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翅膀的綿羊

                       第五章  我的傲氣，讓人欽佩

    轉眼間，又是一個HalfTerm. 這次的假期只有一個禮拜，放完假後馬上考期中
考試。本來，漫畫迷邀請我去她在倫敦的家。因為在香港出生，又在英國置有物業，
漫畫迷的一家人已經加入了英國籍。當我正慶倖這個假期不需要支付任何住宿費時，
我發現了一件我無法接受的事實。

    那天晚上，樓梯旁的信箱裡擺著漫畫迷的一封信，我順手幫她拿到她的房間。

    漫畫迷正在清理房間，並收拾假期要帶的行李，忙得不可開交。

    漫畫迷看了看我手上的信，說：「一定是我媽寄來的。我正忙著呢，幫我念念
吧，也沒啥事。」

    「這行嗎？」看人家的信，總是覺得有點兒那個。

    「當然行，媽媽的來信能說些什麼啊？」她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整理她從香
港帶來的那成套成套的漫畫書。

    我拆開信，開始為她讀信。天下的媽媽都一樣，從噓寒問暖到囑咐女兒在外要
事事小心，字裡行間流露著對女兒的思念和關懷。

    讀著讀著，我突然看到這樣的一段話：

    「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多長個心眼，特別要小心那個和你同宿舍的中國女孩。

    她在大陸長大，和我們不一樣，我們現在是英國籍。還有，千萬不許帶朋友去
我們在倫敦的家，特別是那個「中國女生」。那幾個「中國女生」的字眼，像針一
樣刺著我的眼睛，我的心。一股無名火，瞬間升起：什麼中國人和你們不一樣？難
道你們不是黃皮膚黑眼睛？有什麼不一樣？英國籍難道就不是中國人？我無法再往
下讀，一下子沖出了門外。

    幾年過去了，心裡那種屈辱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那份被自己同種族的人看不
起的感覺，要比受英國人、美國人歧視來得沉重得多，也痛得多。對於外國人來說，
只要是華人，無論你來自臺灣、香港、澳門還是其他的國家，無論你是不是加入了
他們的國籍，在他們的眼裡，你永遠是中國人，永遠有著中國人特有的黃色的皮膚，
有著無可改變的黑色的眼睛。

    在那一刹那，我第一次有受歧視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竟來自於一個和我有著
同樣黃皮膚、黑眼睛的英籍華人。

    漫畫迷在我走了以後才看到那封信，再也沒有和我提起去她家住的事。有一天
下午，湯姆森先生找我去，說漫畫迷的媽媽打電話給他說不同意我去她家住，還說
以後任何去她家住的人必須經過她本人的傳真同意才可以。哼，我才不稀罕呢，那
個把自己視為是英國人的女人算是哪根蔥？後來，經過監護人和舍監的同意，我們
幾個中國同學來到劍橋城，住在我的好朋友漢娜的奶奶開的Bed&Breakfast ，稱為
民宿，也就是家庭式的旅館。

    劍橋城和牛津城感覺上差不多，兩所舉世聞名的學府同樣有著令人難以親近的
感覺。

    因為要準備期中考試，我們並沒有到處去遊覽。每天的生活和在學校裡一樣，
簡單而充實。上午，大家約好去附近的圖書館看書，中午就在圖書館旁的中餐館吃
只需5 鎊的自助餐，下午嘛，或是看看電影，或是逛逛超市。晚上，大家就聚在某
個同學的房間裡，天南地北地閒聊，有時還玩些小遊戲。儘管期中考試對我們來說
很重要，但我們從不開夜車。因為該懂的平時都學懂了，臨時抱佛腳這一招不大管
用。漸漸地，我也學會了「不考不玩，小考小玩，大考大玩」。

    然而，我們平靜的心情被一次突發事件給攪亂了。那一天中午，我們從餐廳出
來，準備去超市買點日用品。突然間，一顆小石子朝我們身上飛來。還沒等我們反
應過來，第二、第三顆石子又相繼飛過來。大家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望過去，原來
是兩個白皮膚的英國人扔的。他們靠著牆根蹲著，看上去和我們年紀差不多，一臉
不務正業的樣子。其中一個長頭髮的用雙手把自己的眼睛拉成一條縫，把眼角挑得
高高的，另一個人則用力地把自己的高鼻子往下壓，嘴裡一直朝我們喊著：

    「Chink ，Chink.You Chink is egg fried rice.」（「你們中國人是蛋炒飯。」）

    不要說聽到這些話，光看他們那種齜牙咧嘴的噁心表情，我們也知道這兩個混
蛋在侮辱我們中國人。

    「Chink 」一詞來源於清朝的「Ching 」，在英文的俚語中也是中國人的意思，
但帶有十分貶義的味道。因為，中國在清朝的時候是最弱的國家，是最受人欺負的
國家，而中國人在外國人眼中也成了清國奴。被人說是「Chink 」簡直比被人罵髒
話還要難受。罵髒話受屈辱的只是你個人，而「Chink 」侮辱的卻是整個中華民族，
包括了每一個海內外黃皮膚黑眼睛的龍的傳人！

    當時，我們每一個人氣得肺都要爆炸了。籃球明星Tom 怒火中燒，沖上去指著
那兩個混蛋的鼻子說：

    「膽敢再說一遍？！你們是不是要打架？打架就來呀，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們中
國人武功的厲害。」籃球明星擼胳膊卷袖子，擺出一副應戰的架勢。

    那兩個人好像沒有料到我們的反應會如此強烈，霍地站起來，俯視著眼前這個
比他們矮一個頭還多的男生，然後露出輕蔑的笑容：


    「就憑你？！」

    說時遲，那時快，籃球明星已重重地給了那個長頭髮一拳，把他打了個趔趄，
差點站不住腳。別看籃球明星個子矮，可是因為經常健身的緣故，力氣比誰都大，
出拳自然也不輕。長頭髮的同黨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見同夥被打，也揮出拳頭準備
還擊。才一眨眼的功夫，沒等那傢伙的拳頭落下來，903DJ 已捉住了他的手腕，順
勢那麼一扭，痛得那傢伙嗷嗷求饒。

    「記住！我們是中國人，不是『Chink 』。」903DJ 大聲地說，像是在向全世
界宣佈自己是中國人。那份傲氣，實在讓人欽佩。

    我從來沒見過表面白皙斯文的903DJ ，竟然有這般敏捷的反應和如此強壯的臂
力。當我們大家都稱讚他剛才的英雄壯舉時，他不好意思地告訴我們，他很小就開
始學習柔道，15歲時已拿到「黑帶二段」了。哇，黑帶柔道，還是二段，真是人不
可貌相。很自然地，我心裡對他平添了一份仰慕的感覺，因為柔道的黑帶二段，更
因為他捍衛中華民族尊嚴的勇氣。

    在回旅館的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只是默默地走著，心情似乎都有些沉
重。雖然剛才我們贏了，但我們也體驗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在某些白人眼中，我們
是不受尊重的「Chink 」。雖然，在出國前，我們都知道種族歧視在外國無可避免
地存在；雖然，在學校裡，也有個別同學問我們中國有沒有電視機，有沒有抽水馬
桶，但和異族發生這樣正面的衝突，這麼真切地感受到被異族歧視的滋味還是平生
第一次。

    那天晚上，我們每一個人憤憤不平的心情久久地無法平靜。憤怒中，我們又從
胖胖口中聽到了一個讓人更為憤慨的事情。美國有個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叫Tommy Hilfiger，
他在最近的一次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很拽地向傳媒說：

    「如果我知道那麼多黑人和亞洲人喜歡穿我的衣服，我就不會把它們設計得這
麼漂亮。」

    胖胖的話音剛落，音樂人立馬翻出他帶來的一件Tommy 牌子的毛衣，操起把剪
刀一剪子下去，發誓再也不買他設計的服裝了。那個晚上，我清楚地瞭解到：種族
歧視是不分國界的。很多時候，他們看不起的不是單純的哪一國人，而是來自相同
祖先的一個族群。

    和朋友們的聊天並沒有使我恢復好的心情，我撥了個電話給Thomas，把今天發
生的事詳細地和他講了一遍。Thomas靜靜地聽我說完，並沒有說更多安慰的話。在
英國生活了幾十年的他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他只說了一句話，至今還清晰地印在
我的腦海裡：

    「你要記住：當你沒有英國人強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看不起你；當你和英國
人一樣強的時候，他不屑和你一樣，想方設法地貶低你；只有當你比英國人更強的
時候，他才對你另眼相看，才會尊重你！」

    雖然看不見Thomas的臉，我仍然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沉重，從而感受到這些話
的分量。

    往後的日子，我在和Thomas的接觸中，知道了許多他剛到英國讀中學的故事。

    對比之下，才發現我們這一代碰到的種族歧視的問題要比他那個年代已經少了
許多。

    至少，我們在學校裡是快樂的，是受到老師和同學們尊重的。幾十年來Thomas
一直就是抱著「一定要比他們強」的意念，經過不斷的努力，才在英國有今天的成
就。

    在他的公司裡面，除了他太太，幫他打工的全部是英國人，且全部是白人！

    我把Thomas的這一番話轉告給了我的朋友們，大家在震撼之餘深表同感。在這
以後，我們無論在課堂上，在運動場上，在舉辦各項活動中，都更加竭盡全力地去
拼搏。拼搏，對於我們來說，有了更深一層的意義。

    每到期中、期末考的時候，我就特別羡慕那些修藝術和戲劇的同學，他們極少
有正兒八經坐在課室裡的考試。他們的成績主要取決於每一份創作的作品和對每一
次演技的揣摩。當我們都閉門苦讀的時候，他們卻在火爐旁細細地品嘗著純正的英
國紅茶，商量即將到來的情人節的活動計劃。

    因為是愛的節日，所以情人節是最值得慶祝的日子。對於我們來說，情人節是
最具神秘感、也最令人嚮往的日子。學校有一個傳統，每年由修藝術的同學組成一
個情人工作組，辦一個慶祝活動，同時為他們學期末的作品展覽籌集一些經費。愛
是藝術的原動力，在他們宣揚愛的意義的同時，多多少少也找到了一些創作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