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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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戴膺趕來,津號驚慌失措的副幫、賬房,都是一味求他快向同業拆借現銀,
以救眼前之急。因為京號的戴膺,畢竟比他們這背時透了的津號面子大。
久曆商戰的戴膺,知道津號這時最需要的不是現銀,而是主心骨。還沒到絕境
呢,就這樣驚慌,哪還有一點西幫的樣子?於是,他冷笑兩聲,說:
「天成元也不止你們一家津號,還用得著這樣驚慌?我給你們說,放開叫人家
提銀!天津這種亂世局面,我們也正該收縮生意。凡是存有銀錢的客戶,無論是誰,
想提就提,決不能難為人家!」
津號副幫說:「現在是想擋也擋不住了,就怕支持不了幾天。」
戴膺說:「你們轉動不開,跟我們京號要。要多少,給你們多少,用不著
跟同業借。」
「有戴老幫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只是,眼看就周轉不動了。」
「還能頂幾天?」
「就兩三天吧。」
「那你給櫃上的夥友說,誰也不能愁眉苦臉,驚慌失措。平時怎樣,現在還怎
樣!就是裝,也得裝出從容依舊,自有雄兵百萬的樣子來。叫他們放出口風,就說
京號已經急調巨銀來津,不但不怕提款兌現,還要繼續放貸,想借錢的,歡迎照常
來!」「那就聽戴老幫的。」
「我看你還是將信將疑,怎麼能安頓好櫃上的夥友?」
「我心裡是沒有底。」
「我不會給你唱空城計!是不是得我出面,替你安頓夥友們?」
「不用,不用,我就照戴老幫說的,去安頓櫃上夥友。」
戴膺又問到劉老幫的後事,居然還挺著屍,既未入殮,更沒有設靈堂。真是一
片慌亂。他本要追問,劉老幫自盡的消息是如何洩漏出去的,想了想,事已如此,
先不要問了。
消息既已傳了出去,不管怎樣死吧,堂堂天成元大號的津號老幫,怎麼能不正
經辦後事?難道字號真要倒塌了!
他將二爺叫來,趕緊主持著將劉國藩先入殮,然後又極隆重地把靈柩移入附近
寺院,設了靈堂,祭奠,做法事,一點不馬虎。還聯絡西幫駐津的各票號、商號,
儘量前來弔唁,全不像給五娘辦後事那樣靜悄悄。不管劉國藩是否有罪過,為了平
息市面上的擠兌風潮,必須這樣做。津門已是一片亂世情形,擠兌風潮一旦蔓延,
那就不只是天成元一家之災難了,整個西幫都要殃及。所以,西幫各號都應戴老幫
之求,紛紛取了張揚之勢,前往弔唁。
對劉國藩的疑心,本也沒有告訴二爺。他還以為劉老幫太膽小,五娘被害,怕
不好交待,尋了死。所以對劉掌櫃很可憐的,後事怎麼辦,他也沒多操心。二爺只
是覺得天津不是好地方,接連死人。
二爺沒有攪和,戴膺還覺順手些。
在為劉國藩大辦喪事的同時,他已暗中將昌有師傅派往京師了。原來,戴膺一
得知劉國藩自盡的消息,就估計到可能出現擠兌。所以,他在離京前,已經向副幫
梁子威做了安排:立馬招呼鏢局,預備向天津押運現銀。他趕到天津後,見擠兌已
出現,便立即給梁子威去了起鏢運現的密語急電。估計第一趟五萬兩現銀,很快就
會到達。第二趟現銀起鏢,就交給了昌有師傅和他帶來的弟兄們。因為這一趟,要
押更多的一筆現銀。
在戴膺返津後的第二天下午,由京師解運來的第一趟銀子,果然到了。雖只有
五萬兩,卻也裝了長長十輛銀橇,入津後穿街過市,也還有些陣勢。但天成元津號
櫃上的擠兌者,並未因此減少。
津號副幫依然想從同業拆借,戴膺堅決不允:面對此種危局,獨自扭轉乾坤,
與求助於別人援手,那對重建自家信譽,是大不一樣的。除非萬不得已時,根本就
不用去想求助於同業。
不如此,那還叫天成元!
他還親自到櫃上,接待客戶,從容談笑。
櫃上的跑街夥友,也攬到了幾筆放貸的生意。
但擠兌的勢頭,依然沒有止住。西幫同業也有些沉不住氣了,紛紛來見戴膺,
勸他還是接受大家的拆借吧。一旦將西幫各號聯手的消息張揚出去,擠兌之勢就會
被壓下的。
戴膺只是一味感謝各家,卻不張口借錢。他說尚能頂住就要頂,得叫世人知道,
西幫誰家也不好欺負。
其後兩天,局面一天比一天緊,但戴膺依然不叫亂動,從容挺著。
到擠兌發生後的第五天,終於出現了轉機:昌有師傅押著四十多輛銀橇,裝著
三十多萬兩現銀,由京師抵達了天津。四十多輛銀橇車,插著「太谷鏢」和「天成
元」兩種旗號,進城後逶迤而過,浩浩蕩蕩占去了幾條街。如此陣勢,頓時就轟動
了天津全城。
到下午,擠兌的客戶忽然就減下來了。到第二天,幾乎就不再有人來提款。是
呀,有這樣雄厚的底子,還用擔心什麼呢!
津號以及西幫各號,到這時才算松了一口氣。大家對戴膺的器量和魄力,自然
是讚歎不已。
戴膺對此也不過恬然一笑。
但在這天夜晚,戴膺將津號的所有夥友都召集起來,非常嚴肅地對大家說:「
津號遇此危局,我不得不唱一回空城計!現在圍兵已退,但我這空城計,你們千萬
不能洩漏出去。一旦洩露,我可再無法救你們了。」
津號的副幫就問:「戴老幫,你對我說過不唱空城計。你使了什麼空城計,我
們都不知道?」
戴膺依然嚴肅地說:「叫你們早知道了,只怕不會這樣圓滿。」
到這時,他才給大家點明,今天昌有師傅押到的三十萬兩銀子,其實也只有五
萬兩現銀子。其餘裝在銀橇車裡的,不過是些大小、輕重和元寶相似的石頭蛋!這
樣做,倒不是京號調度不來三十萬現銀。是怕運來如此巨銀,津號一時無法調度出
去,在局面不靖的天津碼頭,保不住又生出什麼亂來。
聽戴膺這樣一說,大家都驚歎了起來。怪不得銀子運到後,只將一根根裝銀的
木橇卸下來,堆在字號後院,卻沒有開橇將銀子清點了,收入銀窖。原來裡面還有
文章。
現在,戴膺把一切說明後,大家才趁夜深人靜,開橇將銀子入窖。那些石頭蛋
呢,也按戴膺的吩咐,妥善收藏起來。因為說不定到了什麼時候,它們還有用場。
但是,它們只能在不得已時,偶爾一用,萬不可多用,更不能為世人所知。
靠戴膺的巧妙運籌,津號所遇的這場不小危難,不僅化險為夷,還使天成元票
莊在天津碼頭大大露了富,其雄厚財力震動商界。要在正常年景,這對津號生意那
是太有益了。但誰能想到,來年就逢了庚子之亂?在那樣的動亂中,露了富的天成
元津號,自然在劫難逃了。這也是後話,先不說。
擠兌是壓下去了,但劉國藩的死因還是一個謎。這使戴膺仍不能松心。不過,
他還是斷然做主,將劉國藩厚葬了。
得到津號劉國藩自盡的消息,最受震動的,是孫北溟大掌櫃。劉國藩是他偏
愛的一位老幫,將其派往天津領莊,不但是重用,還有深一層的用意:為日後派其
去上海領莊,做些鋪墊。上海已成全國商貿總匯,但滬號一直沒有太得力的老幫。
劉國藩的才具膽識都不差,尤其忠誠可嘉,常將在外間聽到的一些逸聞細事、
其他老幫夥友的一些出格言行寫入信報,呈來總號。坐鎮老號,統領散佈天下的幾
十處莊口,孫北溟當然很喜歡看這樣的信報。其他老幫,包括京號的戴膺和漢號的
陳亦卿,他們似乎不屑寫這種信報,多是報些外間如何辛苦,或是時風如何新異,
該如何應變云云。就仿佛老號已經老糊塗了,需要他們不時來指點!孫北溟自然是
不大高興,他畢竟還是領東、大掌櫃。所以,劉國藩就很討孫北溟的歡心。
但劉國藩似乎有負眾望,將他派往天津領莊,京號的戴膺就不大贊同。戴膺以
為劉國藩有些志大才疏,津號又不是一般小莊口,恐怕他難以勝任。天津碼頭,九
河下梢,五方雜處,又是北方最大的通商口岸,商機雖多,可生意也不大好做,非
有大才不能為。尤其得識時務,通洋務,才成。劉國藩多在內地住莊,也未有驚人
建樹,忽然就派往津號領莊,恐怕不妥。
孫北溟當然不會因戴膺有異議,就改變主意。他以為戴膺不喜歡劉國藩,是疑
心劉國藩也進過他的「讒言」。其實,劉國藩並沒有說過戴掌櫃的不是。他還是執
意將劉國藩派往天津了,只是關照劉國藩要尊重京號的戴掌櫃。對戴膺呢,也給了
面子,交待說:劉國藩領料津號,是不太硬巴,無奈各莊口的人位調度,一時也難
作大的回旋,就暫叫他去津吧。日後有好手,再作替換。萬望戴掌櫃多拉巴他,多
操心津號。劉國藩到津後,戴膺也只是說他生意上太貪,太冒失,別的也沒有說什
麼。
孫北溟他哪會想到,這個不爭氣的劉國藩,居然會惹出這樣的禍,簡直是完全
塌了底!他自己死了不說,還把東家的五娘連累了,津號也受擠兌,幾不可收拾。
孫北溟領東幾十年,還沒有做過這種塌底的事。自己也許真的老邁了,老糊塗了。
此番康老東台硬拽了他出巡生意,是不是早已生出了對他的不滿?
五娘遇害,老幫自盡,字號受擠兌,這都非同小可。尤其是這一切災禍,都是
因為劉國藩在津私納外室所。自己如此器重的老幫,居然敢違犯西幫字號的鐵規,
識人的眼力竟如此不濟了?
思之再三,孫北溟感到自己罪責重大,已無顏繼續領東。再者,自己也的確老
邁了,該退隱鄉間,過幾天清閒的日子了。
於是,他鄭重向康笏南提出了謝罪的辭呈。
康笏南離開漢口,往鄂南產茶勝地羊樓洞一帶巡遊後,本來想繼續南下入湘,
到長沙小住。如果有些希望,就真去道州轉轉,尋訪何家所藏的《瘞鶴銘》未出水
本。何家只要肯鬆口,他出的價錢一定會壓倒那位在陝西做藩台的端方大人。何家
要是不肯易手,就設法請求一睹原拓。數千里遠道而來,只為看一眼,想不會拒絕
吧?
在漢口,漢號老幫陳亦卿跟他說了,住長沙的田老幫,已經往道州拜訪過何家。
何家倒還給了應有的禮遇。當然,田老幫也沒有太魯莽,只在閒話間提了一句「未
出水本」,未做深探。何家當然也不會輕易露出藏有此寶,只是說,那不過是外間
訛傳。
陳亦卿還說,他與田老幫謀有一計,似可將那件寶物買到手。康笏南聽了他們
的計謀,卻不願採納:那名為巧取,實在也是豪奪,太失德了。金石碑帖,本是高
雅之物,以巧取豪奪一
途得來,如何還能當聖物把玩?他想以自己的誠意,去試一試。
誰想,還沒有等離開羊樓洞,就傳來五娘遭綁票的消息。沒有幾天,又是五娘
遇害的噩耗。跟著,津號劉老幫也自盡了。這樣平地起忽雷,康笏南哪裡還有心思
入湘去尋訪古拓!即使為了安定軍心,他取從容狀,繼續南下,孫北溟也不會陪他
同行了。孫大掌櫃已經坐臥不寧,執意要回漢口,趕緊料理這一攤非常號事。
康笏南只好服從了孫北溟,由羊樓洞返回了漢口。不過,他努力從容如常,好
像不把天津發生的一連串倒塌事,看得太重。他甚至對孫北溟戲言:「出了這些事,
我也好向你交待了!不然,我把你拽出來,巡視生意,什麼事也沒有,只叫你白受
這麼大辛苦,你還不罵我呀?」
但孫北溟好像有幾分傻了,全聽不出他的戲說意味,一味繃著臉,報喪似地說
:「老東台,是我該挨你罵!」
康笏南趕緊說:「我罵你做甚?你是綁票了,還是殺了劉掌櫃了?才出多大一
點事,就擱在心上,掛在臉上,這哪像你孫大掌櫃?」
「天津出的不是小事。我領東幾十年,還沒出過這種塌了底的事。」
「什麼大事小事,只要生意沒倒,餘下的都是小事!」
「可五娘……」
「那也怨不得你孫大掌櫃,只能怨她命裡福緣太淺吧。不用再說了。這才多大
一點風浪,你孫大掌櫃要是不能穩坐釣魚臺,那才是個事。」
康笏南以為,已經把孫北溟安撫住了。他是大掌櫃,不是一般人物,話點到就
成了,哪用說許多廢話!真是沒有想到,孫北溟原來並沒有活泛過來,居然鄭重提
了辭呈,要以此謝罪。孫北溟,孫北溟,你真是老糊塗了。想謝罪,也不能在這種
時候呀!津號的擠兌剛剛平息,你老號的大掌櫃就忽然換馬,倒好像你家天成元真
是爛了根,空了心,徒撐著一副虛殼子,風一吹,就要倒塌了。叫人家這樣一疑心,
擠兌風潮不重新湧來才怪。擠兌風潮再起時,那就不是對著一處津號了,天成元的
幾十處莊口都怕逃不脫的。說不定,整個西幫票業都要受牽動。當年,南幫胡雪岩
的阜康票莊倒時,西幫票號受到多大拉動!孫北溟,你一人謝罪,說不定會拉倒我
家天成元,你真是老糊塗了。
天津的倒運消息,一則跟了一則傳來,康笏南心裡當然不會不當一回事。他是
成了精的人物,能看不出字號的敗象?尤其五娘的死於非命,五爺的失瘋,他豈能
無動於衷?就是對五爺五娘不器重,畢竟是自家血脈,豈能容別人禍害!出了這樣
的事,無論在商界,還是在江湖,作為富豪的康家,都是丟了臉面的事。只是,為
了爭回一時臉面,就攪一個天翻地覆,那豈不是將自家的敗象,暴露給天下人看嗎?
康笏南何等老辣,自然知道必須從容如常,顯出臨危不亂,舉重若輕的器局,你就
是裝,也得裝出不當一回事的樣子來。再往大裡說,既以天下為畛域,建功立業,
取義取利,哪能不出一點亂子!
這樣的道理,在以往的孫北溟,那是不言而喻的。現在,他老兄是怎麼了?
難道字號的敗象,真是由這位大掌櫃引發的嗎?
但無論如何,康笏南不會叫孫北溟辭職。孫大掌櫃于康家功勞大焉,即使真衰
老了,真失察致禍,也得留足面子給他。康笏南也很喜歡五娘,她嬌媚卻不任性,
更不張狂,只卿卿我我,一心守著五爺,也難得了。但十個五娘,能換來一個孫大
掌櫃嗎?孫北溟他即使真想告老歸隱,也不能在這種時候!為你家擔當大任一輩子,
老來稍有一點閃失,就將人家踢出門,那簡直太失德了!康家決不能做這種事。
可任憑康笏南怎樣勸慰,孫大掌櫃就是去意不消。也是,大掌櫃不是一般角色,
就這樣簡單駁回,自然難以了事。不費些心思,使些手段,哪成?那日,康笏南
顯得清閒異常,提出要去看長江。孫北溟哪裡會有心思陪同?就苦著臉推辭了。他
也沒有強求,轉而對陳亦卿老幫說:「那陳掌櫃得領我去吧?在漢口碼頭,我倒不
怕綁票,就怕走迷了路,尋不回來。」
這樣一說,陳老幫還能不從?就趕緊打發夥友去雇轎。
天津出事後,從康家跟來的包世靜武師,越發緊跟了老太爺,寸步不離。聽說
老太爺要去游長江,趕緊把鏢局的兩位武師招呼來,預備跟隨了仔細侍衛。
誰料,老太爺卻不叫他們跟隨,一個也不要,堅決不要。包武師不敢疏忽,就
叫孫大掌櫃勸一勸。
孫北溟說話,老太爺也不聽。
包武師又叫陳老幫勸。陳亦卿笑笑,說:「老太爺不叫你們去,是疼你們,那
就不用去了,歇著吧。漢口是我的地界,你們不必多操心。」
所以,乘了轎走時,陳亦卿只從櫃上叫一個小夥計,跟隨了伺候。
到了江邊,雖然並不涼快,老太爺的興致卻甚好。他望著浩蕩東去的江水,歎
息道:「陳掌櫃,你記得老杜那兩句詩嗎:人生有情淚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陳亦卿聽了,以為老太爺想起了五爺五娘的不幸,忙說:「老太爺嫌江水無情,
咱們就別看它了。我就說長江也沒個看頭,除了水,還是水,老太爺總不信!」
「我哪是嫌大江沒看頭?天水相連,水天一色,才看了個開頭,你倒不想陪我
了?」
「老太爺樂意看,我們就樂意伺候。」
「總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看似這等山水佳美處,仁者智者都會樂得忘乎
所以吧。陳掌櫃,你常來江邊嗎?」
「我們都是俗人,真還沒有這麼專門來看過長江。老太爺你也見了,我們在外
當老幫,一天到頭,總有忙不完的事,哪還有多少閒情逸致?」
「不要給我訴苦!你說怪不怪,我不喜愛山,就喜愛水。尤其見了這浩蕩無垠
的江水,更是愛見,只想沐浴焚香,拜它一拜。」
「老太爺有大智,自然樂大水!」
「那陳掌櫃你是說我不仁?」
「老太爺借我幾分膽,我也不敢這樣想呀!」
「哈哈,你們一個個都忽然變得膽小了。陳掌櫃,你給雇條船,我們下江中逛
它一程,如何?」
「聽老太爺吩咐。就是江中太熱了。」
「是不想給我雇船吧?」
「哪敢呢!臨時雇,就怕雇不著乾淨的。」
「我知道你們也不想叫我下水,就怕淹死我。對吧?」
「老太爺就盡想著我們的壞處。」
「我能冤枉了你們?今兒夜晚,我還想來這裡看看江中月色,陳掌櫃你領我來
嗎?」
「我當然聽吩咐。」
老太爺並沒有真叫雇船,他只是為了顯得興致好,說說罷了。看了一陣,說了
一通,陳亦卿就提議,尋家臨江的茶樓,坐一坐,喝口茶,想繼續看呢,江面也能
望得見。
老太爺很樂意地答應了。
尋了一家講究的茶樓,乾淨、清雅,也能憑窗眺望大江,只是不夠涼爽。好在
老太爺也不計較,落座後一邊喝茶,一邊欣賞江景,興致依然很好,說古道今的,
顯得分外開心。
這樣坐了一陣,康笏南才對跟來伺候的那名小夥友說:「你也下去散散心吧,
我要和你們陳掌櫃說幾句話。」
小夥計一聽,趕緊望了陳老幫一眼。
陳亦卿忙說:「老太爺疼你,你就下去耍耍吧。」
小夥計慌忙退下去了。
陳亦卿也不是一般把勢,見老東家避去眾多隨從,單獨約他出來,就知道有文
章要做。現在連跟自己的小夥計也支開了,可見猜得不差。陳亦卿雖不大看得起劉
國藩,卻也沒有料到他居然把津號局面弄成這樣,幾近號毀人亡。多虧京號的戴膺
老兄奮力張羅,才止住潰勢。經此創傷,需有大的動作來重振天成元聲名才對。但
孫大掌櫃自己似乎就有些振作不起來,只思儘早返回老號。大掌櫃一向偏愛劉國藩,
出了這樣的事,他當然面子上不好看。只是,事已如此,誰也沒有說什麼閒話,老
太爺也沒有怎麼計較,總該先收拾了局面再說。
今年生意本來就不好做,津號又出了這樣的事,大掌櫃再不振作,那還了得!
陳亦卿不相信老太爺真會無動於衷,毫不在乎。但他完全沒有料到,老太爺單獨對
他說的頭一句話竟是:
「陳掌櫃,孫大掌櫃跟我說了,他想告老退位。」平心而論,陳亦卿和戴膺
早就覺得,孫大掌櫃近年已顯老態,尤於外間世界隔膜日深,在老號領東明顯落伍
了。但現在告老退位,不是時候呀!
所以陳亦卿立刻驚訝地問:「老東台,真有這事?」
「可不是呢,好像還鐵了心了。」
「老東台,孫大掌櫃現在可是萬萬不能退位!」
「人家老了,幹不動了,總不能拽住不叫人家走吧?這次出來前,我們就說好
了,結伴做最後一次出巡,回去就一同告老退位。他不當大掌櫃了,我也要把家政
交給小一輩。這本來是說好了的。」
「要是這樣,那還另當別論。不過,眼下這種局面無大改觀,我勸二位大人還
是不要輕易言
退。你們一退,字號必然跟了往下滑溜,真還不知道要滑到哪兒呢!「
「陳掌櫃你就會嚇唬我們。」
「老東台,我說的可是實情!」
「可津號出了這種事,孫大掌櫃更心灰意懶了。連湖南、上海都不想陪我去,
就想立馬回到
太谷,告老退位。「
「津號的事,也不能怨孫大掌櫃吧?他是責己太深了。」
「劉國藩可是他器重的一位老幫,總是用人失察吧。」
「大掌櫃器重他,也不是叫他胡作非為!」
「陳掌櫃,你看劉國藩這個人,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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