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33
六爺就不高興地說:「老夏,老太爺待何老爺,還從不失禮。何老爺是正經舉
人,你能這樣伺候?」
老夏忙說:「六爺,我哪敢對何老爺失禮?可他犯病了,不得不這樣伺候。
除此,還有一法,更不雅。四爺通醫,也知道吧?」
六爺就問:「還有何法?」
「猛然打他幾耳刮,說不定能打過來。」
抽何老爺的耳刮?這豈止是不雅!可老夏說得一點都不在乎。
四爺說:「把何老爺扛下去,就不用再打他了。緩不過來,還是送他家去,
慢慢養吧。」
老夏答應了聲,就匆匆退下去關照。
六爺也不知道何老爺是否挨了打,反正是在學館見不著他了。從五娘被綁票,
到何老爺失瘋,像豬羊一樣給扛走,一件挨一件的揹運事,使六爺更厭倦了康家的
生活。無論如何,在明年的鄉試中不能失利,否則,他就無法離開這個叫人討厭的
家。
四爺送來老太爺的那封信時,七月將盡了。這是叫老夫人親啟的信,也是老東
西出巡以來,寫給她的惟一一道信。杜筠青拆開看時,發現落款為七月初,是剛到
達漢口時寫的。
居然走了小一月,何其漫長!做票號生意,全憑信報頻傳,偏偏給她這位老夫
人的親啟信件,傳遞得這樣漫長。漫漫長路,傳來了什麼?
杜氏如面:
安抵漢口,勿念。千里勞頓,也不覺受罪,倒是一路風景,很引發詩興。同業
中多有以為老朽必殉身此行,殊為可笑。南地炎熱,也不可怕,吃睡都無礙。不日,
即往鄂南老茶地,再往長沙。趕下月中秋,總可返晉到家。
專此。
夫字
七月初五
按說,這不過是幾行報平安的例行話,可杜筠青看了,卻覺很有刺人的意味。
尤其內中「以為老朽必殉身此行,殊為可笑」那一句,似乎就是沖著她說的。她現
在的心境,已全不是老東西走時的心境了,甚至也不是月初的心境了。她已經做下
了反叛老東西的壞事,但從來也沒有詛咒過他早死。她知道老東西是不會死的,他
似乎真的成精通神了。她反叛,也只能是自己死,而不是老東西死。可從老東西的
信中,杜筠青依稀感覺到一種叫她吃驚的東西:老東西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她的反叛?
預感到她的反叛,老東西真會突然返回嗎?眼看七月已經盡了,並沒有傳來老
東西起程返回的消息。月初的時候,什麼事還沒有發生,可現在已經出了多少事!
現在的康家,似乎也不是老東西走時的康家了。五娘已死,五爺失瘋,津號的
劉掌櫃服毒自盡,二爺未歸,三爺也無消息,學館的何老爺竟也瘋病復發。老東西
才走幾天,好像什麼都失序失位了。他真是成精通神的人物?
不管你成精成神,我也不怕你了。無非是一死,死後不能投胎轉生,也無非托
生為禽獸吧。你們康家亂成什麼樣,我也管不著了。我做老夫人多少年了,你叫我
管過什麼事?我不過是你們康家的擺設,永遠都是一個外人。所以,我也給你們康
家添一份亂,一份大亂,但願是石破天驚的大亂。然後,我就死去了。老東西,你
當我看不出來?你是早想替換我了,早想娶你的第六任續弦夫人。我什麼不知道!
老東西來了這樣一道信,杜筠青當然要告訴三喜了。三喜一聽,就滿臉正經,
半天不說話。
杜筠青就說:「害怕了?」
三喜說:「不是害怕。」
「那一聽老東西要回來,就繃起臉,不說話,為什麼?」
「快走到頭了。」
「你又來了!老東西這封信是剛到漢口時寫的,不過幾句報平安的套話。他且
不回來呢。看你這點膽量吧。」
「熱天過完,也該走到頭了。」
「秋天也無妨,秋天老東西也回不來。」
「只怕沒秋天了。」
「三喜,你怎麼盡說這種喪氣話?」
「不說了,不說了。我給二姐唱幾句秧歌,沖一沖喪氣,行吧?」
說時,三喜已經跳下車,甩了一聲響鞭,就唱起來了。杜筠青聽來,三喜今天
的音調只是格外昂揚,似乎也格外正經,並沒有聽出一絲悲涼。那種情歌情調,也
唱得很正經。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異樣。
在棗林歡會的時候,三喜帶著很神聖的表情,給杜筠青磕了頭。三喜以前也這
樣磕過頭,杜筠青雖然不喜歡他這樣,可看著那一臉神聖,也不好譏笑他。三喜今
天又這樣,她也沒有多想,只是對他說:「你再這樣,可就不理你了。」
三喜當時很正經地說:「二姐,那以後就不這樣了。」
對三喜的這句話,杜筠青更沒有多留意,因為說得再平常不過了。
回康莊的路上,三喜又提到那封信,說:「八月不冷不熱,我看他要回來。」
杜筠青就有些不高興,以為三喜還是怕了。她說老東西九月也回不來,一準要等到
天大冷了,才打道回府。出巡天下,不畏寒暑,老東西就圖這一份名聲。
「那為何要捎這種話,說八月中秋要回來?」
「就為嚇唬你這種膽小的人!」
這句話,四分是親昵,四分是玩笑,只有二分是怨氣。但事後杜筠青總是疑心,
很可能就是這句話,叫三喜提早走到了頭。
可那天說完這句話,一切依舊,也沒任何異常。車到康家東門,杜筠青下來,
就有候著的女傭伺候她,款款回到老院。那天夜裡,好像又鬧了一回鬼。但她睡意
濃重,被鑼聲驚醒後,
意識到是又鬧鬼,便松了心,很快就又沉睡過去了,什麼也不知覺,好像連夢
也沒有做。
隔了一天,她又要進城洗浴。等了很一陣,下人才跑回來說:尋不見趕車的三
喜,哪也尋不見他。
杜筠青一聽心裡就炸了。臨出車,尋不著車倌,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小無
賴,他真的走到了頭,用性命換了她的恩情?小無賴,小東西,我要你的性命做什
麼!你說不定是怕了,跑了?我對你說過多少回,不要死,我不要你的性命,能跑,
你最好就跑。
她立刻對下人吼道:「還不快去尋!除了三喜,誰趕車我也不坐!快去給我尋
三喜!」
下人驚恐萬狀地跑下去了。
不久,管家老夏跑來,說:「還是尋不見三喜。要不,先臨時換個車倌,伺候
老夫人進城?」
杜筠青一聽,就怒喝道:「我誰也不要,就要三喜!我喜歡的就三喜這麼一個
人,你們偏要把他攆走?趕緊去給我尋,趕緊去給我尋!」
老夏見老夫人又這樣發了脾氣,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答應了聲立馬派人去尋,
就退下去了。
整整一上午,什麼消息也沒有。
這個小無賴,真走了?杜筠青想冷靜下來,可哪裡能做到!小東西,小東西,
你是著急什麼?她細細回憶前天情景,才明白他那一臉神聖,格外正經,原來是訣
別的意思。小東西,真這樣把性命呈獻給了她?不叫你這樣,不叫你這樣,為什麼
還要這樣?她不覺已淚流滿面。
直到後半晌了,老夏才跑來,很小心地說:「還是哪兒也尋不見。派人去了他
家,又把他的保人找來,也問不出一點消息。還查了各處,也沒發現丟失什麼東西。」
杜筠青一聽這樣說,就又忍不住怒氣上沖,厲聲問:「你們是懷疑三喜偷了東
西,跑了?」
「也只是一種猜疑吧。」
「不能這樣猜疑!三喜跟了我這些年,我還不知道?他家怎麼說?」「他家
裡說,一直嚴守東家規矩,仨月才歇假回來一次,一夏天還沒回來過。保人也很吃
驚,說三喜是守規矩的後生,咋就忽然不見了?我也知道,三喜是懂規矩的車倌。
忽然出了這事,真是叫人摸不著南北了。老夫人,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話?」
「說吧。」
「三喜他再懂事,也是下人。老夫人打他罵他,那本是應該的。可老夫人一向
對下人太慈悲,都把他們慣壞了。三喜也一樣,老夫人更寵著他,忽然說他幾句,
就委屈得什麼似的,說不定還賭氣跑了!」
「你們是疑心我把三喜罵跑了?」
「老夫人,這也是病篤亂投醫吧,胡猜疑呢。我查問那班車倌,有一個告我,
前不久三喜曾對他說:不想趕車,就想跑口外去。這個車倌奚落他,眼看就熬出頭
了,不定哪天東家外放呢,還愁落個比口外好的碼頭?可三喜還是一味說,不想趕
車了,只想跑口外去。所以,我就疑心,是不是老夫人多說了他幾句,就賭氣跑了?」
「我可沒說他罵他!康家上下幾百號人,就三喜跟我知心,就他一人叫我喜歡,
我疼他還疼不過來呢,怎麼會罵他!小東西,真說走就走了……」
杜筠青說著,竟失聲痛哭起來,全忘了顧忌自己的失態。
老夏可嚇壞了,只以為是自己問錯了話,忙說:「老夫人,是我問錯了話。老
夫人對下人的慈悲,人人都知道。我們正派人四出尋他,他一個小奴才,能跑到哪
兒?准能把他尋回來。
好使喚的車倌有的是,就先給老夫人挑一個?「
「除了三喜,我誰也不要!一天尋不著三喜,我一天不出門,一年尋不著他,
我一年不出門!小東西,真說走就走了……」
「老夫人就放心,我一準把這小奴才給找來。」
老夏匆匆走了。
杜筠青慢慢平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當著管家老夏的面,為一個車倌
失聲痛哭,這豈不是大失體統?失了體統,那也好!她本來就想壞老東西的體面。
只是,不該搭上三喜的性命。為三喜痛哭一場,那也應該。得到三喜確切的死訊,
她還要正經痛哭一場,叫康家上
下都看看!
她剛才失態時,管家老夏吃驚了嗎?只顧了哭,也沒多理會老夏。他好像只是
慌張,沒有驚奇。難道老夏不覺得她這是失態?他好像說:老夫人對下人太慈悲了。
想到老夏說的「慈悲」二字,杜筠青自己先吃驚了。慈悲,慈悲,那她不成了菩薩
了!她為三喜痛哭,那豈不是一種大慈悲?三喜為她落一大慈悲的虛名,那他豈不
是白送了性命?
老夏說,老夫人對下人太慈悲了。他還說,老夫人對下人的慈悲,人人都知道。
人人都以為你是這樣一個慈悲的老夫人,誰還會相信你做了壞事,反叛了老東西?
老天爺!早知這樣,何必要叫三喜去死?
三喜,三喜,我從來就不同意你去死!是我勾引了你,是我把你拉進來報復老
東西,也是我太喜歡你,因此是我壞了你的前程。要死,得我死。你一個年輕男人,
可以遠走高飛,走口外,下江南,哪兒不能去?你先跑,我來死。我死,還有我的
死法,死後得給老東西留下永世撫不平的傷痛。可你就是不聽,急急慌慌就這樣把
性命交出來了。你對別人說,你想跑口外去。我知道你是故意這樣說,我不相信你
是跑了。你要是跑了,不是死了,我倒還會輕快些。他們要是真不相信我會勾引你,
哪我豈不是白白毀了你!
三喜,你要沒有死,就回來接我吧。我跟你走,那他們就會相信一切了。
杜筠青天天逼問三喜的下落,而且將心裡的悲傷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可正如
所料,她既問不到確切的消息,也無人對她的悲傷感到驚奇。四爺、六爺,不斷跑
來寬慰她,也說待下人不能太慈悲,不能太嬌慣。老夏更斷定,那忘恩負義的小奴
才,准是瞅見府上連連出事,忙亂異常,便放肆了,偷偷賭錢,背了債,嚇跑了。
她極力否認他們的推測,可誰肯聽?只是極力勸她,就坐別人趕的車,進城洗浴吧,
別為那不識抬舉的小奴才,傷了老夫人貴體。
老天爺,一切都不由她分說!
杜筠青為車倌三喜這樣傷心,的確在康家上下當做美談傳開。
像康家這樣的大家,當然是主少僕多。老夫人如此心疼在跟前伺候她的一個下
人,很容易得到眾多僕傭的好感。何況她本來在下人中就有好人緣。下人們不成心
毀她,可畏的人言就很難在主家的耳朵間傳來傳去。
主家的四爺六爺,也清楚這位繼母早被冷落,孤寂異常。她能如此心疼跟前使
喚慣了的下人,到底是心善。自家受了冷落,反來苛待僕傭,那是常見的。許多年
過去,這位開通的繼母,並不愛張揚露臉,更不愛惹是生非,他們並不反感她。
各門的媳婦們,雖愛挑剔,但女人的第一件挑剔,已經叫她們滿足非常了:這
位帶著點洋氣的年輕婆婆,她沒有生育,沒給康家新生一位七爺,那她就不會有地
位。再加上老太爺過早對她的冷落,更叫她們在非常滿足後又添了非常的快意。所
以,見她如此心疼一個車倌,便都快意地生出幾分憐憫來:她沒兒沒女,准是把小
車倌當兒女疼了,也夠可憐。
康家主僕沒有人對老夫人暗生疑心,那還因為:本就沒有人想過,有誰竟敢反
叛老太爺!包括老夫人在內,對老太爺那是不能說半個不字的。這是天經地義的鐵
規。
杜筠青也漸漸覺出了這一點:在康家,根本就沒有人相信,她竟敢那樣傷害老
東西。難怪三喜一聽老東西要回來,就這樣慌慌張張走了。
可你做了沒人相信的事,豈不等於沒有做?三喜,三喜你真是走得太早了。可
你到底是想了什麼辦法,能走得這樣乾淨?
他也許是跑了?
康笏南真是到冬十月才回到太谷的。此前,于八月中秋先回到太谷的,只是
在天津的二爺和昌有師傅。綁匪自然是沒抓到。昌有師傅與津門幾家鏢局合作,忙
活了個不亦樂乎,也一直沒有結果。無論在江湖黑道間,還是市井潑皮中,都沒查
訪出十分可疑的對象。
其實,這也在昌有師傅的意料之中。
從留在五娘屍體上的那封信看,綁匪當是劉國藩所蓄外室雇傭的,還點明是一
班街頭青皮。可這封信的真實內容,京號的戴掌櫃萬般叮嚀:不可向任何人洩露,
包括津號的夥友,津門鏢局的武師,甚至二爺。日後,此信也只能向兩個人如實說
出,一個是康老太爺,一個是孫大掌櫃。昌有師傅目睹了劉掌櫃自盡、津號被擠兌
的風潮,自然知道了這封信的厲害,答應戴掌櫃會嚴守秘密。所以,他雖名為與津
門鏢局合作,實在也是各行其是。
當時在大蘆現場,他拆閱那封信後,曾含糊說出綁匪是一班市井青皮。鏢局老
大重提此事,昌有師傅只好故作疑問:那信上所言也不能太相信了,說不定是偽裝,
街頭青皮哪敢做這麼大的活兒?鏢局老大說,他們也有這種疑心。於是就分兵兩路,
一面查訪江湖的黑道,一面查訪市井青皮。而昌有師傅,更派了自己帶來的武師,
暗訪青樓柳巷。
戴掌櫃還擔心,要是給津門鏢局查獲兇手,揭出劉國藩醜事,那將如何應對?
昌有師傅提出,那就不用勞駕天津鏢局了。可戴掌櫃說:出了這樣欺負我們的大案,
不大張旗鼓緝拿綁匪,那以後誰也想欺負我們了。老太爺也一再發來嚴令:誰竟敢
這樣欺負我們,務必查出。所以,還不能避開津門鏢局。不借助人家,哪能攪動天
津衛的江湖市井?
又想破案,又怕給外人破了,醜事外揚。昌有師傅就看出來了:此案只怕難破。
果然,忙活到頭,終於還是沒有理出一點眉目。江湖市井,都沒找到任何可疑跡象。
青樓柳巷也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近期並未死了或跑了哪位角兒姐兒。在那封
神秘的信上,有「只待來世」字樣,還不是要死嗎?或許劉掌櫃的這位外室,不是
結緣青樓笑場,而是秘覓了富家女?
富家出了這樣案事,也不會默無聲息吧?總之是什麼也沒有探查出來。
見是這種情形,昌有師傅也不想在天津久留下去了。他畢竟是武人,這樣雲山
霧罩地唱文戲,也提不起他太大興致。於是,他便先把歸意對二爺說了:「來天津
也有些時候了,賊人雖沒捉拿到,局面也平靜了。太谷還撂著一攤營生呢,不知能
不能先回太谷走走?」一直逮不著綁匪,二爺早有些不耐煩了,一聽昌有師傅也
有歸意,就說:「怎麼不早說?那咱們回太谷!緝拿賊人,就叫津門鏢局他們張羅
吧。」
二爺跟戴掌櫃說了此意,戴膺倒是很痛快就答應了,直說,二位太辛苦了,字
號惹了這樣的禍,連累二位受苦,實在愧疚得不行。昌有師傅就明白,緝拿綁匪的
聲勢,看來已經造足了。
離津前,昌有師傅陪了二爺,去跟五爺告別。
失瘋了的五爺,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知道一樣:死活不離天津。二爺和戴掌櫃
商量後,只好在天津買了一處安靜的宅院,將五爺安頓下來。從太谷跟來伺候的一
班下人,也都留了下來
。給五爺保鏢的田琨,總覺是自己失手,闖了這樣大的禍,所以表示,要終身
伺候五爺。可其他下人,尤其像玉嫂那樣的女傭,就有些不想留在天津,成天伴著
一個傻爺。
二爺來告別,又對下人訓了一通話,叫他們好生伺候五爺。嫌悶,就跟著田琨
師傅學練形意拳。昌有師傅聽了,心裡想笑:以為是你自家呢,練拳就能解悶?他
就說:「二爺的意思,是在天津衛這地界,會練拳,受人抬舉呢。各位伺候五爺,
他想疼你們,也不會說了。二爺臨走,也有這番意思,先代五爺說幾句疼你們的話。
五爺他成這樣了,伺候好,康家會忘了你們?」
昌有師傅這幾句話,還說得下人們愛聽。
五爺倒也在一邊聽著,但只是會傻笑。來跟他告別,其實他又能知道什麼?他
只是一味對二爺說:「我哪兒也不去,哪兒也不去!車也不坐,轎也不坐,馬也不
騎,哪兒也不去!」
所以,二爺回來後,康家上下問起五爺,一聽是這種情形,誰不落淚?
二爺歸來,實在也沒有給康家帶來多少活氣。他也不是愛理家事的爺,回來不
久,就依然去尋形意拳壇的朋友,習武論藝,尤其是和武友們議論天津正流行的義
和拳。
在津時,他和昌有師傅還真拜見過義和拳的大師兄。怎麼看,這些人也不像是
正經習武之輩。他們大概也知道昌有師傅的武名,所以也不論拳,只是一味說通神
請神的功夫。形意拳是看重實戰的真功夫,昌有師傅對義和拳也就不怎麼放在眼裡,
只是在當時沒有給他們難堪吧。昌有師傅的這種態度,很影響了二爺。此前,車二
師傅也認為,義和拳不過是武藝中的旁門左道。於是,二爺對武友們說起義和拳,
當然也甚不恭敬。來年,即庚子年,竟因此惹出一點風波,先不說了。
九月將盡,離家近兩年的三爺也先于老太爺,回到太谷。
經邱泰基再三勸說,三爺的怒氣本來已經消了,不再想招募高手,赴津復仇。
他決定先回太谷。臨行前幾日,不時和邱泰基在一起說話,越說越暢快,又越說越
興濃,依依不想作罷。
三爺真是深感與邱泰基相見太晚,這許多年,就沒有碰見過這樣既卓有見識,
又對自己心思的掌櫃老幫。邱掌櫃,就是自己要尋的軍師諸葛亮!日後主政,就聘
邱泰基做天成元的大掌櫃。
總之,邱泰基是把三爺的萬丈雄心,更提起來了。所以,三爺就想多逗留幾日,
不急於踏上歸途。
邱泰基見三爺氣消了,又不想走了,就怕他舊病復發,再來了脾氣,陷入大盛
魁和複盛公之間的胡麻大戰。於是就勸三爺:如能把五娘遇害深藏心間,不形於色,
此時倒是赴京津的一次良機。
「怎麼是良機?」
「危難多事之際,正可一顯三爺的智勇和器局。老太爺雖在漢口,江漢卻並無
危局,而京津之危,可是牽動全域之危。三爺去京津,正其時也。」
「邱掌櫃,不是你攔著,我早到天津了。」
「我是怕到了京津,三爺您沉不住氣,一發脾氣,文的武的都來了,那還不如
不去呢!正熱鬧時候,都盯著看我們呢,去丟人現眼圖甚?」
邱泰基這是激將。果然,三爺就坐不住了,決定趕往京津。說:「邱掌櫃把人
看偏了,我能連這點氣度也沒有?」
很快,三爺就取道張家口,趕赴京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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