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39
十一那天淩晨,楊秀山和津號的其他夥友,幾乎同時被一聲巨響驚醒:那是什
麼被撞裂了的一聲慘烈的異響。緊接著,又是連續的撞擊,更慘烈的斷裂聲……晨
夢被這樣擊碎,真能把人嚇傻了。
老練的楊秀山給驚醒後,也愣了,還以為仍在噩夢中。定過神來,意識到發生
了不測,急忙滾下地來,將自己房中幾本字號的底賬翻出,抱到外間一個佛龕前。
這佛龕內,有一個隱秘的暗門,打開,裡面是一個藏在夾牆內的密窯。楊秀山拉了
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開暗門,飛速將那幾本底賬扔進了密窯。隨即關
了暗門,又將香爐裡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龕內,掩去暗門痕跡,再放回佛像。
楊秀山在做這一切時,儘管迅疾異常,但外面已是混亂一片,砸擊聲、喝罵聲
如暴風驟雨般傳來。他剛沖到院裡,就見一個夥友滿臉是血,一邊跑,一邊說:「
楊掌櫃,他們撞毀門面護板,破窗進來了!」
楊秀山剛要說什麼,一夥紅巾蒙臉,手提大刀的人,已經湧進來。
前頭的一個喝道:「爺爺們是義和團天兵天將,來抓二毛子!大師兄說了,你
們字號的掌櫃,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櫃?還不出來跪下!」
別的蒙臉人跟著一齊喝叫:「出來,出來!」
楊秀山聽說是義和拳的,知道已無可奈何了,正要站出來跟他們交涉,忽然發
現:這夥人怎麼用紅巾蒙臉,只露了兩隻眼,就像強人打扮?街面上的義和拳也見
得多了,都是紅巾蒙頭,趾高氣揚,一臉的神氣,沒見過這樣用紅巾蒙了臉的呀?
正這樣想,櫃上賬房的孔祥林已經站出來,拱手對那夥人說:「各位師傅,在
下就是敝號的掌櫃。各位可能聽了訛傳,敝號一向也受盡洋行洋商的欺負,對洋人
憤恨得很,決不會通洋的……」
領頭的那人立刻就喝道:「你找抽啊?大師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孫子?」
說時,已舉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楊秀山還要年長些,被這一巴掌扇下
去,早應聲倒地了。
「去看看,是不是二毛子!」
領頭的一吼,有兩人就過去扭住孔祥林的臉,草草一看。
「不是他,不是他!」
楊秀山見這情形,就過去扶孔祥林,一邊說:「各位不要難為他,他只是本號
的二掌櫃,敝人是領莊掌櫃。我們西幫對洋商洋行,的確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們
欺負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舉義旗,仇教滅洋,也是救了我們。能看出各位都
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願請師傅們使出神功來查驗。」
領頭的那人瞪了楊秀山一眼,就又一巴掌扇過來:「嘛東西,想替你們掌櫃死?
滾一邊呆著!」
楊秀山只覺半邊臉火辣辣一片,兩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沒給扇倒下。
「搜,快去搜!他就是鑽進地縫,也得把他搜出來!」
領頭這樣一喊,跟他的那夥人就散去了幾個。
其實,自這夥人破窗而入以來,砸擊、摔打、撕裂、破碎的聲音,就一直沒有
停止過。闖進來的,肯定比剛才見著的這五六個多。現在散去幾人,還留著三人,
但不斷還有別的蒙臉人押了櫃上的夥友,送過來。
很快,全號的夥友都押來了,他們還在翻天覆地地搜尋。他們在找誰?找已經
死去的劉國藩?
領頭的還在不停地喝叫:「說,你們的二毛子掌櫃,到底藏哪了?」
大家已不再說話,因為無論說什麼,都只會遭到打罵淩辱。
楊秀山也希望,眾夥友不要再冒失行事。這是禍從天降,也只能認了。別處的
帳簿,不知是否來得及隱藏?還有銀窖!西幫票號的銀窖,雖然比較隱秘,但這樣
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只願他們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銀錢。
不久,就見匆匆跑來一個蒙臉同夥,低聲對領頭的說了句什麼。領頭的一聽,
精神一振。他過去一腳踢開了楊秀山住的那處內賬房,吆喝同夥,揮舞起手裡的大
刀片,把津號所有的人都趕了進去。跟著,將門從外反鎖了。
「你們聽著,爺爺要燒香請神了,都在屋裡安分呆著,誰敢惹麻煩,小心爺爺
一把火燒了你們字號!」
領頭的吼完,外間真有火把點起來了。天剛灰灰亮,火光忽忽閃閃映在窗戶上,
恐怖之極。
門被反鎖,真要焚燒起來,哪還有生路!
外面,砸擊摔打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忽然顯得安靜了許多。他們真要請神了。
請了天神來,到底要抓拿誰?
漸漸地,聽到外面有雜遝匆促的腳步,但聽不見說話聲。他們在舉行降神儀式
嗎?
雜遝的腳步聲,很響了一陣。後來,這腳步聲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靜,
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紙上閃動。
又停了一陣,見外面依舊死寂一片,有個夥友就使勁咳嗽了一聲。
外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有人就走到門口,使勁搖晃了搖晃反鎖著的房門。
依然沒有動靜。
楊秀山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趕緊卸門,趕緊卸門!」
幾個年輕的夥友擠過去,七手八腳,就卸下一扇門來。那時代的民居門板,雖
然厚重結實,但都是按在一個淺淺的軸槽裡,在屋裡稍稍抬起,便能卸下來。
門被卸下,大家奔出來,見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個花盆裡,似乎一直就沒人
在看守!
楊秀山又慌忙喊道:「快去看銀窖!」
奔到銀窖,果然已被發現,洗劫一空!
西幫票號做全國性的金融匯兌生意,銀錢的進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銀錢的收
藏保管成為大事。票莊一般都是高牆深院,有的還張設了帶鈴鐺的天網。在早先,
西幫還有一種特殊的保管銀錠的辦法:將字號內一時用不著的銀錠,叫爐房暫鑄成
千兩重的大銀砣子。那時代法定流通的銀錠,最重的僅五十兩。所以這千兩銀砣子,
並不能流通,只是為存放在銀窖內安全:如此重的銀砣子,盜賊攜帶也不方便。縱
然是能飛簷走壁的強人,負了如此重的銀砣子,怕也飛不起來了。所以這銀砣子有
一個俗名,叫「莫奈何」。不過到後來,西幫票號也不常鑄這種千兩銀錠了:事業
走上峰巔,經營出神入化,款項講究快進快出,鉅資一般都不在號內久作停留。
當然了,再怎麼進出快捷,票莊也得有存放銀錢的銀窖,也即現在所說的金庫。
西幫的銀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發現,號內自家人
存取時又甚方便。
天成元津號的銀窖,處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將設銀窖的庫房,佈置成為一
處普通夥友的住房:盤了一條大炕,炕前盤了地爐子,火爐前照例有一個深砌在地
下的爐灰池,池上嵌蓋了木板。看外表,沒有一點特別。津號的銀窖,就暗藏在地
下的爐灰池一側,尋常的爐灰池其實正是銀窖的入口處。當然,地面上嵌蓋的木板,
暗設了機關,外人不易打開。
這夥蒙臉的劫匪,居然把隱藏在此的銀窖尋出來,打開了。他們沒耐心破你的
機關,砸毀蓋板就是了。存在裡面的四萬兩銀錠,自然全給搶走了。
他們哪裡是來抓二毛子?不過是來搶錢!
楊秀山忙趕到臨街的門面房,那裡更是一片狼藉,但劫匪早無影無蹤。從被撞
毀的那個窗戶中,已有晨光射進來。
開門出來,見門外撂著一根碗口粗的舊檁條。顯然,劫匪們是舉著這根檁條,
撞毀了臨街的窗戶。
門外,還有牲口糞和分明的車輪痕跡。劫匪是趕著車來打劫?
看了這一切,楊秀山更斷定,這夥人不是義和拳民,而是專事打家劫舍的一幫
慣匪!
朝街面兩頭望瞭望,尚是一片寂靜。這幫劫匪為何偏偏來打劫天成元?
京號的戴膺聽了津號遭劫的情形後,也問李子充:「當天,還有誰家遭劫了?」
李子充說:「沒有了,只我們一家。遭劫後,到我離津那幾天,也沒聽說誰家
又遭劫。」
「就偏偏拿我們天成元開刀?你們得罪義和拳了?」
「津門已經是義和團天下,我們哪敢得罪?看那活兒,也不像拳民所為。」
「那就怪了!」
「出事後,我們雇的武師和五爺的保鏢,都趕來了。他們依據搶劫的手段,推
測是江湖上老到的強盜所為。出事前,騷擾五爺的宅子,只怕就是他們聲東擊西。
從破窗而入,到盜了銀窖,活兒做得夠利落。尤其他們只劫財,未傷人,更不是義
和拳那些烏合之眾所能做到。義和拳真要認定誰家有通洋的二毛子,不殺人能罷手?」
「江湖上老到的盜匪?那你們津號得罪江湖了?」
「沒有呀?」
戴膺忽然拍了一下額頭,說:「我明白了!這次津號遭劫,只怕與去年我在你
們那裡演的空城計相關吧?」
李子充忙說:「我們招的禍,哪能怨戴老幫!」
「你還記得吧?去年夏天,五娘被撕票,你們劉老幫又忽然自盡,惹得擠兌蜂
起,眼看津號支持不住。不得已了,我由京師調了四十多輛運銀的橇車,號稱裝了
三十萬兩銀子,前來救濟津號。這四十輛銀橇在津門招搖過市,還能不驚動江湖大
盜?那一次,叫你們津號露了富,人家當然要先挑了你們打劫!」
「戴老幫,你也自責太甚了。我們楊掌櫃,還有津號別的夥友,可沒人這樣想。」
「這也不是自責。津號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得向老號和東家有個交待。你回去,
也跟楊掌櫃說,津號出了這樣的事,不會全怨他,更不會難為各位夥友!」
「戴掌櫃,你一向深明大義,待下仁義,我們是知道的。楊掌櫃派我來,除了
稟報津號的禍事,還特別交待,要向戴掌櫃請罪:當此亂局,我們未聽戴老幫忠告,
生意做得太猛,號內防範也不夠,才招了此禍。日後受什麼處罰,都無怨言的。」
「你們也先不要想那麼多了,京津這樣的亂局,誰能奈何得了?津號遭此劫難,
號內同仁全平安活著,已是萬幸了。你回去對楊掌櫃說,劫後如果難以營業,就作
暫時撤莊避亂的打算吧。與老號聯絡不暢,我就做主了,日後老號要有怪罪,我來
擔待,與津號各位無關。」
「有戴老幫這句話,我們也好辦了。不過眼前還能勉強營業的。」
「遭了這樣的打劫,也沒有再引發擠兌吧?」
「我們遭劫的事,楊掌櫃盡力作了掩蓋,沒有怎麼張揚出去。出事當時,盜匪
前腳走,楊掌櫃後腳就吆喝眾夥友,收拾鋪面,清除殘跡。到天大亮時,鋪面大致
已拾掇出來,氣象如初。只是被撞毀的那處窗戶,難以一時修復,就將熱天遮陽的
篷布,先掛在那兒,遮嚴了。銀
窖被洗劫空了,我們在別處另放的不到一萬兩銀子,未被發現。所以遭劫的當
天,我們津號不聲不響地照常開門營業了。「
「也沒有報官嗎?」
「報是報了,官衙哪能管得了?楊掌櫃也暗暗通報了西幫同業,叫大家小心。
還向同業緊急拆借了一些資金。此外,櫃上還購置了一些刀械,夥友輪流與鏢局武
師一道值夜。」
「你們楊掌櫃這樣處置,非常得當!忍住不張揚,非常得當。如張揚出去,說
是義和拳搶劫了票號,那滿大街的拳民會給你背這種惡名?他們真能一把火燒了你
們津號!」
「我們也看出來了,楊掌櫃這次真是臨危不亂。我來京報訊,要不是聽了楊掌
櫃的,裝扮成乞丐,真還過不了這一路的刀山火海。」
戴膺又細想了一下,對津號這位楊秀山副幫,真是沒有太深的印象。看來,在
劉國藩這樣平庸的老幫手下,有本事也顯不出本事。如果還是劉國藩領莊,遇此劫
難,真還不知他會怎麼處置。
戴膺送李子充返津時,也沒有再多作交待,只是說:「一定告訴楊掌櫃,津號
該撤該留,全由他做主了。遇此亂局,損失什麼都不要太在乎了,惟一要保住的,
是津號全體同仁的性命。一旦撤莊,就由天津直接回山西吧。只是無論走哪條道,
都得經過拳會勢力兇險的地界。
叫楊掌櫃再想些計謀,千萬平安通過。「
李子充說:「戴掌櫃不用太操心我們了,京師局面也好不到哪,你們更得小心!」
「你回天津真有把握嗎?還是聽我的,就暫留京號。京津間郵路、電報,總不
會斷絕太久,一旦修通,就能聯絡了。何必叫你再冒險返津?」
「戴老幫,你就放心好了。我已走過一趟,也算輕車駕熟了。」
送別李子充,戴膺感傷無比:這才幾天,京津間往來,就要冒生離死別的危險
了!誰能想到,時局會驟變如此?
李子充是五月十七一早走的。到這天下午,前門一帶就忽然起了大火。
當時,戴膺正在查看京號臨街的門窗,看如何加固一下。眼瞅著京師局面越來
越壞,發生津號那樣的劫禍,也不是不可能。
昨天又聽說,日本公使館的一位書記生,在永定門外被義和團截住給殺了。也
有人說,不是義和團殺的,是董福祥的甘肅兵給殺的。不管是拳民殺的,還是官兵
殺的,都一樣捅了大漏子了。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公使館的人敢輕易殺?日
本東洋人跟西洋人本來就聯著手,欺負中國人,這倒好,正給了人家一個結實的借
口!京師局面,真是不能指望了。
戴膺站在字號的門外,左右看看,見別家都沒有什麼動靜。只天成元一家加固
門窗,會不會叫人覺得你太驚慌了?
就在這時,街面上的行人忽然自西向東奔跑起來。
「怎麼了?」
「火!著了火了!」
戴膺忙倒退幾步,向西望瞭望:天爺,果然瞅見幾團濃煙正滾滾而上,直沖藍
天!高聳的前門樓子,在黑煙中時隱時現。
那是起了戰火,還是什麼地方失了火?
問路上奔跑的人,沒有給你說。但看那起火處,就在前門附近。天成元京號所
在的打磨廠街,離前門實在也沒有幾步!
戴膺慌忙跑進店裡,打發了一個年輕機靈的夥友,往前門一帶打探火情,一面
就招呼大家,緊急收拾各處的帳簿、票據。帳簿、票據是票莊的命,大火來了,最
容易毀的也是帳簿、票據。
真是轉眼間,就禍從天降,跌入一片危急之中。字號內,人人都神色凝重,手
忙腳亂。
不過,應對這類突變,戴膺已有一些準備。適宜轉移帳簿、票據的輕便鐵皮箱,
已定制了一些。作為臨時躲藏的寺院,也秘密交涉好了。惟一不好應付突變的,是
櫃上的現銀儘量少存。儘量少存,那也得夠維持生意。存了夠維持生意的銀錠,突
然要轉移走,總不是太好辦。何況,來存銀的客戶,又總是推都推不走。
現在,櫃上的存銀大該還有七八萬兩吧?這七八萬兩銀子怎樣轉移?裝銀橇,
太惹眼。偽裝在雜物中運走,數量還是太大了。
戴膺極力冷靜下來,等待探聽消息的夥友回來。
有夥友跑出去又望瞭望,西面的火勢分明更大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探聽消息的夥友才一臉黑汙,跑回來。他說,火是義和團
放的。他們尋
著燒洋人的教堂,路過前門外鬧市,瞧見老德記洋貨鋪和屈臣氏大藥房,就丟
了幾把火。火初起時,他們還不許臨近住戶救火,揚言能使出神功,令火勢聽他們
調遣,指哪燒哪,不會累及鄰近無辜。可那火依舊無情,轉眼間就漫天燒起來了,
哪會聽他們調遣!東西荷包巷,珠寶市,大柵欄,廊房頭條,二條,煤市街,都已
火燒連營,一片火海。
有夥友問:「火燒大發了,也沒人救?」
「起先,義和團在,誰敢救?火一起,他們也跑了。到這時,店主住戶想救,
哪還能救得了?今年天這樣旱,真是乾柴烈火!人們能跑出來,不給燒死,就萬幸
了。」
戴膺就問:「珠寶市也著火了?」
「珠寶市火勢還大呢!京城爐房都在珠寶市,我本來想擠進去瞅瞅,已經進不
去了。滿街都是濃煙,什麼也瞧不見,只能聽見一片哭天喊地聲。」
戴膺一聽是這樣的火情,更覺形勢危急了:打磨廠西頭,只隔著一條前門大街,
就是荷包巷、珠寶市了。別說沒人救火,就是有人救,只怕也救不了了:大火很快
就要燒過來。
他只能作出決斷:趕緊做棄莊的準備,越快越好!
拾掇帳簿,緊急起銀,在慌張中總算張羅得差不多了,但就是雇不到一輛車!
馬車、驢車、
小推車,不拘什麼車,全雇不到!水火無情,瞅見著了這麼大的火,誰都是破
了命往遠處躲
,車馬也不傻,能給你來送死!可是沒有車馬傢伙,怎麼撤莊?
打磨廠街中,還有幾家西幫票號,有的已經雇了挑夫,往外挑帳簿。其他大小
商號,也都在轉移財物,緊急撤離,一片兵荒馬亂的可怕景象。
這樣兵荒馬亂的,將帳簿交給陌生的挑夫去逃難,實在也是太冒險了。
戴膺再次站到當街,向西望那頭的火勢,依然是濃煙蔽天,沒有一點減弱的
跡象。
看來是不能再等待了。車馬雇不到,但也不能冒險雇挑夫。京號十多個人呢,
將帳簿票據每人分一份,不拘你使什麼法子,設法弄出去就得,只要求你一條:人
在東西在。那七八萬兩銀錠呢,只能盡力就地隱藏了。即使過了火,一時也燒不著,
就是燒化了,也能設法收拾起來吧。沒有十全的辦法,也只好走棄銀保賬這一步了。
戴膺正在心裡作這樣考慮,無意間發現,遠處的濃煙是在向西飄蕩。是呀,濃
煙要是朝東飄,打磨廠也早給濃煙罩住了!
他再看了看附近商號懸掛著的招牌幌子:的確是在刮東南風!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打磨廠在前門東頭,也許大火不會蔓延過來?
戴膺心裡稍有寬慰,又站在當街,朝前門那頭靜觀了一陣,才回到字號。回到
字號,仍是一臉嚴峻,緊急把全體夥友都叫來,很有些悲壯地作了棄銀保賬的安排。
只是最後交待了一句:
「什麼時候撤離字號,聽我吩咐。」
必須帶走的帳簿、票據,很快就分到各人的名下。戴膺老幫也分了一份,以示
要有難同當吧。銀錠也作了進一步的隱蔽。其他值錢的東西,也儘量作了隱藏,希
圖能躲過火災盜賊的洗劫。
該張羅的,已經張羅完,戴老幫卻沒有發出撤離的命令。
在既焦急又安靜的等待中,黃昏漸漸臨近。遠望前門那頭,在濃煙中已能依稀
看出火光。派去打探火勢的夥友,幾次回來都說:火還沒有向打磨廠這頭蔓延。等
蔓延過來,還能來得及跑?看看打磨廠街的商號店鋪,已經撤離了不少。只有鐵匠
鋪,還是爐火閃耀,依舊在趕著打制大刀,仿佛一點都不知大火臨門似的。
戴老幫也依舊沒有發話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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