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38
看著刀械這樣源源流散到拳民手中,戴膺是憂慮更甚了。這樣多的愚民持了大
刀,就真是「扶清滅洋」,不反朝廷,只滅洋人,那也是要惹大禍的。京中也有西
洋教士,但洋人聚集最多的地界,還是各國公使館。殺進公使館,去滅洋人?那豈
不是要與西洋列強開戰了?朝廷要依然這樣曖昧,那班愚民,他們才不會顧忌什麼。
說不定哪天興頭來了,說殺就殺進公使
館了。
聽說各國公使,已不斷向總理衙門提出交涉,要求朝廷彈壓京中義和團。
就靠這班愚民,也敢跟西洋列強開戰?結果不用猜,一準也是割地賠款!甲午
賠款還不知幾
時能還清呢,再賠,拿什麼賠?
更叫人害怕的,是國勢積弱如此,真要和洋人打起來,天下真還不知亂成什麼
樣子呢!西幫生意,已日見艱難,再遇一個亂世,真要潦倒了。
只想一想,也叫人寢食不安的。
進入四月以後,日升昌沉著樂觀的梁懷文也坐不住了。他終於出面,召集西幫
各京號老幫,聚會于蘆草園匯業公所,公議京中義和拳亂事。到這個時候,已經沒
有人敢太樂觀了,但也議不出什麼良策,無非是收縮生意,各號間多加照應,並及
時將京中危局報告老號。
只是,收縮也不容易。
京中局面眼看一天比一天亂,商界,民間,尤其是官場的權貴,更紛紛來票號
存銀換票,其勢簡直銳不可擋。紛紛來存銀的用意,顯然是怕亂中有失,存了銀錢,
握一紙票據,畢竟好匿藏。當此亂局,票號收存如此多的銀錢,就能安全了?但京
中商、民、官,在這個時候簡直一同鐵了心,無比信賴西幫票號,仿佛他們也有神
功似的,可以轉手之間,將收存的銀錢調到平安的江南。他們只知道西幫有本事將
巨銀調往千里之外,那是比匿藏在秘密的暗處,或由武衛把守,還要保險。
你們只把賬本守妥,不就得了?
票號的異地匯兌,北存南放,哪是這麼簡單!可是,在此危亂之際,京中官、
商、民如此信賴西幫票家,你也實在不能拉下冷臉,把人家推出字號吧?西幫百餘
年的信譽,總不能毀於此時。既沒有撤莊歇業,人家找上門來的生意,總是再三推
拒,也說不過去。尤其京師官場
的權貴們,更是得罪不起。
大家公議了半天,覺得還是以西幫百年信譽為重,不能收縮太狠了。當此非常
時候,一旦自毀了名譽,就如覆水難收,再不用想修復。
公議中,祁幫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幫提出,是否可仿照當年太平天國起事時,西
幫票行報官歇業,從京師撤莊,回山西暫避一時?
從京師撤莊,不是小舉動。要撤,那得由祁、太、平的老號議定。京師亂局,
大家也不斷向老號報告了,東家大掌櫃都沒有撤莊的意思。再說,咸豐年間,為了
躲避洪楊之亂,西幫票號紛紛從京師撤莊,攜走鉅資,弄得京中市面蕭條,朝廷很
不高興。目前的義和團,能不能成了太平天國那種氣候,還難說呢。所以,對撤莊
之舉,也沒有多議,就一帶而過了。
後來回想,這可是京師匯業同仁所犯的最大錯誤了!如果在庚子年四月間,西
幫票號能未雨綢繆,斷然從京津撤莊,那會是怎樣一著良策:早一步,就躲過塌天
之禍了。當時分明已是風雨將來,可還是對朝廷有所指望,局面再壞,也沒有預料
到京師的天,國朝的天,真還能塌下來!
西幫再自負,也斷然不敢公議國朝的天,是不是會塌下來。
那次集議之後,京號各家倒是紛紛求助於京師鏢局,雇武師來字號下夜。聽說
有幾家,還從山西召來武師。後來才知道,這些武師功夫再好,也擋不住洪水般的
拳民。
四月中旬,聽說正定、保定一帶也發生了燒教堂,殺洋人的教案。後來又聽說,
從涿州到琉璃河,拳民已在扒蘆漢鐵路,割沿途電線,焚燒鐵路的車輛廠、橋廠、
料廠,鐵路聘來的洋工住所,也不會放過。駐京各國公使館,更向總理衙門提出嚴
厲交涉,要求儘快彈壓義和團
、大刀會,否則,要出兵來保護公使及僑民。
京中局面,真是眼看著一天不如一天,可朝廷似乎依然穩坐不驚。查禁拳會的
佈告,不斷貼出,可查禁的官兵卻不見出來。倒是義和拳的揭帖,也在滿大街散發。
京中義和拳壇口,傳說已有一千多處,拳民已有十萬之眾!鐵匠鋪的刀械生意,那
可是千真萬確地更見火爆。戴膺拜見了戶部幾位相熟的郎中、主事,他們說朝廷還
是不斷有上諭,命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禦史,嚴厲查辦義和拳會。可哪裡
能看見官兵的動靜?
字號櫃檯上,來存銀子的客戶,也依然很多。收銀很旺,往出放銀卻越來越難。
京城四面幾乎給義和團圍死了,連官兵解押的京餉,都只能勉強通過。戴膺極力張
羅,四處拉攏,將利息降了再降,千方百計把收存的銀子借貸出去。其中第一大戶,
就是戶部。京餉不能按時解到,戶部也正支絀。不過,各家都爭著借錢給戶部,天
成元也無法獨攬。所以,除了戶部這個大頭,其他衙門,以及錢莊、賬莊、爐房,
也盡力兜攬。加上江南各號的勉力配合,攬到一些兌匯京餉的生意,又拉攏官家的
信使,夾帶了匯票,設法捎來。這樣才抵消了一些存銀壓力,生意還算能維持。
四月二十二,櫃上來了一位宮中的小太監。他是替管他的大宮監來存私蓄的。
戴膺聽說,趕緊把這位小公公請進後頭的賬房,上茶招待。這位小太監是常來的,
所以戴膺與他早已熟悉了,他的小名二福子,櫃上也都知道。說了一些閒話,就問
起宮中知道不知道外間的義和拳。
二福子就說:「怎麼不知道?宮中和外間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戴膺還不明白一模一樣是說什麼。
「可不是一模一樣!宮中也練義和拳,也盡是頭包紅巾,腰系紅帶的,進進出
出。」
戴膺聽了,真有些瞠目結舌:老天爺,皇上宮中也練義和拳?「宮中也都練
義和拳?這是老佛爺的聖旨嗎?」
「倒也不是老佛爺的聖旨,所以,也有不練的。可老佛爺信得過的那些親王、
貝勒,都迷上了義和拳,別人還能不跟著練?義和拳呢,也不大講究尊卑貴賤,像
我們這些宮監、護衛、宮女,也都准許跟著練。滿眼看去,可不宮中也跟外間似的,
紅紅一片!」
「喜歡義和拳的,有端郡王大人吧?」
「豈止端王呢!慶親王,怡親王,貝勒載濂,載瀅,輔國公載瀾,都迷義和拳
迷得邪乎呢!你們是見不著,載瀅、載濂、載瀾這些主子,多大人物,近來裝束也
照著義和拳的來,短衣窄袖,腰間系了紅巾。精氣神也跟平時不一樣了,仿佛底氣
足了,人也凶了。我還親眼見過一回,載瀾大人呼來天神附體,兩眼發直,一臉凶
煞,一邊呼叫,一邊蹦跳,就像瘋了醉了似的,真嚇人呢。」
「小公公,真有這事呀?」「我能哄您戴掌櫃?可戴掌櫃千萬不敢對外間說。」
「小公公您還信不過我們?」
「信不過你們,我能說這些?」
「老佛爺、當今聖上,就由著他們這樣在宮中練功?我們是外間草民,總覺在
朝廷的宮禁之地,竟也如此做派,不傷聖朝大制嗎?皇上貴為天子,老佛爺,當今
皇上,本就是神命龍體,本就是天神下凡,還能再這樣亂請神?」
「聽說老佛爺也說過他們,他們還有理呢。有一回,載瀅居然跟老佛爺抬起杠
來,聽說險些兒把禦案給掀翻了!」
「這麼厲害?」
「他們有他們的理呀!」
「有什麼理?」
「說練義和拳的都是義民,又忠勇,又守規矩,法術神功又了不得。天神附體
後,刀刃不能入,槍炮不能傷,那都是千真萬確的。為麼就呼拉一片,出了這麼多
神功無比的義民?那是上蒼見洋人忒放肆了,派來保咱大清的。京外人心,都一夥
兒向著拳民,滿漢各軍也都與拳會打通一氣了。要不,宮裡會有那麼多人跟隨了練
義和拳?」
「小公公,您也常從宮禁出來,見著過外間練義和拳的吧?」
「碰著過。尤其近來,一不小心,就碰著了。」
「那您看外間這些拳民,真像宮中傳說的那樣好?」
「我哪能看出來?只是那股橫勁兒,凶樣兒,倒差不多。他們好不好,我說了
也沒用。今兒是到了你們字號,見了您戴掌櫃了,悄悄多說了幾句。在宮裡,誰敢
多嘴?就這,前些時還嚷嚷,說宮裡也有二毛子,要一個一個拉出來查驗。嚇得有
頭臉的宮監、宮女,都跑到老佛爺跟前,哭哭啼啼告狀。」
「宮裡也抓二毛子?那怎麼個查驗法?」
「聽說是念幾句咒語,再朝你腦門上狠拍一巴掌,要是二毛子,腦門立時就有
十字紋顯現出來。說是如何如何靈驗,邪乎著呢,誰心裡能不發毛?」
「這麼在宮裡查驗二毛子,老佛爺就允許?」
「老佛爺說了,神佛也不冤枉人,你們就由他們拍去。」
「真拍出幾個二毛子?」
「老佛爺這樣放了話,誰還再真去查驗?嚷嚷抓二毛子的,得了面子,也就糊
塗了事。」
「小公公,我還是頭回聽說這麼查驗二毛子。勞駕您也朝我腦門拍一下,驗驗
我是不是二毛子?」
「哈哈,戴掌櫃,我哪有那本事!」
「那我來拍您一下?」
「幹拍哪成?聽說還得念咒語。」
「義和拳的咒語,我也會念幾句: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
「戴掌櫃會念咒,我也不叫您拍。」
「為什麼?」
「我還嫌疼呢!」
「哈哈哈!」
小太監給戴膺說了這許多宮廷中情形,臨走,戴膺特別提醒:「小公公出來跑
這一趟,夠辛苦,敝號孝敬的一點茶錢,就寫在您的摺子上了。」小太監說了句
:「戴掌櫃不用客氣。」一邊抬腳就走了。
西幫京號拉攏能出入宮禁的太監,也有周到的手段。像這類跑腿的小太監,也
毫不輕視,每次都打點得他們心裡高興。他們收了禮金,也不敢帶回宮中,便給立
了摺子,存在字號,什麼時候取,哪怕十年二十年,以至老邁出宮後,都認。所以,
西幫票號在宮監中也有信譽,許多不該說的,他們也悄悄說。
送走小太監,戴膺心裡才真害怕了。皇宮裡居然也有那麼多人信義和拳!愚之
又愚的邪術,當今得寵的王公大臣們居然也深信不移。滿大街剿滅拳會、彈壓拳匪
的佈告,看來根本就不用指望。真要如此,京師局面還不知要往何處動盪呢!
當夜,戴膺就將宮中這種情形,寫成隱秘信報,寄回太谷老號。京中局面,已
經壞成這樣了,撤莊,還是留守,老號也該早作決斷了吧?
只是,這封緊急信報何時能寄到太谷,也叫人難以估計。以往私信局往山西走
信,是出京向南,經涿州、保定、正定,再西行入晉。現在京南一路正是義和拳的
天下,所以只好由北路出京,繞到宣化,再南下入晉。可近來北路也漸不平靜,義
和拳已蔓延到京北,走信常有阻隔。
寧波幫開的私信局,與西幫票號是老「相與」了,承攬走票走信,歷來所向披
靡,很少出差錯的。近來也大歎苦經,說出入京師簡直就是出生入死,信差被當成
二毛子遇害的事,已經出了好幾起。信局的生意,也快不能做了,誰願意去送死?
票號經營異地金融匯兌,全靠信局走票。信局一停業,票號也只好關門了。
進入五月,京號收到津號的信報,也稀少了。京津間近在咫尺,郵路居然也受
阻,這更不是好兆。
傳說各國列強的軍艦,已經麇集于天津大沽口,要派兵上岸,由津入京,保護
各國公使館。
義和拳民就扒毀了蘆津鐵路,阻擋洋人進京。京津間已成戰場,郵路哪還能順
暢得了?
得不到津號信報,戴膺更是憂心如焚。
去年劉國藩惹禍自盡,津號就大傷了元氣。年底大合賬畢,本來應該派一位新
老幫到天津,及早扭轉頹勢。但老號的孫大掌櫃卻依然叫京號的戴膺,代為照應;
津號那頭,叫副幫楊秀山暫時領莊。
其實,孫大掌櫃已選定了新的津號老幫,那就是在張家口領莊的王作梅。俗稱
東口的張家口
也是大碼頭,生意不亞於津號。王老幫駐東口已經多年,無論才幹手段,還是
年資功勞,也都遠在劉國藩之上。孫大掌櫃此次將王老幫調往津號,顯然有自責懺
悔的意思在裡面。但王作梅接到新的任命,卻提出了延期赴津的請求:他再過一年,
才到下班的期限,所以想在東口幹滿三年,再離任休假,轉赴津號。他鋪開的攤子,
怕別人不好半路收拾。不知王老幫是不是有意難為孫大掌櫃,反正孫大掌櫃居然准
許了王作梅的請求。
這在以往可是從未有過先例的,不能說一不二,令行禁止,哪還叫領東的大掌
櫃!看來孫北溟在真心自責懺悔。
王作梅這一延期,倒叫他躲過了一場大劫難。
這中間,只是苦了戴膺!京師局面已經夠他招架了,還要多一個天津。進入庚
子年,京津都鬧義和拳,天津比京師鬧得還邪乎。
津門是北方第一大通商口岸,洋行洋教比京師就多,紫竹林一帶又早成了洋人
買下的夷場,也即後來所說的租界。津門百姓受洋人欺負也就更甚,義和團一說仇
教滅洋,響應者自然是風起雲湧了。靜海、獨流、楊柳青,都出了領袖似的大師兄,
傳說神功非凡,仿佛真能呼風喚雨。
天津還獨有一種專收婦女的拳會,叫紅燈照。入會婦女統統穿了紅衣紅褲,右
手提紅燈,左手持紅摺扇,年長的頭梳高髻,年輕的綰成雙丫髻。紅燈照的大師姐
被稱做「黃連聖母」,傳說功法也了不得。入了紅燈照的婦女,跟著這位大師姐在
靜室習拳,用不了幾天,就能得道術成。一旦術成,持了紅摺扇徐徐扇動,自身就
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飛翔。這時右手的紅燈投擲到哪,哪就是一片烈焰火海,
其威力宛如現在的轟炸機了。
在津號的信報中,副幫楊秀山不時寫來這類情形。戴膺看過,自然對那些大師
兄、大師姐的神功不會相信,但對天津義和拳的囂張氣焰,卻非常憂慮。京師義和
拳,朝廷還遏止不住呢,天津誰又能彈壓得了?
果然,近來津號來信,連說天津已成義和團天下,神壇林立,處處鑄刀,拳民
成千上萬,滿大街都是,官府也只能一味屈辱避讓。拳會的大師兄在街市行走,遇
見官員,不但不回避,反要一聲令喝,命官老爺坐轎的下轎,騎馬的下馬。官老爺
們倒都聽喝,趕緊下來,脫去官帽,站到路邊回避。局面已至此,燒教堂,殺洋人
的事件,也不稀罕了。只是,局面危急如此,津號的楊秀山也沒有提出撤莊的請
求。從寄來的正報、複報看,津號生意做得也不比平常少。戴膺去信一再告誡,當
此亂局,千萬得謹慎做事,生意上寧可收縮少做,也不敢冒失。平常偶然冒失了,
尚可補救,現在一旦失手,誰知道會引發什麼災禍?在今亂局中,拳民,洋人,官
府,我們對誰也得小心,不敢得罪,也不敢太貼近。對黑道上的匪盜,街市間的青
皮混混,也得細加防範。世道一亂,正給了他們作惡的良機。
可楊秀山似乎是處亂不驚,說津門局面雖然危機重重,但還能應付。義和拳勢
力高漲,洋商洋行只好退縮,尤其西洋銀行幾乎不能跟華商打交道了,正好空出許
多盤口,由我們來做。
楊秀山說的,那當然是個不尋常的商機。但這樣的商機,也不是尋常人能駕馭
得了。
楊秀山以往給戴膺的印象,也並不是那種有大才,有膽略的人,他也敢走這樣
的險招?或許以往在平庸的劉國藩手下,不便露出真相?
戴膺對楊秀山處亂不驚,從容出招,當然不能潑冷水,只是叫他前後長眼,謹
慎一些。但心裡對津號是擔憂更甚了。
現在,京津間的信報越來越不能及時送達,電報也是時斷時通,戴膺哪能不著
急?
到五月初九,終於收到津號的一封信報。這是進入五月後,戴膺頭一回收到津
號的信件。急忙拆開看時,還是寫於四月二十四的信!從信報能看出,津號依然平
安,楊秀山也依然從容不迫。可是這封信件居然在京津間走了十四五天,實在也叫
人不敢寬心。
戴膺打發手下夥友,給津號發一封問訊的電報,跑了幾天電報局,還是發不出
去:有一段電報線,又被義和團給割了。說是派了官兵護線、搶修,誰知什麼時候
能修通?
熬到五月十五,依然得不到津號的一點消息。就在這天午後,櫃上閃進一個乞
丐似的中年人,站櫃的夥友忙去阻攔,那人已癱坐在地,啞著嗓子無力地說:
「快告戴掌櫃,我是津號來的……」
聽說是津號來的,站櫃的幾個夥友都圍過來,看了看,又不敢相信。義和拳入
京以來,街頭乞丐也隨處可見。一夥友便說:「你要是津號來的,那你用太谷話說。」
那人嗓音嘶啞,又疲憊之極,但改用太谷鄉音說話,卻是地道的。
京號幾個夥友聽了,才真驚慌起來,有的趕緊攙扶這位津號來客,有的已跑進
去稟告戴老幫。
戴膺一聽,慌忙跑出來,見真是乞丐似的一個人,吃驚不小。
「戴掌櫃,我是津號跑街李子充……」
戴膺是常去天津的,對津號的夥友都熟悉。只是眼前這個乞丐似的人,滿臉髒
汙,聲音嘶啞,實在辨認不出他是津號的李子充不是。但對方能認出他來,似乎不
會有錯吧——時局這樣亂,他不能不小心些。
「你既到了京號,就不用慌了。」他轉而對櫃上的夥友說:「你們快扶他進去,
先洗涮洗涮,再叫伙房做點熨帖的茶飯伺候。」
「戴掌櫃,我有緊急情況稟告!」
「我能看出來。還是先進去洗涮洗涮,喘口氣。既已到京,不在乎這一時半會
兒。」他極力顯得鎮靜。
來人被攙扶進去了。戴膺心裡當然鎮靜不了:要真是津號派來的人,那天津就
不是出了小事!
果然,他回到自己的賬房不久,這位天津來客就急急慌慌地跑來求見:他已經
洗涮過,換了衣束,但只是吞咽了幾口茶水,就跑來了。現在,戴膺能認出來了,
此人的確是津號的跑街李子充。
「戴掌櫃,津號遭搶劫了……」
果然出了大事。
天成元的津號,是在五月十一淩晨遭到搶劫的。
那幾天津門局面亂是亂透了,但國人開的大商號鋪子,還沒聽說誰家遭了搶劫。
遭義和拳打劫焚燒的,主要還是洋人教堂、洋人住宅。洋行、銀行早都關門停業了,
貨物、錢款也隨之轉移。津門是大商埠,商家不存,立馬就會成為一座死城。所以,
洋商收斂後,國人自家的商貿買賣依然在做。特別是銀錢行業,似乎想停也停不下
來。市面混亂,生計艱難,當鋪、錢莊的生意,似乎倒比平素還火熱一些:大多生
計斷了,靠典當、借貸也得活呀!而當鋪、
錢莊的資金,又一向靠票號支持。所以,那幾天津號的生意也一直在照常做著。
副幫楊秀山見局面太亂,也從鏢局請了一位武師,夜裡來護莊。初十那天夜裡,
鏢局武師恰恰沒有來櫃上守夜:他往五爺的宅子護院去了。
五爺失瘋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知道不能離津。所以只好給他買了一處宅院,
長住天津。原先跟著五爺五娘出來的保鏢田琨,深感五娘的被害是自己失職,就留
下來陪伴瘋五爺。那幾天,五爺的宅院忽然有了異常。白天,常有敲門聲,可開了
門,又空無一人。尤其到了夜晚,更不斷有異響,提了燈籠四下裡巡查,卻什麼也
查不見。
女傭就說是鬧鬼,怕是五娘嫌冤屈未伸,來催促吧。
田琨卻說,真要是五娘回來顯靈,倒也不怕。怕的是活著的匪盜歹人!現在外
頭這樣亂,要有強人來打劫,五爺又不懂事,再出意外,我們也別活了。
田琨跟津號說了說這番異常,楊秀山就把字號雇的鏢局武師打發過去了。因為
字號一直還算平靜。兩位武師守護一處宅子,強人也該嚇跑了吧。等五爺那頭安靜
了,再回字號來護莊。
誰能想到,鏢局武師只離開了兩天,這頭就遭了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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