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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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劉掌櫃沒在一處共過事,從旁看,只是覺得他無甚大才,到津號領莊夠
他吃力。倒真看不出他敢胡作非為。到現在,他的死還是一團謎。說他胡作非為了,
保不住還冤枉了人家。」「我也見過幾次劉掌櫃。跟他聊天兒,本想聽些稀罕的
事兒,樂樂,可他太用心思討好你。
再就是太愛說別人的不是。稀罕的趣事兒,倒說不了幾件。「
「劉掌櫃是有這毛病,所以人緣也不大好。其實,人各有稟性,也不必苛求。
劉老幫張羅生意,還是潑潑辣辣的,勇氣過人。」
「有勇,還得有謀吧。他生意到底張羅得如何?我真沒留意過。」
「劉掌櫃的生意,中中常常吧。天津碼頭,生意也是不大好做。」
「哈哈,原來他生意做得也中中常常?我說呢,他那麼用心思討好我!你給我
領莊,把錢給我掙回來,就是討好我了,還用許多心思說好聽的做甚?他愛說別人
的不是,也原來是怕別人比他強吧?」
「劉掌櫃已經自盡了,有再大的不是,也自裁了。」
「陳掌櫃,你倒厚道。劉掌櫃要有你這樣的幾分厚道,也不至於走投無路吧。
不過,我總跟人說,有真本事,才能真厚道。我們西幫一向就以厚道揚名天下,此
厚道何來?有治商的真
本事也。劉掌櫃這樣的中常之才,怎麼能委以老幫重任,還派到了天津這樣的
大碼頭!「
「孫大掌櫃識人,一向老辣。劉掌櫃或者還有過人之處?」
「過人之處,就是會討好人!」
「孫大掌櫃領東幾十年了,能稀罕幾句討好的話?」
陳掌櫃,陳掌櫃,你就不能說孫大掌櫃一句不是!康笏南引誘著,就只是想聽
陳亦卿埋怨幾句孫北溟。以陳亦卿在天成元的地位,對津號這樣的閃失,埋怨幾句,
那也不為過。可這個陳掌櫃,就是不越雷池一步。
在東家面前,不就號事說三道四,這本是字號的規矩。陳亦卿這樣功高位顯的
老幫,依然能如此嚴守號規,本也是可嘉可喜的事。康笏南為何卻極力想叫他對孫
北溟流露不恭呢?原來,他是想在安撫孫大掌櫃的這齣戲中,叫陳亦卿扮個白臉。
只要陳亦卿拿津號說事,帶出幾
句不中聽的話,就給康笏南重申對孫北溟的絕對信任提供了一個夠分量的由頭。
津號出了這樣的事,連陳亦卿這樣的大將都有怨言了,可我依然叫你領東不含糊。
必要時,還得當面說陳掌櫃幾句。這次單獨約陳亦卿出來,是想探探他的底。要是
怨氣大,那當然好了;要是有話不便說,就引誘他說出來。誰想,陳亦卿不但沒有
一點埋怨,還直替孫北溟開脫說好話!
看來,陳亦卿真是老幫中俊傑,孫北溟也畢竟治莊有方。所以,這齣戲還得唱,
暗唱不行,那只好明唱。康笏南便說:
「討好的話,是不大值錢。可也得看誰說,誰聽。陳掌櫃,我老漢說幾句討好
你的話,你也不愛聽?」
「老太爺也真愛說笑話。」
「不是笑話。你陳掌櫃和京號戴掌櫃,是天成元鎮守南北的兩位大將,我不討
好誰,能不討好你們!」
「老太爺,是不是也怕我們惹亂子?」
「是怕你們二位也想退位!真要那樣,我還不得帶了康家老少,跪求你們!」
「老太爺越說越逗人了,我們能往哪退?我們誰不是從小入康家字號,生是天
成元人,死是天成元鬼,能往哪退?天津出了這點事,孫大掌櫃已自責太甚,老太
爺您不至於也風聲鶴唳吧?」
「陳掌櫃還真說中我的心思了。津號出了這樣的事,別的真還能忍,就是引得
孫大掌櫃執意要告老退位,叫我頭疼!」
「在這種關口,孫大掌櫃怎麼能退位!」
「我就是老糊塗了,也沒糊塗到這份兒上!可我勸他勸不動呀!所以就想求陳
掌櫃幫我一把。」
「老太爺是成心逗我吧,我能幫什麼忙?」
「我想請你跟我唱一齣苦肉計,不知陳掌櫃肯不肯受這一份委屈?」
「為了字號,我倒不怕受委屈。不知老太爺的苦肉計怎麼唱?」
康笏南就說出了自己謀下的手段:改日好歹把孫大掌櫃也請出來,三人再單獨
吃頓飯。席間呢,陳亦卿就拿津號的劉國藩說事,流露出對孫北溟的埋怨和不恭。
康笏南聽了就勃然大怒,言明十個五娘也抵不上一大掌櫃,就是出再大的事,對孫
北溟還是絕對信任。回太谷後,可以告老,但無需退位,張羅不動生意就歇著,天
成元大掌櫃的名分、身股、辛金,麻煩你還得擔著。
實在說,陳亦卿聽了是有些失望。這種苦肉計,很像康老太爺慣用的手段,將
仁義放在先頭。對孫大掌櫃顯得仁義,對陳亦卿自己也傷不著什麼,扮個白臉,挨
老太爺幾句假罵,也算不上受委屈,更無皮肉之苦。只是,此種手段也太陳舊了些。
孫大掌櫃可不像一般駐外老幫,更不比年輕的小夥友,他還會吃這一套?
所以,陳亦卿故意先說:「老太爺真是足智多謀!我聽老太爺的,唱白臉,不
過是說幾句風涼話,不會軍法伺候吧?」
康笏南就笑了:「陳掌櫃要想挨罰,也現成。」
「只要能把這齣戲唱好,挨罰也不怕。老太爺,我就怕孫大掌櫃看露我們的把
戲,不吃這一套!孫大掌櫃跟了老太爺一輩子了,還看不出您常使的手段?」
「陳掌櫃,那你有什麼好手段?」
「要叫我說,老太爺得使種新手段。」
「那就說說你的新手段!」
「叫我說,這齣戲,我來唱紅臉,老太爺您改唱白臉!」
「陳掌櫃你倒精!你扮紅臉,盡說討好的話,那不難。我這白臉如何唱?」
「老太爺只說一句就成:津號出這樣的事,為了好向族人交待,得罰大掌櫃半
厘身股。」
「罰孫大掌櫃?」
「出了此等非常事,就得有非常舉動。在東家的字號裡,孫大掌櫃是在您一人
之下,我們眾人之上。領東幾十年,從未受過罰吧?現在忽然挨罰,那就非同小可!
傳到各地莊口,都得倒吸一口冷氣。連大掌櫃都挨罰,別人誰還敢不檢點?能罰一
儆百,孫大掌櫃就是受點委屈,也值。再說,孫大掌櫃一向威風八面,從沒挨過罰,
忽然受此一罰,他恐怕不會再言退位了。」
「為甚?」
「孫大掌櫃這次執意要退位,是自責太甚。老太爺不但不怪罪,還要那樣格外
捧他,他心裡必定自責更甚!可你一罰他呢,他才會減輕自責,重新留心字號的生
意。」
「你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可我康笏南為一個兒媳婦,處罰大掌櫃,那會落一個
什麼名聲!不能這樣做事。」
「津號閃失,不只是關乎五娘一人,叫人心驚的,是牽動了生意!老太爺這樣
賞罰嚴明,刑上大夫,肯定會成為新故事在西幫中流傳開的。」「你說成甚,我
也不會做那種事。陳掌櫃,你是不想給我扮白臉吧?」
「老太爺叫扮,我就扮。」
「那別的話就不說了,到時候只照我的意思來。」
「聽老太爺吩咐。」
老太爺不肯聽從進諫,使陳亦卿有些失望。可生意是東家的,人家想咋,就咋
吧。
老太爺重仁義,字號受益多多。可治商只憑仁義,也會自害。老太爺剛到漢口
時,曾請他見過滙豐銀行的福爾斯。本來是叫老太爺開開眼,看看人家西洋那種責
任有限的規矩。哪知這個福爾斯太狡猾了,反話正說,大贊西幫惟尊人本,叫老太
爺聽得上了當。日前見福爾斯,這傢伙居然也知道了津號的事,還說太意外了,你
們西幫不該出這樣的事呀?那一臉的大驚小怪,說不定也是裝出來的。
西洋銀行尊責任有限,西幫票號尊人本無限。有限責任,就能弄得很精密;無
限人情,只好大而化之。西洋銀行出了事,人家只作約定的有限賠償;我們票號出
了事,你東家就得全兜攬起來,傾家蕩產,砸鍋賣鐵,也得包賠人家。那是對外,
對內呢,料理號事人事,也是人情為上。除了區區幾條號規,論處好事壞事,就全
看東家、老號的一時脾氣。聖明一些的,賞罰還能服眾,遇上霸道跋扈的,就是顛
倒黑白,誰能擋住?以此資質與人家西洋銀行相較量,豈能常勝不衰?
老東家、大掌櫃到漢口以來,陳亦卿有事無事,都給他們論說這番中西金融業
之優劣。無奈,兩位老大人聽入耳的不多。
這次處理津號禍事,陳亦卿婉諫老太爺改變陳舊手段,令孫大掌櫃有「罪己」
之罰,也是想為日後效仿西洋規矩,做些鋪墊。老太爺不肯聽從,你也無奈。
這天,他按老太爺的吩咐,將兩位老大人請到一家講究的飯莊,名義上是嘗新
上市的河蟹。其時,早進八月,正是食蟹的好時候。
孫北溟知道老太爺喜歡食蟹,所以也不好拒絕。他催老太爺儘快返晉,老太爺
不肯動身的藉口,是要等到秋涼了再走。其中,就有到中秋時節,美美吃幾天河蟹
的意思。一生就饞蟹,拖了老朽之身,好容易來到南國,不美食幾頓秋蟹就返回,
只怕要死不瞑目的。此生他再也來不了南國了!老太爺說得這樣悲壯,孫北溟就是
再沒有食欲,也得來。
開席前,坐著閑說雜事,陳亦卿也沒有往津號的事上扯。但老太爺沒說幾句,
就問孫大掌櫃:「京號戴掌櫃有新的信報嗎?」
大掌櫃說:「有是有,大多是說京師生意,津號那頭,依舊沒有查出綁匪
是誰。」
「京城局面如何?」
「戴膺報告說,四川、廣東,也獲朝廷恩准,恢復由我們西幫承匯京餉。連同
已經解禁的福建,朝廷禁匯的詔令,已在三個行省松了口。局面似在好轉。」
「福建解禁,是我們鼓搗的。四川、廣東,是誰家鼓搗的?」
陳亦卿忙說:「廣東是日升昌,四川是蔚字號,都是平遙幫。」
「我們還得鼓搗吧?」
陳亦卿說:「漢口的江海關,也有望獲准解禁。」
「那是陳掌櫃你鼓搗的?」
「是沾了你們二位老大人的光。」
「你倒會說討好的話。」
「那是實情。二位親臨漢口,誰能不給點面子?」「京師局面好轉,各碼頭
也會跟著好起來。」就在這時,老太爺轉而對孫大掌櫃說:「大掌櫃,那你能不能
也給老身一點面子?」
孫北溟忙問:「老東台,你這是從何說起?」
「局面既已好轉,你就不要著急退位了,成不成?」
「津號出了這樣的事,我實在是無顏再繼續領東了。再說,我已老邁,也該回
鄉享受些清閒。」
看來,老太爺的苦肉計已經開唱。可如此開頭,陳亦卿真不知怎樣插進來扮他
的白臉。正犯愁呢,就見老太爺並不理他,只顧自家說話:
「在我面前,不要說你老邁,我不比你老?你要老把津號的事放在心上,那我
給你出個主意,如何?」
「願聽老東台高見。」
「那你就下一道罪己的告示,發往天成元駐各地碼頭的莊口。要是還嫌不夠,
就言明自罰半厘身股。這樣受過罪己,也就了結了這件事,無需再牽掛了。如何?」
孫北溟聽了,先愣住,仿佛不知該如何回答似的。
陳亦卿也吃了一驚。這不是他給老太爺出的那個主意嗎?老太爺當時一口回絕,
不願採納,怎麼又採納了?採納當然好,可也不能這樣沒有一點鋪墊,忽然就甩了
出來吧?看來,他得扮紅臉,便趕緊說:
「津號的事,還沒有查出眉目,就叫大掌櫃受過,怕不妥吧?」
孫北溟好像才醒悟過來,忙說:「我是領東,字號出了這樣的事,受過罪己,
那是應該的。
只是……「
老太爺就說:「只是什麼?不想罰股?」
「我是說,罰半厘,跟沒罰一樣。叫下頭的老幫夥友看了,像在唱戲,能警示
了誰?要我自罰,就跟邱泰基似的,也罰二厘身股吧。」
陳亦卿說:「西幫中的大掌櫃,誰受過罰?孫大掌櫃出於大義,敢於自罰,已
經是開天闢地了。罰多罰少,都在其次。只是,孫大掌櫃作此義舉,還是緩一緩,
等津號事件查出眉目再說。」孫北溟說:「查出眉目吧,五娘也不會生還,
劉國藩也不能再世。我既是領東,出了這樣的事,受過罪己,理所當然。出事已有
些時日了,我也不想再遲疑。要叫我自罰,還是不能少於二厘!少了,跟沒罰一樣。」
老太爺說:「那就算我們東家罰你吧。這是頭一回,就罰半厘。若要二次受罰,
加至一厘,第三回,再加至二厘。事不過三,三次受罰,就需退位了。我看,這很
可以作為康家商號的一條新規矩,定下來,傳下去。二位看如何?」
陳亦卿心裡說好,嘴裡卻不便道出。
孫北溟說:「我看甚好。只是,此規矩因我有過而立,要在後人中留下罵
名了。」
陳亦卿忙說:「哪裡會是駡名!西幫大掌櫃中,你是自責罪己第一人。人孰能
無過,有過而敢於罪己,也是美德美名。日升昌的開山大掌櫃雷履泰,他也不是沒
有過失,可驕橫如他,哪會罪己?他的功績與他驕橫跋扈的名聲,也就一道流傳下
來了。你們二位巨頭,為西幫大掌櫃創立新規矩,那將會是流傳後世的美談。」
老太爺哈哈一笑,說:「陳掌櫃,你也不用捧我們了。我和孫大掌櫃又不是蒙
童,還要你哄?孫大掌櫃,你既已贊同這個新規矩,那你老兄要想退位,可還得加
飯努力,再給我惹兩次禍吧?」
孫北溟說:「我再惹這樣兩次禍,還不把你們康家毀了!」
老太爺說:「毀了,那也活該,誰叫我選了你老兄領東呢!我這也算是有
頭有尾了。當年,你老兄初出道時,往奉天開辦新號,兩敗而歸,我也是給了你第
三次機會。現在,你要告老退位,也得過我的三道關。」
孫北溟說:「你這是什麼三關,惹禍再三,豈不是要毀我?」
老太爺說:「那你老兄執意要退位,豈不是要毀我?」
陳亦卿見一切都圓滿了,忙說:「二位老大人,誰也不用毀誰了,趕緊開席吧,
再遲,鮮蟹也不鮮了。」
這頓蟹,吃得很愜意。席間,孫大掌櫃果然不再言退位。老太爺提出,天也涼
快了,還是去一趟蘇州、上海吧。孫北溟也答應了,說滬號太弱,總是他的一塊心
病,去趟上海是必要的。
事後,陳亦卿問老太爺:「怎麼又採納了我的主意?」
老太爺說:「你的主意好唄。」
「事先,老太爺可是說,主意好是好,就是不能用。怎麼又用了?」「不想
叫用,是咋?」
「我是想知道,老太爺為何這樣英明?」
「陳掌櫃,你不用這樣討好我。」
自己的主意被採納,陳亦卿當然很高興。只是,老太爺將自己的主意,還是化
成了他慣用的手段,同以往的仁義鉤掛起來。提及當年的知遇之恩,孫大掌櫃當然
不能再固執了。
成了精的老太爺,總算將孫大掌櫃穩定住了。可看兩人間那一份仁義,日後也
別指望有什麼大的變局。
孫北溟初出道時,康笏南也是剛剛主持家政不久。所以,他血氣方剛,雄心萬
丈,常將「財東不干涉號事」的祖訓丟在一邊,喜歡對康家的票莊、茶莊指手畫腳,
說三道四。
那是咸豐年間,天成元票莊正在爬坡,在西幫票號中間,還擠不到前頭。就說
駐外的莊口,還只有十幾處。整個關外,沒有康家的一間字號。太谷第一大戶北
村的曹家,正是在關外發的跡,那裡曹家的勢力很大。雖同為太谷鄉党,康笏南卻
偏想到關外插一腿。他就不斷攛掇天成元的大掌櫃:在關外做生意的太谷人那麼多,
為何不到奉天府開一間分號?不用怕曹家!
不要怕曹家,這話可說得夠狂妄。
太谷曹家,是於明末時候就在關外的朝陽發了跡,漸漸將商號開遍了赤峰、淩
源、建昌、瀋陽、錦州、四平街。入清後,它正好順勢進關發展,成為西幫中最早
發達的大家。到咸豐年間,曹家正在鼎盛時期,它出資開辦的各業商號,散佈全國,
多達六百四十餘處,雇傭夥友三萬七千多人,生意「架本」,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流
動資金,就有一千萬兩之巨。西幫做生意尊人本,憑信譽,所以「架本」總是比「
資本」大得多。但曹家的商業「架本」如此之巨,卻也是驚人的。所以,年輕的康
笏南說「不用怕曹家」,天成元的老總們聽了,心裡都發笑:我們憑什麼能不怕人
家!
但康笏南主張自家的票莊到關外設莊,也有他的見識:曹家雖然財大勢盛,商
號遍天下,但曹家卻還沒有開票號。在咸豐年間,曹家除了經營雜貨、釀造、典當、
糧莊這些老行業外,最大的主業是曲綢販運。曲綢產地為河南魯山及山東一些地方,
其銷路主要在口外關外,幾為曹家所壟斷。曹家生意做得這樣大,資金流動也必然
量大。曹家涉足金融生意的,只有賬莊。賬莊只做放貸,不做匯兌。所以,在關外
開一間匯兌莊,不正好大有生意可做嗎?
天成元的老總們都不信:曹家就那樣傻,叫我們掙它地盤的錢?
康笏南就反問:曹家也不是天生的第一大戶吧?它的先人也是賣沙鍋起家吧?
字號推脫不過,就答應到奉天府設莊一試。
當時,孫北溟只是天成元駐張家口的一個跑街。跑街,用現在的職務比擬,就
是那種在外頭跑供銷,攬生意的業務人員吧。張家口在那時俗稱東口,是由京師出
蒙通俄的大孔道,大商埠。孫北溟又是極為能幹的跑街,已屢屢建功立業,頂到三
厘身股。碰巧那年他正回到太谷歇假,聽說要在關外奉天府設莊,就自告奮勇,跑
到總號請纓。
總號對他,好像不是太中意。從用人慣例,受命到外埠開設新莊的,至少也需
是駐外的副幫。孫北溟雖是一位能幹的跑街,但忽然就到新莊口做老幫,總好像太
便宜了他。所以,總號只是答應他:調往奉天新號做跑街,可以。
到新號還是照舊做跑街,何苦!孫北溟謀的是新號的老幫,至少也要是副幫。
那時候他已經看出,東家剛出山主政的康笏南少爺,愛攬事。於是,他也把「號夥
不得隨便見財東」的號規,丟在一邊,悄悄去拜見了康笏南。
孫北溟的一番雄心壯志,很對康笏南的心思。問答之間,也覺出此人口才、文
才、器量、心眼,都還成。於是,當下就答應了向老號舉薦,由他領頭去奉天開闢
新莊。
新主政的少東家出面舉薦,老號的總理協理都不好駁回。可心裡當然極不痛快。
尤其對孫北溟,恨得癢癢的。說不動我們,竟敢去搬少東家,連規矩都不懂,還想
受重用?只是,對往奉天設莊,這些老總們本來也沒有太大信心,既然少東家舉薦
了人,幹成幹不成,他們也好交待了。於是,就同意了派孫北溟去奉天,做新奉號
的新老幫。
西幫票號到外埠開設新分號,並不另發資本,只是攜帶了總號的圖章,以資憑
信,再發給路費和一些開辦費,就齊了。孫北溟挑選了兩名夥友,遠赴奉天上任時,
康笏南卻特別管照櫃上,要破例給孫掌櫃帶一筆厚資去。為甚要破例?因為關外七
廳,沒有咱家一間字號,最臨近的就是張家口了,也不好接濟。
老總們心裡當然不願意:孫掌櫃你不是有本事嗎,還要破例做甚!老掌櫃們努
了努,也只答應給攜帶兩萬兩「架本」,交待路過天津時,從津號支取。
孫北溟對康笏南少東家,當然就更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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