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58
這處臨江的飯莊,外面倒很平常,裡面卻格外雅致講究。原來這裡是陳老幫時
常拉攏官吏的地方,外拙裡秀,正可避人耳目。今日引戴膺到此,不作什麼拉攏勾
當,才真應了「清雅」二字。在此與陳亦卿聚談,戴膺很滿意了。
陳亦卿問他:「想吃什麼魚?你在京城,哪能吃到地道的河鮮!」
戴膺說:「年過半百,嘴也不饞了,隨便吧。」
陳亦卿說:「你是在京城把嘴吃禿了。那你就看我的安排。」
陳亦卿叫來飯莊掌櫃,只低聲吩咐了一句,掌櫃就應承而去。
戴膺接了剛才的話,問:「你說把嘴吃禿了,什麼意思?」
陳亦卿笑了,說:「人之嘴,一司吃,一司說。我看京人的嘴,只精於說了,
卻疏於吃!不拘什麼貨色,都先要謀一個有說頭的唬人名堂,至於品色到底如何,
倒不太講究了。」跟著,放低聲音說:「什麼滿漢全席,鋪陳了多少菜?可有一樣
好吃的沒有?」
戴膺也笑了,說:「我也不是京人,你笑話誰呢?」
陳亦卿說:「我也不是笑話你。」
戴膺說:「我看你倒變成一個南蠻子了。養得細皮嫩肉的,原來是精通了吃嘴!」
陳亦卿說:「哈哈,我還細皮嫩肉?趁酒席未擺上,我給你叫個細皮嫩肉的上
來,聽幾曲絲竹南音?」戴膺忙說:「老兄色食都精,我可是早無此雅興了!」
陳亦卿笑了說:「你是自束太嚴吧?在京師拉攏官場,你能少了這道菜?」
戴膺說:「我實在是老邁了,於食色真寡淡得很。」
陳亦卿說:「我看你還未丟開世事,心裡裝滿北邊禍事,對吧?我只是想為你
解憂,你倒想不開。你我時常拿花酒招待官場,今日我們意外重逢,叫來給自家助
一點興,你卻不領情!」
戴膺說:「北邊那是塌天之禍,也由不得我,老裝著它做甚!只是,忽然來到
江漢,倒真像遁入世外桃源。」
陳亦卿忙說:「看看,看看,又扯到時局上了。既不想聽音律彈唱,那就開席
吧。」
酒席擺上來,也只十來樣菜肴,但都是戴膺不常見的河鮮海味。
陳亦卿指著一碟雪白的漿茸狀菜肴問:「你看這是什麼?」
戴膺看看說:「像口外蒙人的奶酪?」
陳亦卿笑了,說:「來漢口,我能拿奶酪招待你!這是蟹生。」
「蟹生?」
「這是拿極鮮的活蟹,仔細剔出生肉來,剁成茸。再將草果、茴香、沙仁、花
椒、胡椒五味,都研成末;另加薑末、蔥絲、麻油、鹽、醋又五味,共十味,一道
放入蟹茸,拌勻,即成此蟹生。如此生食,才可得蟹之鮮美!老兄在京,得食此鮮
美否?」
「真還沒有享過此口福。」
「去年康老東台、孫大掌櫃來漢口,拿此招待,很叫了好。」
「那我就先給你叫好吧。」
「等你嘗了再說!」
戴膺小心嘗了一口,臉上也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故作驚歎道:「好,好,真
是食所未食!」
陳亦卿就笑了,說:「我看出來了,老兄還是心不在焉呀!我這樣禁議時事,
只怕更要委屈著你。那就罷了!想說什麼,你盡可說,只不要誤了進酒。來,先敬
你這盅!」
戴膺很痛快地飲了下去,說:「我哪裡會不領你的盛情?只是忽然由北邊來,
南北實在是兩個世界,我還未定過神來呢!」
陳亦卿豈能不想知道北邊詳情?他不過以此寬慰戴膺罷。他是最瞭解戴膺的,
京號之失雖難倖免,戴膺還是不願自諒的:在他手上,何曾有過這樣的敗局!可惜,
費了這麼大工夫,也未能將戴膺暫時拖入清雅之境,那就不強求了。他便說:
「北邊情形,我能不知道!只是,連朝廷都棄京出逃了,我們西幫豈能倖免?」
戴膺說:「我在晉省,也聽說這場塌天之禍,幾乎未波及江南。過來一看,果
然兩重天。早聽說拳亂大興時,張之洞、劉坤一聯絡江南各省督撫,實行『東南互
保』,看來真還保住了大清的半壁江山。」
陳亦卿說:「什麼互保,不過是聯手擁洋滅拳罷了!半壁江山,一哇聲討好西
洋列強,聽任他們進犯京津,欺負朝廷,可不是兩重天!」
戴膺笑了,問:「你倒想做朝廷的忠臣義民呀?多年在京,我還不知道,這樣
無用的朝廷,遲早得受欺負!」
陳亦卿說:「叫誰欺負,也不該叫洋人外人欺負吧?」
戴膺又笑了,說:「你老兄是不是入了義和拳了?」
陳亦卿說:「我在漢口多年,能不知道西洋列強的厲害?今年這場災禍,實在
是叫洋人得勢太甚了!西洋人最擅分而治之的勾當。北邊,他們唱黑臉,堅船利炮,
重兵登陸,攻陷京津,追殺朝廷。這南邊,他們又唱紅臉,跟張之洞、劉坤一以及
李鴻章、袁世凱這等疆臣領袖,大談親善,簽約互保。看看吧,他們在南北都得了
勢,朝廷可怎麼跟人家結帳?」
戴膺說:「攤上這樣一個沒本事的朝廷,不叫人家得勢還等什麼?江南諸省若
聽了朝廷的,也對列強宣戰,這邊半壁江山只怕也沒了。你的漢號,只怕也早毀了。」
陳亦卿說:「眼下,江南一時保住,可麻煩跟著就來。只西洋銀行,就怕要開
遍國中的。我西幫票號,還能活嗎?」
戴膺說:「這我也想到了。可朝廷那頭,也有麻煩。兩宮過晉時,康老東台曾
覲見了太后和皇上。」
「真有這樣的事?」
「老號的信報,沒有通告此事嗎?」
「通告了嗎?反正我們漢號沒有接到這樣的信報。只聽人家祁幫的字號說:朝
廷行在路經祁縣時,將行宮設在了大德通,住了一夜。也有傳說,西幫中幾位大財
東,包括我們康老東台,曾往太原覲見兩宮。人家來問有沒有此事?我哪知道,只
好不置可否。」
「孫大掌櫃是怎麼了?這樣的事,連你們漢號也不通報?」
「或許是信報遺失了?這多半年,往來信報常有缺失的。」
「哪能偏偏遺失了這一封?我由晉來漢這一路,經過我們自家的字號,都不知
有此事!」
「他或許是怕我們太張揚了?」
「這是什麼時候?遭了大禍,正憂愁不振,叫你張揚吧,能張揚起來?這件事,
總還能給各莊口提提神,卻按住不說。」
「那麼,老東台真是在太原覲見了兩宮?」
「哪兒呢!是在徐溝見的。」
「怎麼在徐溝?」
「在太原剛緩過勁來,兩宮就恢復了京都排場,老東台哪能見得上?只好等兩
宮離並赴陝,經徐溝時,張羅著叫老太爺受了召見。」
「原來是老東台獨自覲見,不是與祁太平的大財東們一夥受召見?」
「朝廷哪能如此高抬我們西幫商家?就是太后想召見,那班軍機也得極力阻攔。
不過,這次朝廷逃難山西,算是知道我們西幫的厲害了。老東台見著太后時,你猜
太后對他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向我們借錢?」
「比借錢還可怕!她這次拉著皇上,倉皇逃出京師,一兩庫銀沒帶,路上大受
掣肘,吃盡苦頭。進了山西,見我們票號的銀錢,走到哪,匯到哪,又感歎,又眼
紅。所以,見了我們老
東台,就說一件事:等回了京師,朝廷也要仿照西幫,開辦那種走到哪、匯到
哪的銀號!朝廷也要開銀號,與我們爭利,這麻煩不更大了?「
陳亦卿聽了,不由一驚:「朝廷也要開銀號?」
「可不是呢!要不說比跟我們借錢還可怕。」
「朝廷真要開銀號,我看不會仿照西幫。」
「那能仿照誰?」「多半得仿照西洋,開辦官家銀行。你想,太后開銀號,
她會靠京中那班王公大臣?必然還得靠擅辦洋務的這幾位疆臣。張之洞,李鴻章,
盛宣懷,鹿傳霖,誰會主張仿西幫?一準是主張辦銀行!」
「朝廷辦起官銀行,再加上長驅直入的洋銀行,我們西幫真是要走末路了。」
陳亦卿歎了口氣,說:「其實當今國中,最配辦銀行的,惟我西幫。你我早有
此議,可惜無論康老東台,還是孫大掌櫃,都不解我們用意。去年夏天,兩位巨頭
來漢口時,我有空就極力陳說,都白說了。為了說動兩位,我還張羅著請來英人匯
豐銀行一位幫辦,叫他們見了。結果,也不頂事。」
戴膺忙問:「就是你信報中幾次提起的那位福爾斯?」
「對。」
「這次,也煩你給張羅一下,叫我見識見識這位福爾斯,成嗎?」
「那還不容易?我與這位英人有些交情。只是,他狡猾呢!去年見了康老東台、
孫大掌櫃,一味驚歎西幫如何了不得,票號如何奇妙,絕口未提他們西洋銀行的好
處。咱那兩位巨頭,乖乖中了這廝的計謀,聽得心滿意足的,直誇這位英人會說話!」
「我倒不怕。此去滬上,少不得要同洋銀行打交道。先見識一些他們的狡猾,
也好。再者,當今情勢如此險惡,西幫票業出路,也惟有改制為銀行。但西洋銀行
究竟為何物?也需你我多入虎穴吧。對洋商,兄較我見識多。只是,今年洋人南北
得勢,氣焰正甚,還有心思假意
恭維我們嗎?「
「別人我不知道,這位福爾斯可還是裝得謙和如舊。八月,八國聯軍攻陷京津,
兩宮出逃的消息傳來,真如聞霹靂,誰能不焦急?我見了福爾斯,就問他:你們是
嫌做生意賺銀子太慢,又靠動武,逼我們賠款,對吧?這回把京師都拿下了,我們
想贖回京師,那得出多少銀子?你能給估個數嗎?我這樣損他,他倒真不惱,只一
味賠不是,說仗打到貴國京師,實在太不幸了。日後如何賠款,他估算不來。賠多
賠少,反正貴國能賠得起。他還笑著說,貴國白銀太多了。你聽這笑裡藏著什麼?」
「他真這樣說?」
「他一向就愛這樣說:貴國的白銀太多了!我們歐洲的白銀,美洲的白銀,全
世界的白銀,這幾百年來一直在流向貴國,而且是只流進去,流不出來。貴國的絲
綢,瓷器,茶葉,多少世代了,源源不絕流往外域,換回了什麼?最大宗的就是白
銀!外域也有好東西,西洋更有好東西,可你們都不要。為皇家官場挑揀一點稀罕
之物,那才能抵多少?貿易需有來有往,貴國只賣不買,白銀還不越聚越多。貴國
並不盛產白銀,卻有如此多的銀錠在全國流通。貴國若不是這樣的白銀之國,你們
西幫能如此精于金融之道?又何以能積聚如此驚人的財富?你說,他這是恭維我們,
還是挖苦我們?」
「我看這位洋人說的,似也有幾分實情。我說呢,西洋人何以總和咱們過不去?」
「實情不實情,於理不通!我們白銀多,你們就來搶?福爾斯還有他的歪理呢!
自道光年間始,他們英人挑頭往中國傾銷鴉片,放了一股禍水進來。你知道他說什
麼?他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有鴉片才能從中國換回他們流走的白銀!聽聽,
這是什麼歪理?」
「那我一定要會會這位福爾斯了。」
這樣暢言起來,兩位酒也喝得多了,菜也下得快了。只是,酒菜的品味是否真
的上佳,都未留意。
這次在漢口,戴膺果然會了福爾斯。
立冬過後,康家請來一位畫師。
杜筠青聽管家老夏說,這是一位京城畫師,技藝很高明,尤擅畫人像。為避拳
亂來到山西,大富人家爭相聘了給尊者畫像。
杜筠青就問:「你們請來,給誰畫像?」
老夏說:「誰都想畫呢,尤其三娘、四娘,最熱心了。天天追著問我:哪天能
給畫呀?爺們中間,大老爺不理這事,三爺出門了,四爺也沒說話,二爺、六爺可
都樂意畫。連家館的何舉人也想畫,哪能輪上他!」
杜筠青就說:「老太爺不是最尊師嗎!何舉人想畫,就給他畫一張。」
老夏說:「哪能輪上他!連二爺、六爺都輪不上,哪能輪上他?」
杜筠青問:「畫師的架子就這麼大,還得由他挑揀?」
老夏說:「這畫師倒真有些架子,但畫誰不畫誰,卻不由他挑揀。是老太爺見
都爭著想畫,就發了話:」今年遭了天災洋禍,外間生意大損,都節儉些吧。這次
畫像,就我與老夫人!別人等年景好了,再說。『老太爺發了這話,老爺們、夫人
們都不敢吭聲了,哪還能輪著他何舉人?「
杜筠青就說:「老太爺想畫,他畫,我可是不想畫!你跟老太爺說,我不畫了,
省下一份,讓給何舉人。」
老夏慌忙說:「這哪成?這回,老太爺請畫師來,實在是僅為老夫人!」
「為我?」杜筠青苦笑了一下。
老夏說:「這是實情。自從老太爺到徐溝覲見了皇太后、皇上,回來就精神大
爽,對什麼也是好興致,更時常念叨老夫人的許多好處。」
杜筠青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
「還時常念叨,這些年太操心外間生意,冷落了老夫人。半月前,一聽說有這
樣一位畫師給曹家請去了,就吩咐我:曹家完了事,趕緊把畫師請回來,無論無何
得請到!老太爺直說,這些年太疏忽了,早該給老夫人請個畫師來,畫張像,怎麼
就沒顧上?你們誰也不提醒我?早幾年,老夫人儀容正佳,很該畫張像,怎麼就疏
忽了?所以,這次請畫師來,實在是專為老夫人。」
杜筠青又冷冷哼了一聲。不過,自老東西見過當今皇上皇太后,是有些變化:
對她有了些悔意,甚至還有了些敬意。可一切都太遲了!現如今,她既不值得他懺
悔,也不需要他相敬了。給她這樣的人畫像?哈哈,也不怕丟你康家的人嗎?她就
說:
「為我請的,我也不想畫!我現在這副模樣,畫出來,就不怕辱沒了他們康家?」
老夏笑了說:「老夫人現在才越發有了貴人的威儀!」
杜筠青瞪了老夏一眼,說:「巴結的話,你們隨口就來。我可不愛聽!」
老夏說:「這不是我說的,上下都這樣說。」
「誰這樣說?」老夏說:「三爺、四爺、六爺,三娘、四娘,都這樣說。杜
牧、宋玉,也常在老太爺跟前這樣說。連那個何舉人也這樣說呢。」哼,真都這
樣說?別人倒也罷了,愛怎麼說怎麼說,三爺、六爺也會這麼說?尤其是三爺,現
在已經當了半個家了,會這麼說?他這樣說,不過是裝出來的一種禮數吧。但她還
是不由得問道:
「三爺也這樣說?」
「那可不!三爺一向就敬重老夫人,自正月接手管了外務,提起老夫人,那更
格外敬重了。」
老夏這種話,誰知有幾分是實情!
杜筠青就說:「他們就是說我像皇后娘娘,我也不想畫像。誰想畫,趁早給誰
畫去!」
今日老夏也有了耐心,她這樣一再冷笑,一再拒絕,他好像並不在意,依舊賠
了笑臉說:「
老夫人,我還沒跟你說呢!這位京城畫師,不是一般畫師,跟洋人學過畫。畫
人像使的是西洋技法,毛髮畢現,血肉可觸,簡直跟真人似的!老夫人你看……「
老夏這才將手裡拿著的一卷畫布展開:一張小幅的婦人畫像。這是畫師帶來的
樣品吧。
杜筠青看時,立刻認出了那是西洋油畫。父親當年出使法蘭西時,就曾帶回過
這種西洋油畫。最初帶回來的,當然是他自己的畫像。頭一遭看這種西洋畫,簡直
能把人嚇一跳。近看,疙疙瘩瘩的;遠看,畫布上的父親簡直比真人還逼真!母親
看得迷住了,要父親再出使時,也請洋畫師給她畫一張。父親呢,最想給祖父畫張
像。但洋畫師畫像,務必真人在場,一筆一劃,都是仿照了實物下筆。母親和祖父,
怎麼可能親身到法蘭西?再說,那時祖父已經去世。
父親只好帶了祖父一張舊的中式畫像,又請京城畫師為母親也畫了像,一併帶
了去。用筆墨勾勒出來的中式畫像,即便能傳神,實在也不過是大概齊,難見細微
處,更難有血肉之感。父親倒真請法國畫師,照著這樣的中式畫像,為祖父和母親
畫了洋畫像。帶回來看時,不知祖父像不像,反正母親走了樣,全不像她。但畫布
上的那個女人很美麗,也很優雅。母親說,那就是她。
如今,父親、母親也跟了祖父,撒手人寰了。
杜筠青見了這張西洋油畫,不但是想到了故去的父母,想到了以前的日子,更
發現畫中的這個女人,似乎有什麼牽動了她?這也是一個異常美麗,異常優雅的女
人,只是在眼裡深藏了東西。那是什麼?不是令人心滿意足的東西,心滿意足也不
需要深藏吧。也不是太重的傷痛。是淒涼?是憂鬱?很可能就是憂鬱。憂鬱總想深
藏了,只是難藏乾淨,露了一點不易覺察的痕跡。偏就是難藏淨的這一絲憂鬱,才
真牽動人吧。
「老夫人,這是一位難遇的畫師吧?」
杜筠青不由得有些動心了,說:「畫這種西洋畫,很費時嗎?」
老夏趕緊說:「這位畫師技法高超呢,只照了真人打一個草稿,一兩天就得了。
精細的活兒,他關起門來自家做,累不著老夫人的。太費時累人,誰還願請他?」
杜筠青說:「那就先給老太爺畫吧。」
老夏說:「老太爺交待了,先請畫師給老夫人畫。他近來正操心西安、江南的
生意,還有京津近況,靜不下心來。老太爺的意思,是叫畫師先專心給老夫人畫。」
老東西真有了悔意?可惜一切都晚了。
杜筠青冷冷地說:「那就叫畫師明兒來見我。」
老夏顯然松了一口氣,滿意地退出去了。
康笏南從徐溝回來當日,即在老院擺了一桌酒席。也不請別人,說只為與老夫
人坐坐,說說覲見當今皇上、皇太后的場面。叫來作陪的,只三爺、四爺兩位。還
說這桌酒席,全由宋玉司廚,是揚州風味。
這可叫杜筠青驚詫不已。老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一向愛以帝王自況的老東西,終於親眼見到當今的皇上、皇太后了,他心裡欣
喜若狂,那也不足為怪。自聽說皇上皇太后逃難到達太原,他就一心謀了如何親見
聖顏。現在,終於遂了這份了不得的心願,你擺酒席,也該多擺幾桌,更該請些有
頭臉的賓客吧?只請她這個久如棄婦似的老夫人,是什麼用意?
杜筠青想回絕了,又為這一份難解的異常吸引,就冷冷應承下來:老東西葫蘆
裡到底裝了什麼藥?入了席,老東西是顯得較平常興奮些,但大面兒上似乎裝得
依舊挺安詳。他說:「這回往徐溝覲見皇上、皇太后,在我們康家也算破天荒的頭
一遭。可惜當今聖顏太令人失望!所以,亦不值得張揚,只關起門來給你們說說。」
三爺就說:「覲見皇上,畢竟是一件大事。老太爺又是以商名榮獲召見,尤其
是一件大事!應當在祠堂刻座碑,銘記此一等盛事。」
老東西立刻就瞪了三爺一眼,說:「你先不要多嘴!我今日說覲見皇上情形,
專為老夫人。你們陪了,聽聽就得了,不用多嘴。立什麼碑!見了這種棄京出逃的
皇上,也值得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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