病了。」
三爺瞪了她一眼,說:「你胡說什麼!」
汝梅就小聲說:「去年剛入冬,我就看見請了畫師,給老夫人畫像。」
三爺說:「畫像哪能挨著害病!不是也給你畫了一張嗎?」
汝梅更小聲說:「給老夫人畫的那幅,尺寸跟前頭幾位老夫人的遺像一般大小
……」
「汝梅!」三爺呵斥了一聲。「你淨胡說些甚!」
汝梅並不害怕,依然小聲說:「爹,你聽我說。」
她就把鳳山尼庵所見,前老夫人遺像上那顆美人痣,以及老太爺的莫名冷淡,
都說給了父親聽。她看父親聽得愣了神,以為相信她了。但父親聽完,還是拉下臉
來,嚴厲地說:
「汝梅,你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嫁人,怎麼還跟小娃們似的,淨胡思亂想,編
些嚇唬自家的故事?」
汝梅想分辯,父親喝住了她。一路上,父親就再不許她提起此事。直到快到家
了,父親才非常莊重地對她說:「汝梅,你眼看就成人了。有一句話,你得記住:
在我們這種大戶人家,你別想什麼都知道。該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不該知道的,
就不用刨根問底。在我們康家須這樣,日後你嫁到常家也得如此。大戶人家都這樣。」
父親這句話,汝梅真是聞所未聞。不過這句話,也夠她琢磨一輩子了。
三爺到家時是二月二十日,老夫人卻已於三天前病逝了。未進村前,遠遠望去,
康莊已經是銀裝素裹,他就明白了一切。
日夜兼程,還是沒有趕上。
在老夫人的靈堂上,三爺第一次見到了汝梅說過的那幅畫像,他幾乎驚呆了:
她宛如真人,而麗質之絕佳又勝於生前,尤其那樣高貴卻難掩幽怨地注視著你,更
令人心驚肉跳!她是不想死去吧……但在伏身祭拜時,三爺極力鎮靜下來,臉色凝
重,不讓太重的悲哀流露出來。
出來,三娘也對他說:「老夫人這幅遺像畫得太逼真,凡來祭奠的,都嚇了一
跳,以為老夫人又再生了。夜裡守靈,更時時覺得她逼視住你,有話要說。」
三爺聽了,只是淡淡地說:「洋式畫像,就這樣吧。」
三爺回來第二天,就被老太爺召去。去了,見除了五爺外,其他爺們也都應召
來到,連一向不出門的大哥也來了。
老太爺明顯有些憔悴,精神也蔫蔫的。他說話也沒了往日的底氣,軟軟的,很
無力:
「早該把你們叫來,說說老夫人的後事,只是想等一等老三。老三到底趕趁回
來了,聽說是日夜兼程……」
三爺忙說:「趕上這時局不靖,日夜兼程也沒趕出多少路來。」
老太爺就忽然長歎一聲,動了情說:「在這種亂世,該死的是我呀,怎麼叫她
死?我早老朽了,早該死了,怎麼不叫我死?」
三爺四爺忙加勸慰,可哪裡能勸得住?老太爺越說越激動,老淚都流下來了。
二爺也跟著勸說,但他顯然不擅言辭,說了兩句,不知該再說什麼。六爺低頭站著,
一直沒有說話。聾大爺更是平靜如常,閉目端立。
在一邊的管家老夏,也插進來勸說:「老太爺還是節哀吧,富貴有命,生死在
天,不由人呀。老太爺畢竟壽數大了,真不敢哀傷過甚!」
老太爺竟說:「要能死,就叫我死吧,跟她一道走了,也省得你們再辦一回喪
事!」
老夏就說:「什麼都是天意,哪能強求呀?還是先議老夫人的後事吧。」
老太爺哀傷地說:「她是受了我的害的,連個親生骨肉都沒留下,叫我怎麼給
她辦後事?」
三爺忙說:「後事有定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老夏就說:「老太爺的意思,你還沒聽出來?老夫人沒生養,誰來給她當孝子?
出殯的時候,誰來給她扛哭喪棒?」
孝子是中國葬禮中的主角。照老例,葬禮中當孝子的,理當是子輩中行大的。
康家因連喪老夫人,送葬時的孝子就有了問題。行大的聾大爺頭一回做孝子,是為
自己的生母送葬,那自然天經地義。到第二回給後母當孝子時,他的年齡已很接近
逝者了。再往後,他的年紀更大了,可跟著去世的後母們,大限總在三十來歲。年
紀大的長子給年輕的後母做孝子,叫世人看著也彆扭。所以,從第三位老夫人起,
孝子改由其親出的子嗣擔當。可新逝的杜老夫人到康家後,不曾開懷生養,孝子就
又成了問題。
老夏剛把難題點出來,老太爺緊跟著說了句:「我扛哭喪棒!」
老太爺親扛哭喪棒?這不是亂了倫常嗎?大家知道他是在說傷心話。三爺正想
說:按年紀排下來,我該當孝子,可話沒說出,六爺竟先跪下說:
「父親大人,我當孝子。」
更沒有想到的是,四爺竟也跟著跪了說:「六弟幼年已做過一回孝子,這一回,
由我來盡孝吧。我料理家政無能,老夫人重病期間也張羅無方,臨了多盡一份孝,
心裡才能稍安……」
三爺趕緊順勢也跪了,說:「我常年在外跑動,平日已很少盡孝,老夫人重病
期間,我依然南下未歸,連病榻前的一聲問候也沒送達,就由我來盡這最後一份孝
吧。我不及老夫人年長
,又長於四弟、六弟,也理該由我盡孝的。「
顯然,老太爺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場面,三爺以下居然都願為老夫人做孝子,
而且一個比一個說得有理,又一個比一個說得動情!他很沉默了一番,才說:
「都起來吧,老夫人知道你們這樣仁義,也能瞑目了。都起來吧。」
老夏忙說:「爭了半天,到底誰當孝子呀?」老太爺就問:「老夏,你看呢,
誰該當?」
老夏說:「叫我看,三爺與老夫人年紀相仿佛,六爺年少居後,四爺似相宜些。」
三爺忙說:「我並不比老夫人年長……」
老太爺就說:「我看,老三想盡孝,就成全他吧。再說,老四張羅喪事也太勞
累。老六能有這份孝心,也就行了。都起來吧。」
老太爺做了這樣的裁定,別人再也不能說什麼了。他選了三爺,當然是因為三
爺在外間更顯赫。由顯赫的三爺為老夫人打頭扶靈,會為康家贏來更多讚譽吧。而
在三爺心底,他也是甘願這樣送別這位老夫人的。
照陰陽先生寫定的出殯榜,須停靈三七二十一天,到三月初七出殯。
三爺既為孝子,也就挑頭扛起了祭奠、守靈,尤其是接待吊客的重擔。吊客除
了親戚本家,更多的是本地大戶和祁太平的大商號,終日絡繹不絕。送來祭席,都
只能在靈前略擺一擺,趕緊撤下:後面的祭席還等著呢。送來的祭幛,更是層層疊
疊掛滿了靈棚。凡有吊客來,三爺都得出面,這可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營生。好在三
爺體格健壯,又心甘情願,倒也沒有累草了。
辛醜年的春天,旱象依然嚴重,祁太平一帶已集聚了許多外鄉逃荒而來的饑民。
聽說有大富之家辦喪事,紛紛跑來求乞。康笏南聽說了,就發話說:
「趕緊支起幾處粥棚,凡來的,先發二尺孝布,再進粥棚盡飽喝!」
康笏南還吩咐四爺:一鍋粥下多少斤米糧,出鍋後舍出多少碗,要給他們一個
定例。按定例,虧了米糧的,咱給補;余出米糧,就得罵他們!既做善事,就得圓
滿。支了粥鍋,你又越熬越稀,那圖甚,沽名釣譽?
四爺當然是連聲答應。
康笏南似乎還不放心,三天兩頭的,總往粥棚跑,親自查看粥熬得夠稠不夠稠,
掌勺的給人家舀得夠滿不夠滿。時常還親手掌勺,給饑民舍粥。所以,他一出來,
饑民常常跪下一片。
這倒是康家以往治喪沒有過的景象,一時也流傳開了。
杜筠青醒過來時,並沒有立刻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沒有習慣地
呼叫杜牧。她只是覺得頭腦異常沉重,意識也甚遲鈍,幾乎什麼也想不起來了。身
上卻軟得厲害,手腳有感覺,沒有多大力氣動彈。不久就支撐不住,又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她知道餓了,也知道有人伺候她吃喝過。但那人是誰,吃喝了什麼,
仍沒有意識到去分辨。
就這樣,杜筠青不斷醒過來,清醒的時候不斷持久,身上漸漸恢復了力氣,記
憶也多起來。有一天,她終於呼叫起杜牧來。
但應聲而來的,卻不是杜牧,是一個年長的村婦。杜筠青從來沒見過這個滿臉
皺紋的村婦,就問:「你是誰?」
村婦也不搭她的話,只是問:「夫人,有甚吩咐?」
「你快把杜牧給我叫來!」
村婦顯然不知杜牧是誰。杜筠青這才將目光移往別處:她這是躺在什麼地界?
這不是老院那處太大太冷清的上房,屋頂這樣低,也沒吊頂棚,椽梁都清晰可見…
…
「我這是在哪?」
村婦仍不搭話茬兒,只問:「有甚吩咐?」
「你聽見我說什麼?我這是在哪?」
村婦沒說話,慌忙出去了。不久,進來一個人,杜筠青認出了:他是老亭,成
天跟著老太爺的那個老亭。
「你是老亭吧?」
「老夫人,你醒過來,能認出人來,很叫人高興。」
「老亭,我這是在哪?」
「老夫人,你還記得吧?過了年,你就臥病不起,名醫名藥都不頂事,眼看就
不行了。記得吧?」
杜筠青真有些記起來了。是呀,她也以為自己快死了。現在,她還沒有死?
「老太爺見請醫先不頂事,就趕緊請來一位深諳河圖命相的老道。人家問了老
夫人的生辰八字,又看了宅院方位,就說今歲老夫人行年值星羅,有血光之厄。
化解之法,除用黃紙牌位寫明『天官神首羅星君』,每月初八供於正北,燃燈九
盞祭之,還須請老夫人移出舊居,另擇吉地暫避。這裡,便是由道士選定的吉地。」
「我來此幾天了?」
「沒來幾天。看看,真還靈驗,老夫人已經好多了。」
「杜牧她們呢,就沒有一人跟來伺候?」
「她們跟來不吉。這裡有人伺候老夫人的。」
「這是什麼地界?」
「老夫人無須多問,能化凶為吉就好。」
杜筠青再問什麼,老亭也是拿這句話擋著。她雖有些疑惑害怕,也無力追問了。
原來是叫她來此避凶。可富貴有命,生死在天,憑此道術便能擋住天意?其實她是
願意死的。
不過,她倒真是一天一天復原了,不久已能下地走動。
能出來走動後,終於看清了,她住的這地界像獨戶小村,就一個院落,幾處農
舍。一問,才知道住戶是康家的佃農。這一帶的地畝,離鳳山已經很近,屬康家
較為遠僻的溝坡地。這幾處農舍,本是為佃戶蓋的地莊子,也即供佃戶農忙時就近
食宿的工房。後來,有佃戶就常
年在此安家了。
此地有何吉利呢?老亭不讓多問,好像是天機不可洩露似的。老亭依然是那種
面無表情的老樣子,也令杜筠青不願多問。
好在春光正美,雖然天旱,溝坡間還是散滿了新綠。這裡那裡,零落點綴其間
的桃杏,更長滿了一樹新綠。若早春時來,望見的該是一樹繁花吧。鳳山不遠,山
脈草木都清晰可見,反觀太谷城池,倒落在一片迷茫中了。
在這世外小村,也許比死後的陰間好些?
三月初七天未亮,杜筠青就被叫起來。老亭說:「今日早起,是要伺候老夫人
往寺廟敬香還願。老夫人已近大愈,得及早向神佛謝恩。」
杜筠青就問:「往何處進香還願?」
老亭又以無須多問擋過。
登車以後,天色依然未露曙亮。路不好走,上下起伏,顛簸得很厲害。走到天
亮時候,車停了下來。老亭過來說:
「一路顛簸,老夫人受累了。前面莊子有熟人,我們進去稍作歇息?」
杜筠青說:「由你安排吧。」車馬沒走多遠,果然停下來了。杜筠青被農婦
攙扶著,走進一處還算排場的院落,讓進上房,卻沒見著任何人。老亭說:「叫主
家回避了。」
坐下歇息喝茶時,老亭將跟著伺候的農婦支了出去,然後說:
「老夫人,不久有出殯的從門外經過,我們避過再走吧。」
杜筠青就隨便問了一句:「是大戶出殯,還是一般人家?」
老亭平淡地說:「是大戶。」
杜筠青還是隨便問道:「誰家?」
老亭依然很平淡地說:「就是我們康家。」
「康家?」杜筠青不由驚叫了一聲。「誰沒了?」老亭還是面無表情地說:
「誰也沒過世,只是為老夫人出殯。」
「為誰出殯?」
「為老夫人你。」
「為我?」
杜筠青覺得整個身心都發木了:為她出殯?她無論如何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已經死了嗎?她與康家已經是陰陽兩界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下一章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