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37
萊豪德夫人一口答應下來。像杜筠青這樣的貴夫人,為她舉行入教洗禮,那當
然是越隆重越好了。公理會來太谷傳教十六七年,真還沒有得到這樣一位豪門貴婦
做信徒。太谷民風敬商,像杜筠青這樣的商家貴婦皈依基督,效仿的婦人一定不會
少。
一向臉面冷清的萊豪德夫人,今天也有了燦爛的喜色。
送走歡天喜地的萊豪德夫人,杜筠青心裡也很快意。她怎麼沒有早想到入洋教
呢?初入康家時,萊豪德夫人就不斷勸她信洋教,可那時老東西不許。後來呢,她
自己對洋教也沒有一點興趣了。對父親的失望,尤其使她對洋人洋教膩歪透了。將
她丟進康家,父親倒帶了那個寫有五厘財股的摺子,重返京城,東山再起去了。出
使西洋多年,還不是一樣!不過,為了氣老東西,入洋教真還是一步可走的棋。你
不是不許入嗎?我偏要入,偏要給你頂一個二毛子的名聲。
為了能氣得著老東西,就得叫他知道!這事可是能張嘴就說的。
杜筠青心裡一時充滿快意,就決定立馬去對老東西說。面兒上是向他請示,實
在是為氣他。他要不答應,就回答說:她已經答應了人家,人家磨了十幾年了,不
答應,也太無情。
但想了想,還是先叫杜牧去稟報一聲,看老東西怎麼說。要把杜牧罵出來,她
自己再親自出馬。這樣,她就有更多的話可說了。可惜,她在客房院見萊豪德夫
人時,沒把杜牧帶去。她只得向杜牧細加交待:自己從小怎麼嚮往西洋法蘭西,跟
著父親又怎麼學法國語、英國語,又怎麼原本是要跟了父親出洋的;到了康家,太
谷的這些美國教士又如何磨了十幾年,勸她信洋教;磨了十幾年,還不答應人家,
只怕也要遭報應。她雖不是洋人,但已會說西洋話,洋神洋鬼報應她,那也能尋著
門戶了;要報應,那也不只是報應她一人,只怕也要給康家招禍。
這個杜牧,似乎還聽得有些不耐煩,老嘟囔:「知道,我早知道。」
杜筠青立刻拉下臉,怒駡道:「知道,知道,你知道你是誰?不要臉的賤貨,
你知道你是主,還是奴?在我這裡,誰伺候誰,你得先給我分清!我說話,你就靠
邊聽著!我吩咐你的事
,還沒有說幾句呢,就知道,知道,誰慣下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今天我
給你說清了:
以後再這樣不懂規矩,趁早給我走人,愛去哪,你去哪,反正不用你伺候我!
「
叫杜筠青這樣一罵,杜牧什麼也不敢說了,呆呆聽完,就趕緊去見老太爺。
罵了一頓杜牧,杜筠青心裡更覺很快意。杜牧這樣挨了一頓罵,到了老東西那
裡,還不訴苦?交待她稟報的事,也不會給你添好話。這正是杜筠青所希望的:杜
牧這樣一鬧,老東西一準不高興;他一不高興,當然更反對你信洋教了。見老太爺
是這種態度,杜牧一準會帶了幾分得意回來。你得意,那更好,正好再臭駡你一頓。
罵完杜牧,再親自出馬去見老東西?
或者,乾脆不再見他!知道他反對就成了。她不動聲色,照樣等待舉行洗禮的
那一天。等進城參加完洋教洗禮,回來再去見老東西。木已成舟了,那才叫真氣著
老東西了。
杜筠青越想越覺著快意。
只是,杜牧去見老太爺,轉眼間就回來了。看那一臉委屈依舊,好像是沒有見
著。
「沒有見著老太爺?」
「見著了。」
「見著了?」
「真是見著了。」
「見著了,你怎麼還哭喪著臉!老太爺不會罵你吧?」
「老太爺統共就說了一句話:老夫人想入,就入。別的,什麼也沒說。」
「他同意入洋教?」
「可不,他說,老夫人想入,就入。」
這太出杜筠青的意料了!老東西居然同意她去信洋教!既同意,那也就根本氣
不著他了,還入那洋教做甚!
「老太爺答應得就這麼痛快?杜牧,你倒真會傳話。你是怎麼稟報老太爺的?」
「老太爺就沒讓我說幾句。我一去,老太爺就問:有什麼事?我就照老夫人交
待的說。沒說幾句呢,就給老太爺打斷:怎麼學會嗦了,有甚事,就不會乾脆些
說?我只好直說:是老夫人想入美國洋教。老太爺緊跟著就說:她想入,就入。就
這事?我說,就這事。老太爺一
擺手,把我攆出來了。「
「杜牧,你怎麼不照我交待的說?」
「我跟老太爺說了:不是我嗦,是老夫人交待我這樣說的。可老太爺仍不叫
我多說。」
「老太爺他正在忙什麼?」
「我哪能知道,就只見那個女廚子在跟前,也沒見別人。」
老東西迷那個江南女人,也不至於迷成這樣吧?連他們康家的名聲也不管不顧
了?或者,他正想叫你走入這樣的危途?
杜筠青真想再大罵杜牧一通,藉以發洩心中的怒氣,但她還是作罷了。
過了幾天,萊豪德夫人又興沖沖跑來,想向杜筠青說說公理會是多麼歡迎她皈
依基督,還想先給她布一次道,為洗禮做些準備。可一見面,杜筠青不耐煩了,說
:
「我不入你們公理會了!」
萊豪德夫人一聽,以為杜筠青是在開玩笑,就說:「康老夫人在說笑吧?可既
想皈依偉大的主,這樣的說笑就不相宜了……」
「我真是不想入你們的公理會了。」
萊豪德夫人這才一驚:「這是為什麼?康老太爺還是不同意?」
「與他無關,是我不想入了。」
萊豪德夫人還想開始勸說,杜筠青居然發了怒。
萊豪德夫人還從未見過杜筠青發怒,不由得說了聲:「仁慈的主,寬恕她吧。」
就匆匆告辭出來。
今次四年合賬,業績出人意料地好。京號戴膺老幫已得到太谷老號的嘉許:可
以提前歇假,回家過年,東家要特別招待。受此嘉許的,還有漢號的陳亦卿老幫。
在天成元中,戴膺和陳亦卿的地位本來就舉足輕重,這次身股又加到九厘,僅次於
孫大掌櫃,所以康笏南就想將這兩位大將召回來,隆重嘉獎一番。
戴膺當然很想回去過年,接受東家的嘉獎。他離家也快三年了,要到夏天才能
下班回晉歇假。老號准許提前下班,那當然叫他高興。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太谷過年
了。但年前聽到朝中的許多消息,令人對時局憂慮不堪,他哪敢輕易離京?
所以,他回復總號,只說京津兩號的生意,開局關係重大,年前年後實在不便
離開,只能遙謝東家和老號的厚愛了。後來知道,漢號的陳老幫也沒有提前回去。
漢口局勢雖不像北邊這樣吃緊,陳亦卿也想為新一屆賬期,張羅一個好的開局。相
比之下,戴膺所企盼的,只能是一個平安的開局而已。
在許多令人生憂的消息中,山東的義和拳已成燎原之勢,最叫人不安。
魯省巡撫毓賢,幾年來對拳民軟硬兼施,又剿又撫,結果還是局面大壞。義和
團非但沒有遏制住,反倒野火般壯大,連許多州縣也落到拳團手中了。各地洋人教
堂被燒無數,教士信徒死傷多多。列強各國對這位毓賢大人憤恨之極,美國公使康
格已經再次出面,要求朝廷將他罷免。到去冬十一月,朝廷還真將毓賢免了,調了
袁世凱出任魯撫。
聽說朝廷派袁世凱去山東,原是指望他收攏義和拳,將其安撫為效忠朝廷的鄉
間團練,以遏制洋人勢力。可這位袁項城,帶了七千武衛右軍入魯後,竟毅然改變
宗旨,取了護洋人,剿拳民的立場。初到任,就有「必將義和團匪類盡行剿絕」之
言。不日,即發出佈告,禁止義和拳,凡違禁作亂者,殺無赦。
戴膺和西幫的一班京號老幫,起初對義和拳還有幾分好感的。義和拳在山東起
事,仇教殺洋,專和洋教洋人過不去,那也是因為朝廷太一味縱容洋人了。聽說西
洋的天主教、基督教,幾乎遍及魯省城鄉。鄉間的土民,哪有幾個能曉得天主和基
督是什麼神仙,洋教教義又有什麼高妙?一窩風跟了入洋教,還不是看著人家的教
堂教士,官家不敢惹嗎?所以入了洋教的教民,就覺有了不得了的靠山,橫行鄉里,
欺男霸女,奪人田產,什麼壞事都敢做。一般鄉民,本來過日子就艱難,忽然又多
了這樣一種禍害,官府也不給做主,那民怨日積月累,能不出事?一般鄉民氣急了,
誰管你列強不列強?朝廷不能反,西洋鬼子還不能反?
鄉民受洋人洋教欺負,揭竿嘯聚,出口惡氣,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可。誰叫朝廷
不能給子民做主呢!就說那些西洋銀行吧,步步緊逼,欺負西幫,朝廷哪裡管過?
只是,拳民敬奉的那一套左道邪術,實在愚之又愚。他們揚言天神附體,刀槍
不能入。可信奉的天神,大都采自稗官小說中的人物,穿鑿附會,荒誕不經得很。
戴膺多次請教過武界鏢局的高人,凡深諳武功的人,對義和拳都不屑得很。但也正
因為如此,才叫人覺得十分可怕:愚民而自視為神兵,必是無法無天,什麼都不顧
忌!
教民依仗洋教,橫行鄉里,逼出一個義和拳;拳民更倚仗了神功,無法無天。
一邊是橫行鄉里,一邊是無法無天,兩相作對,還不天下大亂啊?
可歎朝廷官府,對義和拳也是一樣無能,令其壯大,成了燎原野火。現在袁世
凱忽然如此大肆鎮壓,真能頂事嗎?當年的太平天國,就是越剿越大,以至丟失了
半壁江山。
西幫以天下為生意場,最怕亂起天下了。看今日義和團情形,還沒有洪、楊那
樣的領袖人物。但這次生亂,將西洋列強拖了進來,實在也是大麻煩。朝廷既惹不
起西洋列強,又管不住義和拳民,這才是真正叫戴膺他們憂慮不堪的!
聽說朝中一班王公大臣,尤其軍機處的幾位重臣,很主張借用義和拳民的神功,
壓一壓洋人跋扈的氣焰。這不是糊塗嗎?朝廷傾舉國之力,尚且屢屢敗在西洋列強
手下,賠款割地不迭,靠鄉間愚民的那點邪術,哪能頂事?袁項城他是不糊塗,手
握重兵也不去惹洋人,倒是對拳民的神功不放在眼裡,剿殺無情。
袁世凱能不能滅了義和拳這股燎原野火,一半在他的本事,一半還在朝廷的態
度。朝廷當然怕義和拳壯大作亂,但又想引這股野火,去燒一燒洋人的屁股。自慈
禧太后滅了戊戌新政,重又當朝後,西洋各國就很不給她面子,所以太后對洋人正
有氣呢。義和拳驅教滅洋,太后心裡本來就高興。她能贊同袁世凱一味這樣護洋人、
滅拳民?
去年臘月,太后立端郡王載漪之子溥雋為皇子,俗稱大阿哥。列強各國公使都
拒絕入宮慶賀,以抗議太后圖謀逼迫當今皇上退位。這一來,太后對洋人更是氣恨
之極了。得勢的端王載漪,還有巴結他的一班王公大臣,更乘機大贊義和拳,說那
既是義民,又確有神功。太后對義和拳也就越發曖昧,給袁世凱發去的上諭,仍是
叫他按「自衛身家」的團練,對待拳民,不要誤聽謠言,當做會匪,株連濫殺。
袁項城會不會聽朝廷上諭,誰也不知道。但就在庚子年大正月,京師就盛傳:
在袁項城的無情剿殺下,山東的義和團已紛紛進入直隸境內,設壇授拳。直隸的大
名、河間及深州、冀州,本來早有義和拳勢力,現在山東拳勢大舉匯入,這股燎原
野火竟在京畿側畔,沖天燒起來了。當年洪楊的太平軍,就是從廣西給剿殺出來,
一路移師,一路壯大,一直攻佔了江甯,定都立國。義和團看來比太平軍要簡捷,
逃出山東,就直逼京畿了。
山東直隸兩省的義和團匯成一股後,更公開打出了「扶清滅洋」的旗號,討好
朝廷,避免被剿殺。這一來,局面就越發難加蔔測。
到二月,已盛傳京南保定至新城一帶,義和團勢力日盛一日,各州縣村鎮,拳
壇林立,指不勝屈。東面的靜海、天津,也一樣拳眾蜂起。在獨流鎮,還出了個「
天下第一團」,聚眾數千。
不出幾天,戴膺又聽手下一位夥友說:在東單牌樓西表褙胡同的於謙祠堂,義
和團已設了京中第一個壇口。那夥友是去東單跑生意,聽說了此事,就專門彎進西
表褙胡同。一看,真還不是謠言!祠堂裡滿是紅布卦符旗旌,進出人眾也都在腰間
系了紅巾。他只遠遠站著,望了片刻,就有一系紅巾者過來,塞給他一張揭帖。揭
帖,就是現在所說的傳單吧。
義和團這股野火,已經燒進京師了?
戴膺接過夥友帶回的義和團揭帖,看時,是編得很蹩足的詩句:
庚子三春,日照重陰,
君非桀紂,奈有匪人。
最恨和約一誤,致皆黨鬼殃民。
上行下效兮奸究道生。
中原忍絕兮羽翼洋人。
趨炎附勢兮四畜同群。
逢天壇怒兮假手良民。
紅燈暗照兮民不迷經。
義和明教兮不約同心。
金鼠漂洋孽,時逢本命年,
待到重陽日,剪草自除根。
——劉伯溫伏碑記
這揭帖上傳達的是什麼意旨,雖也不大明瞭,但這揭帖是拳會所印發,卻沒什
麼疑問。看來,義和團真是進了京師了!現在雖只是聽說於謙祠堂有這第一壇口,
可拳會蔓延神速,說不定十天半月,京中也會香壇林立的。
義和拳進京,會不會生出大亂?朝廷容忍拳勢入京,西洋列強會坐視不管嗎?
京中既有洋教禮堂,更有各國公使館,拳民要往這些地界發功降神,京中不就大亂
了?
戴膺越想越覺不安,就帶了這份揭帖,趕往崇文門外草廠十條胡同,拜見日升
昌的京號老幫梁懷文。在這種時候,戴膺最想見的,還是蔚豐厚的京號老幫李宏齡。
李宏齡見識過人,又常有奇謀,尤其是臨危不亂,越是危機時候,越有良策應對。
可惜,李老幫下班歸晉歇假,不在京中,所以才來見日升昌的梁老幫。
梁懷文接過那份揭帖,草草看了一過,說:「京中有了義和團的壇口,我們也
聽說了。」
「那占奎兄你看不當緊嗎?」戴膺見梁懷文神情平常,並不很把這份揭帖當一
回事,便這樣問。
「那靜之兄你看呢?」
「我看還是不能大意。義和團蔓延神速,我們稍一愣怔,說不定它已水漫金山
了。」
「靜之兄,你把這幫拳民看得也太厲害了。京師是什麼地界?你當是下頭的州
縣呢,發點潑,就能興風作浪?」
「這幫拳民,也不能小看。雖說都是一幫烏合的鄉間愚民,一不通文墨,二沒
有武功,可一經邪術點化,一個個都以為天神附體了,那還不由著他們興風作浪?
什麼京師,什麼朝廷,他當天神當到興頭上,才不管你呢!」
「哈哈哈,靜之兄,你是不是也入了義和團了?」
「占奎兄,我可是說正經的。」
「我看你還是過慮了。這幫義和團,雖說鬧得風浪不能算小,可它一不反朝廷,
二也不專欺負咱西幫,只是跟洋人過不去。我看朝廷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我
們又何必太認真?」
「說吧也是,義和團作亂,也是亂朝廷的江山,我們認真又能怎樣!只是天下
亂起,我們還做什麼生意?這兩年,我們天成元在山東的幾間字號,雖說沒有撤莊,
生意也清淡得很。」
「山東生意清淡,你們天成元合賬還合出那麼一座金山來,要是不清淡,再合
出一座金山?」
「日升昌今年合賬,也差不了。你們做慣老大了,我們掙的這點錢也值得放在
眼裡?當前時局迷亂,做老大的更該多替同業操心才是。占奎兄,你看用不用叫同
仁到匯業公所聚聚,公議一下,義和拳進京是吉是凶?」
「叫我看,現在還無須這樣驚動大家,靜觀一陣再說吧。我還是那句話,京師
是什麼地界?朝廷能由著這班愚民,在太后眼皮底下興風作浪?軍機大臣,兵部刑
部,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禦史,有多少衙門在替朝廷操心呢!
我們盡可一心做生意。以西幫的眼光看,京中要對付義和團這個亂局,必向各省加
征、急征京餉,我們倒可以多攬一點匯兌的生意。再說,朝廷忙著打點洋人,管束
拳會,對西幫禁匯的事,也不再提了。我們不是正好可放手做生意了?」
「但願如此吧。山東情形,占奎兄也聽說了吧?義和團不光是燒教堂,殺洋人,
還砍電杆,割電線,扒鐵道。弄得大碼頭電報不通,小地方信差不敢去,我們的匯
票都送不過去。走票都走不通了,我們還能做什麼生意?許多急需匯兌的款項,只
好叫鏢局押送。義和團折騰得厲害的地方,鏢局也不大敢去,只好出厚資,暗請官
兵押運。各地局面都成了這樣,我們票號可就給晾起來了!」
「山東局面大壞,那是因為毓賢偏向義和拳。袁項城一去,拳會的氣焰不就給
煞下去了?」
「可義和拳倒給攆到了直隸、天津,眼看又進了京師!聽說京南從新城到保定、
正定一路,信差走信已不大暢通。信局的郵差,常有被當做通洋的『二毛子』,抓
了殺了。這一路是京師通漢口的咽喉,咽喉不通,還了得嗎?」
「聽說朝廷已叫直隸總督裕祿,管束拳民。」
「裕祿也是對義和拳有偏向的一位大員。不然,山東的拳勢會移師直隸?」
「裕祿對義和拳,並不像毓賢那樣縱容的。再說,直隸不同于山東,畢竟是京
師畿輔,他也不能太放任的。」
說了半天,梁懷文仍是叫他沉住氣,靜觀一些時候再說。戴膺想了想,也只能
如此了。自家再著急,其實也沒有什麼用,最多也不過是未雨綢繆。局面不好,就
收縮生意吧。這種時局,就是想大攬大做,也難實行。
庚子新年,本指望有個好的開局,沒有想到時局會如此不濟。也許真是自己過
慮了?朝廷畢竟還是可以指望的,京師局面再壞吧,還會壞到哪?不過就是這樣了。
對西幫來說,北方生意不好做,還有江南,還有口外關外。但在心裡,戴膺依然不
敢太大意。駐京許多年了,還沒有這點見識:朝廷也有指望不上的時候!
見過日升昌的梁懷文老幫後,戴膺還是給總號的孫大掌櫃,寫了很長的一封信
報,將直隸、天津、京師一帶義和團的動向,作了稟報。自己對時局的許多憂慮,
也婉轉說了。對朝廷的憂慮,當然不能在信中直說。這些情形,他也向漢口的陳亦
卿以及其他幾處大碼頭的老幫,作了通報。
孫大掌櫃的覆信,依然是不疼不癢,多是相機張羅一類的話。對義和拳,大掌
櫃倒明確說了:彼系鄉民愚行,成不了氣候。因為去年夏天在河南,他和康老東台
已經親自領教過了。大掌櫃的覆信,分明洋溢著一種喜氣:太谷老號,大概還沉浸
在合賬後的喜慶中吧。
漢號陳亦卿的覆信,竟也說不必大慮。湖廣的張之洞,兩江的劉坤一,兩廣的
李鴻章,閩浙的許應暌,還有督辦蘆漢鐵路大臣盛宣懷,都與山東的袁世凱取一樣
立場:對義和拳不能姑息留情!以當今國勢,也萬不能由這些愚民驅洋滅教,開罪
多國列強。他們已紛紛上奏朝廷,請上頭及早作斷,不要再釀成洪楊那樣的大禍。
這些洋務派大員,在當今的疆臣大吏中舉足輕重,朝廷不會不理他們吧?義和拳進
京,正可促使朝廷毅然作斷。吾兄盡可專心生意的。
陳亦卿所報的情況,倒也能給人提氣。只是朝中圍在太后四周的,盡是偏向義
和拳的端郡王那一夥。太后會聽誰的,真還難說呢。
不過,讀了陳亦卿的信報,戴膺也開始懷疑自己:誰都能想得開,就自家想不
開?
但三月過去,進入四月了,朝廷雖也不斷發出上諭,叫嚴加查禁京中義和拳會,
拳會還是在京師飛速蔓延開了。壇口越來越多,拳民與日俱增,特別是周圍州縣的
拳民,也開始流入京城。在這個庚子三春,義和拳真是野火乘春風,漫天燒來。
一國之都,天子腳下,居然擋不住這股野火?
朝廷是不想擋,還是無力擋,依然叫人看不明白。
天成元京號駐地在前門外打磨廠。在打磨廠街中,聚有京城多家有名的鐵匠鋪。
三四月以來,戴膺是親眼看著這些鐵匠鋪,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入了義和團的拳
民,紛紛來定制大刀。鐵匠鋪日夜爐火不熄,打鐵錘煉之聲,入夜更清晰可聞。大
刀的售價比往常貴了數倍,依然還是求購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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