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69
自入冬起,康笏南真搬回後院這座殿堂似的大正房來住了。多年獨居之後,他
的忽然到來,很叫杜筠青恐懼了幾天。還好,他只是白天過來說幾句話,夜晚並不
來打擾她的。他住東頭,她住西頭,中間隔著好幾間呢,還算相安無事。只是僕傭
多了,這座大冷宮中的炕榻爐火,也較往年燒得暖和了許多。他搬過來,只是為
顯示一下:對她這位老夫人已不再冷落?
你就冷落下去吧,我已經過慣了冷宮的生活!現在,我也應該受到冷落了,我
已經有了罪孽,已經捅破了你們康家這層威嚴的天!你被尊若神靈,居然至今未能
覺察?我不相信。我越來越不能相信了!你一定是知道了,硬撐著裝不知道。你是
威名美名遠播的神靈,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辱沒!哈哈,你是在裝糊塗吧?今年冬
天,你忽然搬過來住,就是想裝糊塗?你想叫大家相信,什麼事也沒發生,老太爺
並沒有冷落老夫人,怎麼會有那種事!你這樣裝糊塗,心裡不定怎樣暴怒呢!哈哈,
我就想叫你暴怒,但並不想叫你有苦難言。你應該將暴怒形之於色,趕緊廢了我這
個萬惡的老夫人,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受的辱沒……
只是,杜筠青這樣稍一激動,心上就覺得很疲累,頭腦也發漲,擋不住地又要
迷糊。所以,她也不大能深想許多。
在精神稍微好的時候,杜筠青也會懷疑:老東西真能裝得那樣不露痕跡?他到
底知道了沒有?
沒出正月,康笏南從城裡請來了一位名醫。這位姓譚的老先生,常來康家出診,
都稱他譚先。先,是鄉人對「先生」的簡稱,聽著似「仙」。對醫家都這麼叫。
只是譚先還不曾給老夫人看過病。以前,杜筠青大病也沒得過,偶爾頭疼腦熱
的,喜歡叫公理會的萊豪德夫人來診療。現在,她得了這樣奇怪的毛病,幾次想起
萊豪德夫人,可哪裡還能追尋?頗感世事無常,更生出許多悲涼來。
康家算開明,醫家來為女眷診病,並沒有很多忌諱。所以,杜筠青能面對了譚
先。她看譚老先生,倒是一位慈祥的長者。他閉了眼,仔細把過脈,又問了飲食起
居情形,就說:也沒有大的毛病,只是陰虛火旺吧,先吃幾服藥,調養調養看。
受父親及萊豪德夫人的影響,杜筠青不大信服中醫老先生。不過,譚先診斷她
沒有大毛病,聽了也還叫人高興。
譚先診療的時候,康笏南一直陪坐在側。聽說無大礙,長長出了口氣,又追問
一句:「真無大礙吧?」
康笏南這樣的關心,杜筠青也是很少享受到了,所以令她驚異,也令她生疑。
他是做給這位譚先看,還是另有用意?
喝了譚先開的四五服藥,杜筠青的嗜睡也並未見好,反倒更重了些似的。康笏
南力主再請譚先來,杜筠青不讓。她嘴上說:「哪能那麼快,再多喝幾服,總會見
效。」可她心裡卻想:
就這樣嗜睡也甚好!睡著了,就什麼也不必想了。那些想不通的,疑心的,
酸楚感傷的,久久鬱悶於胸的,都可以丟到一旁,不必理睬。能這樣沉沉睡去,永
不醒來,那豈不更好!
但沒隔多久,康笏南還是把譚先請來。譚先號過脈,凝思片刻,依舊診斷說:
無大礙,加減幾味藥,服些時看看。
每天早晚各一大碗湯藥,又服了四五天,依然沒有多少變化。不過,杜筠青放
出話來:「已略有好轉。雖嗜睡依舊,可犯困時頭腦不很發漲了。」她放出這樣的
話,只是不想招譚先來。
譚先來過兩次後,全家上下都知道她病了,似乎還以為她病得不輕吧。二爺、
四爺、六爺陸續來看望過她,還都掛著一臉的沉重。尤其四爺,臉上的沉重更甚,
他跑得也勤,幾乎天天過來問候。管家老夏,也跑得勤,一天都不止來一趟。還有
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一干媳婦,也都來過了。
杜筠青不喜歡這樣被抬舉:以前眼裡沒有她,見老太爺變了,你們也變!誰稀
罕這一套。再說,她還沒病得快死呢。
老東西故意這樣興師動眾,分明是在做給大家看。可他這樣做,真是為了遮醜
嗎?他就裝得那樣穩當,一點惱怒露不出來?
杜筠青越來越有些不敢相信了。
現在,她最想見一個人,那就是以前伺候過她的呂布。
去年三喜失蹤以後,呂布的表現就很有些異常。原來那麼精幹麻利,忽然變癡
呆了,常常發愣,叫幾聲都不應。問是怎麼了,她總是慌慌地說:喪父劇痛,一時
難以平復。
那時候,杜筠青一心惦記著三喜,也沒太理會呂布。只以為遇了大喪,身心受
挫,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康笏南南巡歸來,杜牧調過來,呂布調出去照料五娘遺世的孤女,杜筠青也
未太留意。杜牧挪位,是因為老東西從江南帶回了一個嫵媚的女廚子。賜呂布去照
料不幸的五爺之女,一顯老太爺的體撫之忱,似乎也合情理的。
只是,呂布到五爺那頭不久,就悄悄給辭退了。杜筠青是直到臘月,才想起來
去看看呂布。
但到五爺的庭院後,竟被告知:呂布早不在了。哪去了?早打發走了,老夫人
還不知道?杜筠青聽了,倒也沒生氣,只是猛然意識到,這是把呂布攆走了!那
件事終於敗露了?像呂布這樣近身伺候過老太爺的女傭,無緣無故的,哪能悄悄給
攆走?呂布伺候她也多年了,走時竟不來說一聲?沒有疑問,那件事敗露了,呂布
是受了連累!
杜筠青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在她想像中,那件事一旦敗露,康家准會掀起驚天
大浪的:老太爺雷霆震怒,人人都義憤填膺,她這個淫婦當然難逃一死……可局面
卻不是這樣:呂布既已被攆走多日,康家居然一直平靜如常。尤其是老東西,近日
並無任何異樣!
那天,杜筠青從五爺家出來,徑直就跑去見夏管家。見面也沒客氣,劈頭就問
:「呂布多年伺候老太爺和我,怎麼說打發就打發了?就是該打發,也得說一聲吧?
我用慣誰,你們就攆走誰?我怎麼得罪你夏大人了?」
老夏慌忙賠了笑臉說:「老夫人這樣說,是要攆我走吧……」
「你老夏大權在握,我也活在你手心裡呢!」
「老夫人生這麼大氣,到底為了什麼?」
「說,為什麼把呂布攆走了?」
「老夫人,不是我們攆走她,是她一心想走,攔也攔不下。」
「她為什麼一心要走?」
「家中拖累大吧。長年在此伺候老太爺老夫人,脫身不易,管不了家。一個小
戶人家,長年沒女人張羅,家已不成其家了,甚為苦惱。今年終於出了老院,能脫
身了,她就一心想歸鄉理家去。」
「那也不來說一聲?」
「呂布怕老太爺老夫人挽留,不便回絕,沒敢往老院辭行。照慣例,呂布也到
了手腳不夠麻利的年紀,該外放了。」
再問,也不過是類似的話,仿佛什麼事也沒有,呂布只是正常外放。杜筠青還
能怎樣逼問?難道那件事依舊無人覺察?
但她回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呂布外放太可疑。於是,她就想私訪一次呂布。
見了呂布,大概就能明白底細吧。
然而,杜筠青幾次前往尋訪,始終就未見著呂布一面。頭一回,車倌竟會迷了
路,把車趕到了別的村!後來幾回,雖尋到了呂布的家,人卻總不在:不是走了親
戚,就是進城趕集去了。定好的日子,跑去了,人依舊不在。這麼反常,分明是有
鬼。不是呂布躲著不出來,就是他們不許呂布出來!杜筠青假裝生了氣,叫嚷著
再也不想見呂布。隔了許久,裝著已經忘了這件事,她才忽然動議,不速而至。奇
怪的是,依然見不著呂布的面:家人說她又回了娘家!折騰了一年,又趕上鬧拳亂,
終究也未見到呂布。
她現在得了這樣奇怪的病,顯見得無法再去尋訪了。但她已經有些疑心:那件
事雖已敗露,可他們瞞住了老太爺!要真是這樣,那可是太可怕了:她自己白染了
一身罪孽,卻沒傷著老東西一根毫毛!老天爺會這樣不公嗎?
所以,杜筠青特別想見一見呂布。見了面,呂布就是什麼也不說,她相信也能
看出一個大概。他們這樣阻攔著,不叫呂布露面,也能看出一個大概了。
在康家,敢瞞著老太爺,又能夠瞞住老太爺的,沒有幾個人。新當家的三爺、
四爺,遇了這樣的醜事,當然也想瞞住老太爺。可他們心裡裝下這麼一件捅破天的
醜事,又能瞞得過誰?
臉上能那樣不露一絲痕跡?三爺脾氣不好,心裡裝著這種事,早該爆發出來了。
可在今年,三爺凡來見她,除了禮數周到,似乎還多了些和氣,甚而是溫情。四爺
更是一個心善的人,他知曉了這等事,還會那樣謙卑如常?
敢不動聲色來瞞老太爺的,恐怕只有老夏、老亭這兩個老奴才。他們才最擅長
皮笑肉不笑!老東西一旦雷霆震怒,也少不了拿這兩位老奴才出氣。但這兩個老奴
才中,最敢做這件事,也最能做成這件事的,還是那個冷酷的老亭。有他死守了老
東西,那真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出!老夏圓滑,可他沒那麼大膽子吧?他知道了真
相,有老亭攔著,只怕也告不成密的。
杜筠青忽然生出一個新念頭,求一次四爺:她病成這樣了,由不得要念想一些
舊人。呂布伺候了她多年,近來特別想她,能不能把她找來,見一面?從四爺的應
對中,也能看出些徵兆來吧?
這天,四爺又來問候她,她就說:「他四爺,你也懂些醫,我這到底是得了什
麼病呀?總不見好!」
四爺忙說:「老夫人不用多慮。譚先是名醫,他說不礙事,那就是不礙事。」
「老說不礙事,就是不見好!」
「有些小毛病,倒也不好調養,得用慢功,不能著急。」
「他四爺,你也給我號號脈,看毛病到底出在哪?」
「老夫人,我哪能與譚先比?我只得醫家皮毛罷了……」
「名醫不名醫吧,我還信不過譚先呢!他四爺,給我號號脈,看譚先說得准不
准。」
「只有我號不准,哪有譚先不准?」「神仙也出錯呢,何況那個老先生!他
四爺,我信得過你。」
四爺推脫不過,只好給老夫人號了號脈。號完,沉思片刻,說:「譚先說得不
差,老夫人並無大礙,靜心調養就是了。」
杜筠青笑了笑,說:「他四爺既這樣說,我也踏實些了。人一病,就愛胡
思亂想。近來清醒時,不由得念想些故人。唉,我在太谷也沒太近的人,這些天常
念想的一個人,就是以前伺候過我的呂布。她在我跟前多年,親同家人。他四爺,
我求你件事,不知……」四爺忙說:「老夫人儘管吩咐!」
「你能托人把呂布找來,跟我見一面嗎?」
「老夫人放心,這很容易辦到。」
「他四爺,你這樣說,我真就放心了。這事,我跟老夏提過幾次,他都沒辦成。
這可不是告老夏的狀!我冷眼看,老夏跟呂布像有什麼過節兒似的,大概他不想叫
呂布來吧?他四爺,你要成全我,就不要驚動老夏,悄悄派個人,把呂布叫來就成。」
四爺很順從地說:「那就聽老夫人吩咐。」
四爺的應對,很令杜筠青滿意,也更使她相信,四爺也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說了半天呂布,四爺竟然沒一點異常的神色。
四爺走後,杜筠青還真有了一點盼頭:四爺畢竟是主理家政的,他或許真能把
呂布叫來?
然而,三天后,四爺進來回稟說:「呂布被派到天津,伺候他五爺去了。」
「什麼時候派去的?」
「早去了吧?天津時局太亂,五爺那裡人手太少。呂布去天津,她男人也跟去
了,做男傭。」
呂布被派往天津了?那以前怎麼不明說?去天津伺候五爺,也無須躲躲閃閃吧?
今兒說住了娘家,明兒又說進城趕集去了,那是圖什麼?
四爺的這個回話,更叫杜筠青多了一層疑問。但她沒有再難為四爺。她也看出
來了:四爺也給瞞著呢。
呂布被派到天津,這倒也是真的。只是,派去並沒有多久。
呂布被辭退,又被威脅不許就康家的事多嘴,也不要再見老夫人,這當然都是
管家老夏一手操持的。為了唬住呂布,老夏也送了些銀子給她。現在給老夫人趕車
的車倌,老夏更唬得緊,有什麼動靜,都得及時通風報信。所以,杜筠青去尋訪呂
布,每每撲空,也就不奇怪了。遇了老夫人不速而至,呂布就躲著不出來,由家人
出面應付。
即便這樣,這位出格的老夫人還是叫老夏心驚膽戰。那個該死的三喜,已經遠
遠地打發走了。只剩了這個知情的呂布,老夫人如此執意要見面,到底是為了什麼?
老夏心裡真是沒底。
幸好去年臘月天津捎來話,瘋五爺那頭需要人手。尤其跟去伺候的玉嫂,沒大
出過遠門。這趟遠門倒好,一走一年半了,還遙遙無期。所以成天哭哭啼啼,只想
辭工回家。老夏想了想,在天津伺候瘋五爺的僕傭,也不便比照駐外字號的規矩,
三年才能下班回來。困得時間長了,他們那還有心思伺候主家!於是就跟四爺說,
在天津伺候五爺的,不論武師、男僕、女傭,都按三年折半,也就是一年半一輪換
吧。讓誰常在那裡,也難保不搗鬼。四爺又是連聲說:「甚好,甚好,就照老夏
你說的辦吧。」
但將呂布派往天津,老夏卻沒對四爺說。他將呂布遠遣天津,當然是為了對
付杜筠青。呂布呢,被老夏辭退後,不僅丟了可觀的收入,還時常被嚇唬,日子算
一落千丈了。所以一聽叫她復工,當然願意。那時天津還在洋人手裡,只是已稍安
定。即便在大亂時候,五爺那裡也未受劫。老夏為了攏住呂布,還叫她帶了男人一
道去伺候五爺。於是就在臘月,呂布兩口子隨了另外幾個男僕,悄然赴津了。
及今老夫人竟托了四爺,要見呂布,老夏才慶倖早走了一步棋!要不是早一步
把呂布打發到天津,說不定還會惹出什麼麻煩。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進臘月沒幾天,老亭悄然告訴他:「老夫人病了。」
他忙問:「什麼病?」
老亭冷冷地說:「還是那種老病。」
老夏聽後,心裡竟咯噔了一下:那婦人終於要走到頭了?從去年請畫師給她畫
像後,他就知道快有這一天了,可也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他沒有多說什麼,老亭也沒再說什麼,就悄然離去。
老亭說的「老病」是什麼含義,有何等分量,只有老夏明白。所以他不免吃驚,
是因為這件事非同小可!不過,他也早在盼著這一天了。那婦人走到頭,他也不必
這樣擔驚受怕了。那婦人作了大孽,也早該叫她得「老病」的。
知道了這個非同小可的消息,老夏也才恍然明白:去年冬天,老太爺忽然搬回
後院正房,與老夫人同住,原來是為走這一步棋!老太爺多年也沒有在正房住過了,
去年入冬後執意要搬過去住。老夏還勸說過,要搬,還不等過了年,春暖花開後?
今年冬天這樣冷,搬進大屋,尋著受罪呀?當時老太爺竟拉下臉說:「我就知道你
們想偷懶!我不過去,正房還住著老夫人呢,都不經心燒炕籠火,想把她給我凍死?」
老太爺這樣跟他說話,老夏還沒多經見過,當時真還受了驚,什麼都不敢再說
了。現在回想,老太爺原來另有深意。
既是這樣,但願一切順當吧。
這一非同小可的事態既已成真,老夏該張羅的事情那就刻不容緩了:康家又將
操辦一次豪華而浩蕩的喪事。最遲,這喪事也不會出春三月的。
只是,現在明著張羅棺木、壽衣、墓地,還太突兀。而棺木,已有現成的了。
早幾年,已為老太爺備了一副壽材。材料不很名貴,只是一般柏木。因為老太爺有
嚴訓:他不要名貴壽材。十多年前為他預備過的一副壽材,也是柏木的。那副壽材,
老太爺讓給前頭先走的老夫人了。現成的這一副,急用時,也會讓出來吧。壽衣、
墓地,也不是太難張羅。
老夏要費心張羅的,是既叫康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已重病在身,又不產生什麼
疑心。這個婦人一向體格健壯,幾乎沒得過什麼病。忽然就不行了,即便得了暴病,
也總得有個交待吧?
所以,在請譚先來診療以前,老夏也沒怎樣張揚。他只是對四爺說了聲:「老
夫人近來精神不好,疑心得了病了。我看不像,體格那麼好,小災小病還上不了身
呢,哪就有了大毛病?四爺通醫,進去安慰幾句。」
四爺聽了,趕緊跑進老院。等四爺出來,老夏就問:「四爺你看,不像有病吧?」
四爺說:「老夫人正睡呢。聽杜牧說,別的也沒啥,老夫人近來只是愛犯困。
我們多操些心吧,安康無恙就好。」
老夏說:「打春了,陽氣上升,人愛犯困,也難免的。」
頭一回請譚先看過病,老夏也沒大張揚。只是誰問起,他才告一聲:「也沒多
大病,只是精神不好,比往常愛犯困。是老太爺不放心,叫請來譚先。譚先說了,
不礙事。」
不過,四娘聽四爺說請了譚先,就跑過去給三娘通了消息。於是,這兩位主事
的媳婦,先進去向老夫人問安探視。跟著,大娘、二娘也進去問候了。後來是各位
爺們,也都進去問候。
大概都看著老夫人不大要緊,所以事情也未怎麼張揚起來。
譚先第二回來過後,老夏就挨門給各家說了診療的情形:「譚先見他開的方子,
竟然一點不
見效,很不安。趕緊給老夫人仔細把了脈,問了各種情形,依舊沒摸准到底有
什麼大毛病。譚先更有些不自在了。倒是老夫人開通,說再多服幾服看吧,大不了
就是多睡會覺。可我看,老夫人已經明顯瘦了。老太爺也很不踏實。「
聽了這樣的消息,誰也不敢不當一回事了,慌忙跑去問候老夫人,安慰老太爺。
康家的氣氛真為之一變。
老夏在給三娘通報消息的時候,還不經意間多說了一句:「叫我看,老太爺不
該搬回正房去住。」
三娘就問了一句:「為什麼?」
老夏低聲說:「三娘你忘了,老太爺的命相太硬?」
三娘不禁叫了一聲:「啊……」
老夏忙說:「三娘,我是瞎說呢。譚先是名醫,都摸不准病因,太叫人著急!」
老夏這麼一點撥,竟令三娘吃驚起來,是因為她心裡也這樣想過。
可不是嘛,好好一個人,忽然就得了這樣一種怪病,連有本事的醫家也摸不准
起因,怎能不叫人多心呢。老太爺命硬命旺,這是誰都知道的。可你疑心老夫人莫
名染病,是叫老太爺給克的,這種話實在也不便說出口。現在好了,老夏已先點破
這一層,再提起來,也有個由頭了。
所以,老夏走後,三娘叫了四娘,先進老院問候了老夫人,拜見了老太爺。從
老院出來,三娘就把四娘拉到自己屋裡,很神秘地說:「你猜,老夏跟我說了什麼?」
四娘趕緊問:「說了什麼?」
三娘低聲說:「他說老夫人病得這樣奇怪,說不定是叫老太爺給克的……」
四娘聽了,也不由得驚叫了一聲,才說:「老夏真說過這話?」
「這是什麼事,我還哄你?他也是猜疑吧。老太爺命太旺,誰不知道!」
「可這些年,老夫人一直沒災沒病的,體格比你我還壯實吧?我都以為,這位
開通的老夫人總算服住了。」
「誰說不是呢!這位老夫人雖有時出格些,不大講究老禮數,可也沒壞心眼。
對誰也不愛計較,不愛挑剔,也不記仇。這麼一個老夫人,竟也服不住?」
「命裡的事,真是不好說。前頭那位老夫人,也平平安安過了十來年,還生了
六爺。誰能想到,說不行就不行了?」
「前頭那位老夫人,到後來體質已不行了,總是病病歪歪的。秉性上也沒有這
一位開通,尤其眼高!全家上下,她能看上誰呢?那才叫心強命不強。」
「前頭那一位,也才做了十幾年老夫人吧?」
「有十四五年吧?現在這一位,還不到十四五年。」
「他四娘,你知道老夏還跟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
「老夏說,冬天,老太爺不該搬回正房去住!」
「為什麼?」「老太爺不搬過去,說不定老夫人還病不了呢。」
「不住一屋,就克不著了?」
「他四娘,你想呀,這位老夫人自進了康家門,老太爺就沒在那座正房住幾天。
我們還以為
老太爺不很愛見這位不安分的老夫人呢,現在回頭看,說不定是老太爺怕克著
她,才避開的。「
「真要是這樣,老太爺也是太疼這一位了!寧肯自家委屈,成年躲在那處小院
裡,也不想妨著她。」
「聽老夏說,去年冬天老太爺搬回正房,也是怕凍著老夫人。這冬天太冷,那
處大正房就只住老夫人自家,哪能暖和得了?加上年景不好,全家都節儉度日,傭
人們再趁機不經心燒火,老夫人真得受凍!老太爺這才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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