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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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忙說:「像,誰看了都說像!二爺、四爺、六爺,二娘、三娘、四娘,都
看了,都說像。旁觀者清,自家其實看不清自家。」
杜筠青就說:「你們說像,那就是像了。」
「那就尋個好匠人,給鑲個精緻的相框?」
「先放這裡,我再從容看看。畫師走了嗎?」
「哪能走?還要給老太爺畫像呢。」
杜筠青日夜看著自己的畫像,漸漸把什麼都看淡了,美貌、優雅、高貴,都漸
漸看不出來了。只有那太分明的憂鬱,沒有淡去,似越發分明起來。
老東西還沒搬過來,但下人們一直在那邊清掃,拾掇。一想到老東西要過來住,
杜筠青就感到恐懼。即使他真想過來日夜相守,她也是難以接受的。他老了,也許
不再像禽獸。可她自己也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夫人了。
她的不貞,居然就沒有人知道,連一點風言風語也沒有留下?三喜突然失蹤
後,她對著老夏又哭又叫,再分明不過地說出:她喜愛三喜,離不開三喜!可這個
老夏就那樣木,什麼也聽不出來?她坐車親自往三喜家跑了幾趟,打聽消息,老夏
也不覺著奇怪?她鬧得驚天動地了,康家上下都沒人對她生疑,反倒覺得她太慈
悲,是大善人,對一個下人如此心疼!其實他們是覺得,她決不敢反叛老太爺的。
老東西南行歸來,杜筠青也跟他說了如何喜愛三喜,三喜又如何知道心疼人,
她實在離不開三喜。老東西一臉淡漠,似乎就未往耳朵聽。他更斷定,她決不敢有
任何出格之舉?
過了年,拳亂鬧起來,禍事一件接一件,誰還顧得上理會她?夏天,城裡的福
音堂被拳民攻下,她親眼看見教鬼劉鳳池那顆黑心,嚇暈了。醒過來,她一路喊叫
:誰殺我呀?我跟三喜有私,你們也不殺我?當時她知道自己喊叫什麼。車倌,杜
牧,還有一位護院武師,他們聽了一路。回來,能不給老夏說?但依然是一點風言
風語也沒流傳起來。
你想不貞一回,惹惱老東西,居然就做不到?三喜就算那麼白死了?
老東西要搬過來,她一定要將自己的不貞,明白告訴他。他還不信?
過了幾天,管家老夏還是將老夫人的畫像要過來了。他交待陳畫師,畫像,老
夫人很滿意,老太爺也很滿意。就照這樣,再畫一幅大的。不要心疼材料,工本禮
金都少不了你的。只有一條,加畫大幅的這件事,對誰也別說。康家的人也一樣,
老太爺不想叫他們知道。
陳畫師答應下來,也沒覺得怎樣。
老夏安頓了畫師,就傳出話去,說畫師要專心為老太爺畫像,都別去看稀罕了。
天也更冷了,進進出出,屋裡不暖和,畫師說有礙顏料油性。
這樣一說,還真管用:誰願有礙給老太爺畫像?
老夏才算稍稍松了口氣。
這位由京城來的畫師,在祁太平一帶給大戶畫像,已經有一些時候了。老夏初
聽說時,就給老太爺身邊的老亭說過。老亭也把消息傳進去了。但老太爺對這位畫
師未生興趣。老亭說:老太爺當時一聲沒吭,像沒聽見這回事。
老夏不肯罷休,以為老亭沒說清楚。他瞅了一個機會,又當面給老太爺說了一
次:這位畫師技藝如何了不得,大戶人家如何搶著聘請。尤其說了:使西洋畫法,
決不會把主家畫成蠻夷,紅頭髮,藍眼睛,老毛子似的,而是畫得更逼真了,簡直
有血肉之感。
可老太爺依然不感興趣,說:「天也塌了,還有心思畫像?」
老夏這才死了心。
他一點都沒想到,老太爺從徐溝回來不久,老亭就來問他:「以前提到過的那
個京城畫師,還在太谷不在?」
「我哪知道!你問這做甚?」老夏當時沒反應過來,隨口說了這樣一句。
老亭瞪了他一眼,說:「我稀罕你呀,我問你?是老太爺問你!」
老夏這才有一些醒悟,慌忙說:「我這就去打聽。要在,就請回來?」
老亭說:「老太爺只問在不在,沒說請不請。」
「我立馬就派人去打聽!煩你給老太爺回話,我立馬就去打聽。」
打聽的結果,是這位陳畫師正在曹家作畫。老夏往老院回復,老太爺交待說:
「等曹家完了事,就把他請來。」
老夏就大膽問了句:「請來,只為老太爺畫像?」老太爺反問:「曹家呢?」
老夏說:「聽說畫了不少,給女眷們也畫了。」
老太爺就說:「請來,先給老夫人畫,別人再說。」
老天爺,老夏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這句話可不是僅僅關乎畫像的事,它是康老太爺發出的一個極重要的暗示。只
是,在康家能聽明白這個暗示的,僅兩個人:一人就是管家老夏,另一人是老太爺
的近侍老亭。
老夏在康家做總管也快三十年了,不稱職,能做這麼久?所以,老夫人與三喜
有私,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但這件事簡直似石破天驚,不僅把他嚇傻了,幾乎是要
將他擊倒。
老太爺在康家是何等地位,老夏是最清楚的。老太爺一向重名甚於重財,老夏
也是深知的。這位失意的老夫人竟然做下如此首惡之事,簡直是捅破天了!而出事
當時,康家合家上下,連個能頂杠的人物也沒有!老太爺南巡去了,說話有風的三
爺正在口外,聾大爺、武二爺、嫩六爺,在家也等於不在。暫理家政的四爺,又太
綿善,就是想頂罪,也怕解不了恨。此事
一旦給老太爺知道,必是雷霆震怒,廢了這個婦人,宰了車倌不說,還必得再
尋一個出氣筒,一個替死鬼!
尋誰才能解恨?
只有他這個當管家的了,還能是誰!何況,跟老夫人私通的,正是他手下管
著的車倌!不拿他問罪,拿誰?
在康家撲騰了大半輩子,也算是小有所成,家資不薄,就這樣給毀了?
所以初聽此事,老夏也是決不願相信的。
去年夏天,初來向他密報的,是康家的一個佃戶。杜筠青與三喜常去的那處棗
樹林及周圍地畝,就為這個叫栓柱的佃農所租種。
起先,栓柱只是發現棗樹林裡常有車轍和馬糞,也並不大在意。棗林裡未種莊
稼,樹上的棗兒還嫩小似豆,牲口也糟蹋不著什麼。後來,發現是東家老夫人的車
馬,就更不敢在意了。
東家老夫人坐著這種華貴的大鞍馬車,常年進城洗澡,他也早見慣了。大熱天,
進棗樹林歇一歇,那也很自然。所以,知道是老夫人的馬車後,遇見了,也要趕緊
回避。事情也就一直風平浪靜的。
但杜筠青做這件事,本來只為反叛一下老東西,並不想長久偷情,所以也沒費
多少心思,把事情做得更隱秘。三喜呢,開頭還驚恐不安,後來也不多想了,無非
是把命搭上吧。做這種
石破天驚似的偷情事,兩人又是這種心思,幾乎等於不設防了,哪有不暴露的!
那個栓柱本也摸著些規律了:老夫人的馬車,是在進城洗過澡,返回路上,才
彎進棗樹林裡,歇一歇。那也正是午後炎熱的時候。所以,他也儘量避開此時。那
一天,午後歇晌醒來,估摸著已錯過那個時辰了,栓柱便提了柄鐮刀,腰間挽了把
麻繩,下地尋著割草去了。天旱,草也不旺,餵牲口的青草一天比一天難尋。棗樹
林一帶,早無草可割,這天也只是路過而已。
本是無意間路過,卻叫他大感意外:東家的車馬,怎麼還在呢?正想避開,就
聽見一聲婦人的歎息,是那種有些沉重的歎息。栓柱不由生出幾分好奇,就輕輕隱
入林邊的莊稼中,向那車馬那頭偷望了幾眼。
這位卑微的佃農,實在也不是想看東家的隱私,無非想偷看幾眼老夫人的排場
吧。當然,也想窺視一下老夫人的尊容。老夫人的車馬常年過往,但都是深藏車轎
中,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可今日這大膽窺視,卻把他嚇呆了:
一個婦人雖坐在車轎中,但轎簾高掀著,婦人又緊倚轎口,腿腳便伸了出來;
年輕的車倌靠近轎口站了……正奇怪這車倌咋與婦人靠得如此近,才看清車倌竟是
在撫摸婦人的一雙赤腳!他真不敢相信自家的眼睛,但怎麼看,也還是如此,那個
婦人真真切切是伸出一雙赤腳,任車倌撫摸!
那婦人是東家的老夫人嗎?栓柱所聽說過的,只是老夫人還年輕,沒纏過腳。
眼前這婦人,既還年輕,也不是小腳,而那輛華貴的馬車分明是老夫人常坐的……
老天爺!
栓柱被眼前這一幕,嚇得大氣不敢出。這可是撞上晦氣了!要真是老夫人,這
不是撞死嗎?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動,要能憋住,這可憐人真不敢出氣了。但滿頭
滿身的汗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幸虧沒待太久,就見另一位婦人匆匆由大道趕來,遠遠就朝棗林喊了聲。車倌
聽見,忙將轎簾放下了,車上的婦人也退入轎中,跟著,車馬便駛出棗樹林。
車馬遠去了,可憐的栓柱依然驚魂未定。老天爺,怎麼叫他撞上了這樣的事?
這個婦人是東家老夫人嗎?要不是,那還好些。要真是,那可吉凶難蔔了!萬全之
策,就是快快把這一幕
忘記,不能對任何人說,打死你也不能說。可這事,你不說,也難保不敗露的。
一旦敗露,只怕東家也要追問:那片棗樹林租給誰了?是死人,還是串通好了,也
不早來稟報?
真是左思右想都可怕!
不過,此後一連許多天,再沒有發生這樣的事。老夫人的馬車依然三天兩頭的
往城裡去,但再也不進棗林裡歇涼了,來去都徑直行進,一步不停。
這是怎麼了?事情敗露了?不大像。老夫人的車馬還是照常來往。也許,那天
坐在車轎裡的婦人,並不是老夫人,而是與車倌有染的一個女傭?要是這樣,那就
謝天謝地了。他真就可
以閉眼不管這等下作事了。一個車倌,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即便敗露,東家
也不過將這孽種亂棍打走拉倒,不會多作追查的。
其實,栓柱並沒有這麼幸運。那天杜筠青與三喜在棗林多耽擱了時候,是因為
呂布來遲了。呂布遲到,又是因其重病的父親已氣息奄奄。她剛返回康家不久,父
親便升天了。從此她告了喪假,代她跟隨了伺候老夫人的,是個新人。跟著新女傭,
杜筠青與三喜自然難再上演先前的好戲。
可惜,沒過多久,老夫人就以新女傭太癡,攆走不用。攆走礙眼的,那石破天
驚的大戲更放開演出了。
栓柱見棗林裡禍事又起,驚恐得真要活不成了。他已經認定,這位婦人就是老
夫人。不是老夫人,哪能三天兩頭坐了如此華貴的馬車,不斷往城裡去?老夫人做
這種事,要是在別處,他也是決不會多管閒事的。可在他租種的地畝上做這種事,
那不是要毀他嗎?
如此驚恐萬狀,也不過只是熬煎自家吧,他哪敢去告密?即便去告,東家會信
他?就是信了,東家還會不會留他?東家為了名聲,會不會滅口?總之,栓柱一面
目擊事態發展,一面也只是在心裡企盼:快不敢再造孽了,你們也有個夠吧!要不
想活,就挪個地界,我還得活呀
!可人家哪管你活不活呀!這倆東西,倒越瘋得厲害了。由城裡回來,車馬
一進棗樹林,車倌就抱起那婦人,鑽進莊稼地。起先幾次,還悄沒聲的,到後來,
笑聲哭聲都傳出來了。尤其是那婦人的哭聲,叫栓柱聽得更心驚肉跳!
做這種事還哭?那是覺得羞愧了,不想活了?
老天爺,要死,可千萬不能死在這地界!
人家瘋完走了,栓柱不免要鑽進自家的莊稼地。倒也不是滿目狼藉,莊稼沒糟
蹋幾棵。可你們就不能換個地界?老在一個地界,容易敗露,懂不懂呀?
人家不換地界,栓柱只能一次比一次害怕。即便這樣,可憐的栓柱依然未下決
心去告密。到後來,他甚至暗中給那一對男女放起哨來了。人家來以前,先把放羊
一類的攆走。人家來了,又藏在大路邊,防備有人進去。他也不大管棗林裡是好事
壞事了,只要不出事,就好。
但他把這一切憋在心裡,哪又能長久?所以,到後來熬煎得實在難耐了,才悄
悄對自家婆姨提了提。誰想這一提,可壞了事了!他知道自家婆姨嘴碎,心裡又裝
不下事,就一直沒跟她吐露半個字。你已經憋了這麼些時候了,跟了鬼了,又跟她
這碎嘴貨提?
婆姨聽了,先是不信,跟著細問不止,末後就高聲罵開了。栓柱慌忙捂住她的
嘴,呵斥道:「你吼死呀,你吼?怕旁人聽不見?」
婆姨倒更來了潑勁,扒開他的手,越發高聲說:「又不是你偷漢,怕甚!明兒
我就叫幾個婆
姨,一搭去棗樹林等著,看他們還敢來不敢來?「
栓柱見婆姨這樣發潑,心裡多日的熬煎忽然化著怒火,掄起一巴掌扇過去,就
將女人撂倒。
這婆姨頓時給嚇呆了,歪在地上,愣怔了半天沒出聲。
栓柱見女人半天不出聲,問了句:「你沒死吧?」
婆姨這才哇一聲哭出來,呼天吼地不停。
栓柱急忙怒喝道:「嚎死呀?嚎!還想挨扇,就說話!」跟著,壓低聲音吩咐,
「剛才說的事,你要敢出去吐露半個字,看我不剮了你!」
婆姨還很少見男人如此兇狠,就知道那不是耍的,咽下哭嚎,不再吱聲了。
婆姨雖給制服了,栓柱仍不敢太松心。他知道,自家女人心裡肯定裝不下這檔
事!平時屁大一點事還撂不住呢,老夫人偷情這麼大的事,她能憋住不說?不定哪
天忘了把門,就把消息散出了。攤了這麼一個碎嘴婆姨,你後悔也沒用。思前想後,
覺得只有一條路可走:不能再裝不知道了,趕緊告訴東家吧。與其叫婆姨散得滿世
界都知道,哪如早給東家提個醒?
栓柱雖是粗人,但還是通些世事的。決定了去見東家,也未魯莽行事。先經仔
細思量,謀定兩條,一是得見著東家管事的,才說;二是不能以姦情告狀。只是說,
給老夫人趕車的車倌,總到棗樹林裡放馬。毀幾棵莊稼倒不怕,大熱天,就那麼把
老夫人晾半道上?進一趟城有多遠呢,還得半道上放一次馬?這車倌是不是欺負老
夫人好說話?這麼說,還穩當些吧。只是,栓柱往康莊跑了幾趟,也沒進了東家
的門。他這等佃戶,把門的茶房哪拿正眼看待?張口要見管事的,又不說有什麼緊
要事,誰又肯放他進去?經多日打聽,他才知道老東家出
遠門了,四爺在家管事。四爺常出來給鄉人施醫舍藥,是個大善人。摸到這消
息,栓柱就用了笨辦法:在康莊傻守死等。真還不負他一番苦心,四爺到底給他攔
住了。可在當街哪能說這種事?
栓柱看四爺,真是一個太綿善的人。原先編好的那一番話,對四爺說了,怕也
是白說吧?於是,他急中生智,對四爺說:「小人因地畝上的急事,想見一見夏大
管家,把門的愣不叫進。求四爺給說一聲,放小的進去?」
四爺果然好說話,和氣地問了問是哪村的佃戶,就過去給門房說:「引他進去
見老夏!」
門房不但不再攔擋,還給引路呢。老天爺,進一趟東家的門,說難真難,說易
也易。
老夏初見佃戶栓柱,當然沒放在眼裡。四爺發了話,他也不很當回事的。四爺
在他眼裡,本也沒占多大地界。發了話叫見,就見見,幾句話打發走拉倒。佃戶能
有甚事?無非今年天雨少,莊稼不濟,想減些租子吧。
可這佃戶進來,就有些異常,鬼鬼祟祟,東張西望。這是什麼毛病?
「大膽!我這地界是你東張西望的?有什麼事,快說!我可沒空伺候你!」老
夏不耐煩地喝了聲。
栓柱立刻跪倒了,說:「夏大爺,小的真是有要緊的事稟報。」「少嗦,
說!」
栓柱又四顧張望,吞吞吐吐:「我這事,只能對夏大爺說,只能對大爺你獨自
一人說……」
「這麼嗦,你就走吧,我可沒空伺候你!」
「大爺,大爺,真是緊要的事,關乎東家……」
老夏見這貨太異常,才忍了忍,叫在場的傭人都退下。
「說吧,少嗦!」
栓柱就先照他謀好的那一番話,說了一遍。可老夏忍著聽完,破口就罵道:「
你活夠了,來耍我?東家的牲靈啃你幾棵莊稼,也值得來告狀?還驚動了四爺,還
不能叫旁人聽見?我看你是不想種康家的地了,對吧?滾吧,康家的地畝荒不了!」
栓柱見老夏一點也沒聽明白自己的話,頓時急了,只好直說:「夏大爺,我實
在不是心疼幾棵莊稼,是棗樹林裡出事了!」「出事,出了什麼事?」
「小人不敢看,還是請夏大爺去看吧。」「狗雜種,你專跟我嗦?」「
小人實在說不出口,小人實在也沒敢看!」
「你這狗雜種,關乎誰的事?」
「老夫人的車馬上,能坐著誰?」
「還有誰?」
「趕車的吧,還能是誰!」
老夏到這時,才有些明白了栓柱密報的是件什麼事。可老天爺,這怎麼可能!
他急忙將栓柱拉起來,低聲作了訊問。栓柱雖遮遮掩掩說了些跡象,老夏已明白:
老夫人是把康家的天捅破了!
他厲聲喝問栓柱:「這事,還給誰說過?」
栓柱慌忙說:「誰也沒敢說,連自家婆姨也沒敢對她說!這種事,哪敢亂散?
不要命了?」
「實話?」
「實話!要不,我下這麼大辛苦見夏大爺,圖甚?」
「看你還算懂事。從今往後,無論對誰,你也不能再提這件事!膽敢走漏風聲,
小心你的猴命!聽見了吧?」
「聽見了,聽見了!」
老夏把栓柱打發走,自己呆坐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這個女人,真是把康家
的天捅破了。康老太爺是何等人物,哪能受得了這等辱沒?康家又是什麼人家,哪
能擔得起這等醜名?廢了這個女人,宰了三喜這孽種,壓住這家醜不外揚,都是必
然的。還有一條,十之八九怕也逃不脫:受辱的老太爺一定要拿他這個管家開刀,
一定要把他攆走!剛聽明白栓柱密報的是一件什麼事,老夏立刻就意識到:這位
杜氏老夫人,是把他這做管家的也連累了。
保全自己的欲望,慢慢叫他冷靜下來。不能慌張,也不魯莽。他必須妥當處置,
把這件事壓下來!這不是對老太爺不忠,對康家不忠,倒正是為了你老人家不傷筋
動骨,為了你康家不受辱沒,當然也為了保全我自家。
老夏鎮靜下來後,正想傳喚孽種三喜,忽然又覺不妥:先不能動他。想了想,
就吩咐人去老院叫呂布來。跟前的小僕提醒他:呂布正歸家守喪呢。
老夏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呢,呂布奔喪走後,杜氏不要新女傭跟她!是嫌礙事
吧?
可呂布呢,她就不礙事?她被收買了?
當天,老夏套車出行,秘密去見了一次呂布。在莊外僻靜處,幾句恫嚇,呂布
就說了實話。但只承認老夫人體撫她,進城時,常常准許她回家探望重病的父親。
伺候老夫人進了華清池,她就往家奔;到家見與老父一面,說幾句話,又趕緊往回
返。緊趕慢趕,老夫人在半道上也等半天了。她實在不是成心違規,一來思父心切,
二來有老夫人應允。
再問,也問不出別的來。老夏也只好暫信她的話。也許,杜氏只是以此將呂布
支走,並未太串通了?
回來當晚,老夏就在一間秘室,提審了車倌三喜。
這孽種進來時,倒一點也不慌張,好像康家能長久任他瞞天過海似的。老夏已
怒不可遏,舉拳就朝案頭擂去,響聲不脆,卻很沉重。緊跟這響聲,怒喝道:「狗
雜種,還不給我跪下!」
三喜乖乖跪下了,依然沒有懼色。
老夏又朝案頭擂出一聲來,問道:「狗雜種,知道犯了什麼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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