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穀
22
「要說動毛大掌櫃,本有更好的棋可走。」
「還有什麼棋可走?」
「你給老號寫密報時,不要提我們天成元,就說是日升昌要獨家大做。毛大掌
櫃聽了,還能坐得住嗎?」
「這哪像靜之兄你出的主意!我可不敢謊報這樣的軍情。再說,就是這樣謊報
了軍情,我們大掌櫃多半會鉚了勁,依舊按兵不動。你做,我偏不做。我們兩家的
脾氣,你老兄也不是不知道。在此種時候,我們兩家再鉚了勁賭氣,于西幫何益?」
「子壽兄,我不過是說句笑話罷了。想讓我們天成元出頭,那就出一回頭。只
是,由我們出這個風頭,日升昌知道了,會怎麼想?人家是老大,它要出面攔著,
不叫大家跟了做,那可真要毀我們了。你們都遵旨不動,偏我們一家違旨攬匯,朝
廷會饒了我們?」
「你們一動,它日升昌也會坐不住。說不定會與我們蔚字號聯手,壓你們太谷
幫一頭的。」
「那就全靠你與梁懷文老幫巧為張羅了。梁老幫那裡,我就不出面說了。你們
是西幫領袖,你們一動,局面才會開。」
「這種敗興局面,按說也不該由我們這一班京號老幫來操心。只是,如今西幫
那些老號巨頭們,一個個都深居簡出,又剛愎自用,仍以為西幫天下無敵。我們忠
心進言,他們不聽也罷,甚而還以為我等別有所圖,真是令人心寒。我向我們大掌
櫃進言仿辦銀行,聽說他多有責
言,說我李某想如何如何!我們還不是為字號計,為西幫計?「
「所以我說,如此處處掣肘,哪如我們自家去辦銀行!」
「你這憂憤之言,也不過說說罷了。你我就是真走了那一步,戶部那一班迂腐
官員,也不好應付的。朝廷今年下的這道禁匯上諭,還不是他們攛掇的。自洪楊之
亂以來,我西幫承匯官款已經多少年了,並沒有出過什麼差錯,倒是常常為朝廷與
省衙救急。一樣是如數交你銀子,就非得千里迢迢委員運現,總不放心我們便捷的
匯兌!又沒有克扣你官府分毫銀兩,只掙那一點匯水,比之你委員押現的浩大費用,
不知要節省多少!說來真是可笑,這樣一個簡明的道理,那班居於高位的重臣要吏,
生是聽不明白。這半年來,我往戶部多次奔走,依然無人肯上奏朝廷,請求解除禁
令。」
「他們哪裡是聽不明白?盛宣懷的通商銀行,不是照常承匯京餉嗎?以前,翁
同任戶部尚書多年,也不曾禁過匯。去年翁大人被罷免,王文韶繼任這才幾天,
就禁我們的匯。是不是想暗助盛宣懷一把,禁了西幫,由通商銀行大攬?」
「翁同做戶部尚書時,我尚可設法進言的。與現在這位王文韶,實在沒有多
少交情。我們是對王大人孝敬不夠吧?」
「怕也不是這樣簡單。子壽兄,我看眼下,倒可先聯手做一件事。這件事,無
需求告老號,我們京號老幫就可做起。」
「靜之兄又有什麼高著?」
「朝廷禁匯,不是以京師市面蕭條為緣由嗎?我們何不屈尊做點小生意,向京
城的小商戶放貸些銀錢呢?我們西幫票莊,無論大號小號,都架子太大了。不用說
百八十兩的小生意了,就是千兒八百的小額存貸,也不屑去做,只貪做大宗。今京
師市面不振,我們做些小額放貸生意,或許還能救市。市面轉興,朝廷只怕也不會
再固執禁匯了。」
「我們不做小額生意,也是為穩妥起見。小商戶最難預見。再說,這種小生意
也得留給錢莊、爐房、典當鋪去做。」
「錢莊、當鋪一向依託票號,我們收縮,它們也得收縮。票商架子大,尤以貴
平幫為最,平幫中又以日升昌和貴蔚字號為最。你們帶頭做些小生意,別家也好放
下架子了。傳到戶部,或許會對西幫多些好感。」
「說不定,他們倒會以為我們窮途末路了!」
「這種時候,我們西幫藏一點勢,有什麼不好呢?再說,做這種小生意,也無
需作什麼調度。京師一地,子壽兄還不知嗎,本是官大商小。除了途經京師通蒙出
俄的商貿,本也沒有幾家大的商幫商家。我看從各號所收存的積銀中,放出一些,
就足以振市了。近來號中小票生意頗旺,正該尋個出路放出。」
「說到小票,我也正有憂慮。各號歷年發行的小票,累計起來,數目甚巨。在
當今這種晦暗不明的時局中,一旦生變,持小票者蜂起擠兌,也甚可怕的。」
「所以,現在救市振市,太緊要了。」「那就召集諸位老幫,公議一次?」
「應當,應當。」
小票,是西幫票號開出的小額銀票。起初,銀票只是存款的憑據。你存入票莊
多少銀子,票莊就給你一張憑條,寫明日後憑此票據可取走多少銀子。票號一向多
做大宗生意,所以開出的銀票也多是大額。小額銀票,只是票號開出的一種臨時便
條,隨存隨兌,憑票計銀,票面也不寫姓名。票面金額從十兩起,至五十兩、一百
兩,最多一千兩止。
不想,這種小票到後來,很受京城官吏士紳的歡迎。為甚?攜帶這種小票出入
權貴之門方便也。呈遞方便,收藏也方便。知道西幫票號信譽好,權貴府中的內眷,
尤其喜歡收藏這種小票做私房積蓄,三五年至十幾年不來兌現。當然,更大量的小
票還是在京師官場流動:再「黑」的銀錢,兌換成此種不記名的銀票,也就不著痕
跡了。
於是,西幫票號這種手寫的小票,在京城發行量頗大,幾近於一種紙幣。天成
元發行的小票,已有三十多萬兩。日升昌、蔚豐厚那種大號就更多。西幫京號統共
加起來,小票發行量在一二千萬兩這種規模,實在比朝廷戶部平素所存的庫銀還多。
時局動盪之際,小票依然受寵愛,因為它比銀錢更便於轉移,匿藏。但其中所隱
藏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
李宏齡在戴膺的鼓動下,終於願意做救市的嘗試。此一動議,先要拿到京師的
「晉省匯業公所」,由各家京號共同商定。李宏齡正是「匯業公所」的總董之一。
京師的匯業公所,即是西幫票號在京的行業會館。
像所有行會一樣,匯業公所也是對外聯手共保,對內協調各號利益。金融行會,
尤其還得及時議定匯兌行市、存貸利息、銀錢價格之類。只是,西幫的會館,常愛
設在關帝廟。或者說,他們常常是先集資修建一座關帝廟,然後兼做自己的會館。
關老爺是西幫鄉党,以威武忠義的美名傳天下。永遠背井離鄉、浪跡天下的西
幫,敬奉關帝,一半是為思鄉,一半是想祈求他武威的保佑。可西幫這樣一敬,無
形中倒給關老爺多了一個新諡:商家財神。於是,各商也逐漸效仿起來,格外敬奉
關帝,祈求財運。
京師的匯業公所,在京城東北的蘆草園。這處會館也是前為關帝廟,後為議事
堂。關帝廟院中,建有華麗的戲臺和觀戲的罩棚。會館定例,是在關帝誕日,以及
年節、端午、中秋,舉行同業集會,演戲開筵,酬神待客,聯絡同幫,也議定一些
幫內大事。平時遇有急事,也來集議。
這次集議,本來是臨時動議,西幫各京號的老幫,竟不約而同,全都親自出動
了,雲集到蘆草園會館。可見大家對眼前死局,也是十分憂慮的。這中間,卻有一
個例外:惟獨日升昌的梁懷文老幫沒有到。
以日升昌在票業中的地位,梁老幫自然也是匯業公所的總董之一。同業公推出
三名總董,梁老幫居其首。他不來,還能議成什麼事?
李宏齡見等不來梁老幫,就先帶了大家,往關帝神主前敬香,祭拜。拜畢,進
入後院議事堂。
大家對梁老幫不到,大感疑惑,紛紛問李宏齡:此次集議,就沒有同梁老幫相
商嗎?
李宏齡說:「哪能不先請教梁老幫?我登門拜見時,他說一準要到的。我
們還是再等一等吧。」
於是,大家趁這個時機,又紛紛問戴膺:你們老東家、大掌櫃南下江漢,一定
有什麼不尋常的意圖吧?
戴膺連說:「在這種敗興的時候,我們能謀到什麼便宜?老太爺此番南下,
實在是因為那位愛奢華的邱泰基!老太爺以為我們這些駐外老幫,個個都像邱泰基
似的,成天在胡作非為呢。」
戴膺沒有想到,他剛這樣說完,李宏齡就當著大家說:「戴老幫,我可是得到
信報了,你們康老東家在漢口拜見了張之洞,又拜見了英國滙豐銀行的幫辦,分明
在謀劃大舉動。是不是要趁大家都收縮,你們天成元獨自大做?」
戴膺先還有些奇怪,什麼都沒說呢,李宏齡怎麼就全抖摟出來了?他看了李宏
齡一眼,李宏齡不動聲色。戴膺才有些明白了:他老兄是有意這樣吧?
諸位老幫聽李宏齡這樣一說,更追問不止:得了張之洞什麼密示,朝廷是不是
要收回禁令?
戴膺就說:「張制台是何等人物,會對我們洩漏天機?各位都是有神通的
人物,身在京畿,什麼天機探不到!」
李宏齡說:「你們天成元想動,就動。我們也不會壞你們的事。你們先動一步,
做些試探,總比大家一起坐以待斃好吧?」
戴膺說:「我們想動,你們就不想動?我們老東家大掌櫃到了漢口,是想
謀些對策。可目前局面,良策不好覓呀!朝廷禁匯,誰敢違?倒是你們各家的老號,
能沉得住氣,穩坐晉省,靜觀樂觀。」
祁縣喬家大德通的京號老幫周章甫說:「多數老號是不明外間情形。再不謀良
策,真要坐以
待斃了。「
李宏齡說:「你們祁幫也要動嗎?」
周章甫說:「我們大掌櫃倒也說了,一味收縮,不是回事。可如何動,也
沒有良策可施。」
戴膺說:「子壽兄他有高見!」
李宏齡忙說:「我哪有什麼高見?真有高見,我們蔚豐厚早先動了。今請各位
來集議,就是為共謀良策。」
正說著,日升昌京號一位夥友跑進來,說:「敝號梁老幫昨兒中暑了,不能來
集議,特吩咐在下來告假,請各位老幫包涵。」
大家聽了,心裡更生疑惑,只是嘴上也不便說什麼。
李宏齡打發走日升昌那位夥友,就對大家說:「梁老幫不來了,那我們就議事
吧。」
對時局,大家也不便多說什麼。自去年變法被廢後,東西洋列強就總跟朝廷別
著勁,可再發生宣戰開打的事,好像也沒緣由和跡象。只要不跟洋人打仗,局面就
不至大亂。對山東、直隸、天津的一些拳亂,大家都沒當回事。拳民既跟洋人作對,
也給朝廷添亂,兩頭不討好,哪能成了什麼事?
對李宏齡提出的救市動議,各家倒都甚為贊同。老號不明外間情形,一味叫收
縮觀望,這樣久了,人家還以為我們也跟朝廷別著勁呢。西幫跟朝廷別勁,那還了
得?這次禁匯,本就有對我們西幫的忌防,我們再一任京市蕭條,好像真別了勁與
人家作對,那真不知會惹什麼禍!所以,都很贊同拿出京號存銀,聯手多做些小額
放貸。此舉一出,京市當會有變化。只要平幫的日升昌、蔚字號肯放下大號架子,
別家都肯跟隨。
既由李宏齡提出此動議,蔚字號自然不成問題。可梁老幫未到,老大日升昌它
肯不肯這樣做?
李宏齡說,他會通告梁老幫的。
日升昌要是不願意呢?
他一家不做,就不做,既經公議公定,各家照樣做。
李宏齡這樣說了,大家也就不再多說。
因小額放貸,大多是對小資本的錢莊、當鋪、爐房以及小商號,所以,公議了
一個較低的放貸利息。
對於限制發行小票的動議,大家都覺不大好辦。要小票的,都是官吏權貴,得
罪不起。只要京市活了,擠兌就不會出現。而大勢更在於國中金融的南北調度,能
否早日盤活。只是,這又關涉朝廷禁匯,不便公議,也未多說。
因同業各家老幫都來了,議事畢,會館特意擺了筵席招待。雖是同業聚會,沒
有太多顧忌,可在吃酒中,這些老幫們仍沒有說多少出格的話。在京師做老幫,誰
都得有這種不露痕跡的自束本事。席間,大家議論多的,還是日升昌梁懷文的缺席。
戴膺坐的這一席,都是祁幫和太幫的同仁,喬家大德通的周章甫也在。戴膺先
敬過同席一巡酒,就問周老幫:
「你看梁掌櫃今兒不來,是和李宏齡又別上勁了?」
周章甫說:「我看不會。梁掌櫃是賢達的人,眼前死局,他能看不出來?
他今兒不來,只怕是平遙老號又有什麼指示吧?」
戴膺說:「能有什麼指示?不可妄動?」
同席一位老幫就說:「人家日升昌財大勢強,可以靜觀樂觀,再熬半年也無妨,
我們誰能陪得起?」
周章甫也說:「我們大德通是新號,也真陪不起你們大號。」
戴膺趁機就問:「你們老號的高大掌櫃,當年駐京時,與慶親王走動不少。
在這緊要時候,也沒有走走這條門路?」
周章甫說:「我們大掌櫃哪有那麼大面子!」
同席都說:「人家走這種門路,能給我們說?」
戴膺說:「不拘什麼門路吧,大家都動起來,就好說。」
周章甫說:「日升昌要是別了勁,只是不動,那也是個事。它是西幫老大,
商界市面都看它。」
戴膺說:「只要平幫的蔚字號和大家一股,就好說。李宏齡總董,我們還
是可以指望的。你們高鈺大掌櫃駐京多年,在這非常時候,也該來京走走吧?」
周章甫說:「有你們老東家大掌櫃做樣子,我也正在攛掇他出來呢。」
散席後,戴膺有意遲走一步,單獨問了問李宏齡:「梁老幫不來,會是什麼意
思?」
李宏齡說:「梁老幫今日不出面,是事先說好的。」
「為什麼?我們所議之事,他都不以為然?」
「倒也不是。對設法救市,扭轉死局,梁老幫也是甚為贊同的。只是,對做小
額放貸,感到不大好辦。他倒無所謂,只是怕老號怪罪。掛著『京都日升昌匯通天
下』的招牌,做針頭線腦的小生意,只怕老號要罵他。所以,他就不出面了,免得
掃大家的興。」
「在這非常之時,做點小生意,就不能『匯通天下』了?還是不肯放下架子。」
「梁老幫倒是說了,他的京號不會坐視,也要向相熟的一些爐房、錢莊放貸,
和大家一起救市。他不來,只是留個向老號交代的口實而已。」
「老號那些巨頭,真還以為日升昌依然天下無敵呢!」
「靜之兄,真還不能那樣說。梁懷文對我說,他們日升昌的大掌櫃,見你們天
成元兩位巨頭出巡江漢,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他們的郭大掌櫃,也出來走走?」
「出來倒沒說,但吩咐了:狼行千里吃肉,不能再傻等了。日升昌也要有舉動。
所以,我就把你們天成元的意圖,先嚷叫給大家聽了。」
「我說呢,怎麼都把我們底下說的話,先抖給大家?」
「你們天成元和日升昌一動,各家就更坐不住了。」
「日升昌動了,你們蔚字號五連號動不動?」
「唉,我們范大掌櫃倒好說,就是蔚泰厚的毛大掌櫃不敢指望。他一句活話也
沒放呢。蔚泰厚是我們五連號的老大,它不動,我們也不好動。」
「原來是這樣。梁懷文不來,我們還以為日升昌要冷眼相看呢。人家日升昌動
了,你們蔚字號又不動。什麼時候你們平幫的兩大號能不唱對臺戲?」
「各家都動了,只我們不動,那也好。」
西幫票號的開山字號日升昌,原先是平遙一家叫西裕成的顏料莊。掌櫃叫雷履
泰,財東為本縣達蒲村李家。雷掌櫃是生意場上的奇才,到嘉慶年間,西裕成已有
相當規模,在外埠開了不少分莊,京師即有一間。
那時,在京師做生意的西幫商人很多。每到年關時候,都要往晉省老家捎寄銀
錢。捎寄的途徑,只能交給鏢局押運。鏢局運現費用很高,路途上也常不安全。辛
辛苦苦出來掙點錢,往家中捎寄也這樣不容易。有一位在京做乾果生意的西幫商人,
與西裕成京號掌櫃相熟,即與之商量:他往老家捎的銀子,先交到西裕成京號,由
京號寫信給平遙老號,等他回晉後,再到西裕成老號用銀。因是熟人,京號老幫也
就同意了。由此,開了異地匯兌的先例。但起初,也沒誰把這當回事,只是覺得
比鏢局運現便捷許多就是了。西裕成也只是繼續接受親戚朋友的託付,兩相兌撥,
無償幫忙,不收任何匯費。漸漸地,西幫商人覺出了用此法調度銀錢的便利,來求
兌撥的越來越多。這才兩相協商,交付一點匯水,變無償為約定付費。
西裕成的掌櫃雷履泰,獨具眼力,很快看出了其中的巨大商機:這種匯水雖少,
但錢生錢,來得容易,如廣為開展,獲利必豐。異地運現,一向就是商家大難事。
他與東家商議後,就毅然將西裕成改名為日升昌,專門經營銀錢的異地匯兌。這個
由西幫新創的商行,就被稱做匯兌莊,俗稱票莊、票號。當然,雷履泰和他的財東,
並不知道他們是開了中國銀行的先河。
票號在那時無疑是朝陽產業,一旦出世,很快就如火如荼,無可限量。
雷履泰是經商高手,他由民用家資,推想到商家貨款;由京晉兩地,推想到國
中各地;由北出口外的西幫,推想到縱橫江南的茶幫、米幫、絲幫,銀錢的流動那
是無處不在的。於是,就選派幹練誠實的夥友,逐步往南北各大碼頭設莊攬匯。做
金融生意,信譽是第一要緊條件。日升昌也是沾了西幫的光,靠著西幫既有的聲譽,
再加上雷履泰的巧為運籌,它的生意很快火起來了。
日升昌初時的匯水,即匯費,只取百分之一,一兩銀子取一厘。比起鏢局運現
的收費,可以說是微乎其微。這是明處取利,定得低微,易於被更多客戶接受。雷
履泰還有暗裡取利的手段,那就是在銀子的「平色」上做文章。
那時代,白銀為市面流通的主要貨幣,無論碎銀、銀錠、元寶,都有一個「平
色」問題。「平」,就是銀子夠不夠它標定的分量:「色」,就是銀子的成色,即
它的含銀量足不足。按
道理,作為貨幣使用的銀子,應該是既足量,又純質的。可實際上,各地銀兩
的「平色」,差異很大。所以,在異地匯兌中,要換算出這種「平色」差異,加以
找補扣除。正是在這種換算中,雷履泰為日升昌制定了自家的「平色」標準,使換
算變得有利可圖。這種由兌換而得的暗利,一般是從「平」中取千分之四,從「色」
中取千分之五六。「平色」合起來,又是一個百分之一,也就是說,在不知不覺中,
匯水多了一倍。
不過,這種「平色」暗利,雷履泰也嚴格守定於上述那個限度,再不叫擴張。
因為太貪暗利,暗利必顯,誰還信賴你?不因一時利厚而太貪,這是雷履泰的精明
處,也是西幫的商風。
在收取匯水和平色換算上,日升昌以及後來的西幫票號,都恪守了雷履泰所定
下的這些規矩,使匯兌得以做成大事業。
日升昌的興盛,叫雷履泰的聲名大著。他本來就是一個很自負的人,建樹了這
樣的功業,眼裡就更放不進別人,只有自家,有些不可一世了。成功者,往往承受
不了成功,這真是一種
很容易見到的俗相。雷履泰於此也未能免俗。
但晉省風氣既是儒不如商,一流人才都投于商家門下,日升昌這樣如日東升的
商號,自然也是藏龍臥虎。雷履泰為日升昌總理,俗稱大掌櫃,他之下,就是協理,
俗稱二掌櫃。他的二掌櫃叫毛鴻,也是有大才的人。創業時候,他全力協助雷履
泰,出謀劃策不少,當是有功之臣。可事業初成,雷履泰就不把他放在眼裡了。惟
我獨尊,頤指氣使不說了,凡稍涉權柄的事,就不許他趨前插手。這當然使毛鴻
日益不滿。兩人的明爭暗鬥,也日漸多起來。
有一回,雷履泰得了重病,需臥床將息,卻不肯離開字號回家靜養。凡重要號
事,仍要扶病親自處理。毛鴻一眼就看出,雷履泰如此鞠躬盡瘁,實在還是怕別
人染指號權!
於是,毛鴻就去拜見了財東李箴視,不露痕跡地進言說:
「雷大掌櫃對東家,那真是鞠躬盡瘁了。近日病得下不了地,仍不肯回家療養,
早圖康復,照舊日夜操勞號事,不惜損傷貴體。雷掌櫃是日升昌的頂樑柱,東家怎
麼捨得如此不加愛護?」
李箴視在此前,已聽說了雷履泰正抱病料理號務,現在經毛鴻這樣一說,更
覺該去勸一勸了。李東家很快來到櫃上,慰問一番後,就對雷履泰說:「雷大掌櫃
不可操勞過甚!我家生意再當緊,也不如大掌櫃貴體當緊。我看在號中療養,諸多
不熨貼,還是回府上放心靜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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