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翅膀的綿羊
第三章 我在英國人家做客
初到英國讀書,其中一個讓人興奮無比的理由就是學校裡大大小小的假期。為
了使我瞭解英國人的家庭生活,Thomas特別安排我到他的兩位合作夥伴———彼得
遜和理查森家小住。一個禮拜的食宿費是一百英鎊。
彼得遜和理查森都住在伯明翰,這是英國的第二大城市。第一個禮拜,我住在
彼得遜先生家。彼得遜先生說他會開一輛紅色的「保時捷」來接我。我當時並不知
道保時捷是跑車中的皇后,但坐在極其豪華的車裡飛馳,我感覺到了它的價值。
彼得遜的家離伯明翰市中心只有十分鐘的車程。汽車穿過喧嘩的市區,拐進一
條綠茵小路,眼前是另一番景象:路邊樹木高聳入雲,枝葉繁茂,樓房兩旁的灌木
叢被人修剪得整整齊齊,風格迥異的歐式住宅隱藏在樹木和草地的後面。整片住宅
區宛如鬧市中的「世外桃源」。
車子開進彼得遜家院子的大門,只見一棟古老的歐式樓房,矗立在一片偌大的
草坪上。花園中央的水池裡,噴湧的水柱在歡快地跳舞。草坪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落
葉,滲透出濃濃的秋意。在這樣迷人的景色裡,最引人注目的是三輛閃閃發亮的轎
車。說它們閃閃發亮,真的一點兒也不誇張。因為每輛車都剛剛打過蠟,在陽光下
格外的耀眼。儘管對車子一竅不通的我,也能辨認出這幾輛車分別是:勞斯萊斯、
奔馳和一輛叫不出名的古董老爺車。
聽到車子的響聲,彼得遜太太帶著十七歲的兒子羅素和十歲的小女兒凱麗走了
出來。彼得遜太太是一位典型的英國婦人,金色的波浪長髮隨意地盤在腦後,五官
端正而富有立體感,清澈透明的藍眼睛流露出友善溫柔的目光。羅素和凱麗都遺傳
了媽媽的金髮碧眼,特別是凱麗,活像一個會說話的洋娃娃。一見面,彼得遜太太
把我抱了又抱,親了又親,那熱情的程度,讓我覺得她仿佛是在迎接久別重逢的親
女兒。
彼得遜太太領我來到客房,我著實吃了一驚。天啊,竟然是整整一套房。從樓
下設備齊全的廚房到樓上的客廳臥室,我可以隨意享用。雖說是客房,裝修卻也十
分考究。米黃色的地毯配上溫馨的淡粉色窗簾,再加上一系列桃花心木家具,從顏
色的搭配到家具的設計,可以說完美無缺,牆上還掛了幾幅精緻的油畫。我心裡嘀
咕:彼得遜先生一定很有錢,否則,怎麼住得起這麼大的房子?後來,我又去了理
查森先生家,才知道英國的中產階級家庭,大都住在這樣的花園洋房裡,而且一般
都會準備一至兩間客房來接待客人。
彼得遜先生家的廚房像中國人家庭那樣,是獨立的房間,不過要比許多中國家
庭的客廳還大。廚房裡的設備可謂應有盡有:烤箱、電爐、洗碗機,收拾得井井有
條,一塵不染。
然而,在這樣寬敞乾淨的廚房裡,彼得遜太太呈現在餐盤裡的食物,遠沒有廚
房裡別致的裝飾來得令人讚歎。每一餐的食物變化甚少,早餐是清一色的牛奶麥片,
或者是吐司麵包加雞蛋,而午晚餐不是炸魚烤雞,就是意大利面,當然還有英國人
最喜愛的土豆。每天晚上,彼得遜太太都很自豪地對我說:「今天的土豆又是一種
不同的做法。」英國人認為單調的米飯遠遠不如變化多端的土豆。就這一個禮拜,
我每天的主食不是薯泥薯條,就是薯餅薯塊等等。然而,儘管有再多的做法,土豆
也不可能變成清蒸魚,吃在嘴裡都一個味兒。
細心的彼得遜太太在發揚英國飲食文化的同時,也沒忘記我是個吃米飯長大的
中國人。於是有一天,她特地帶羅素、凱麗和我去唐人街吃了一頓中餐。彼得遜太
太很民主地讓我們大家點自己喜愛的菜式。羅素點了金沙骨和回鍋肉,凱麗點了牛
肉香蒜,她自己點了芝麻雞。我一看,都是肉,一頓飯怎麼可以沒有青菜?所以我
毫不猶豫地點了一盤蠔油生菜。
彼得遜太太立刻露出驚訝的神情:「你確定嗎?只要青菜?」
不是還有這麼多肉嘛,當然得要一份素的。「確實。」我大聲地回答,內心滿
懷喜悅地期待著我日夜懷念的中國食物。
菜還沒上桌,我遠遠就聞到了回鍋肉和蒜香牛肉飄來的香味。我早已饑腸轆轆,
恨不得把所有的菜一口氣吃掉。服務生端盤上桌的時候,彼得遜太太一直張羅著:
「蔬菜是珍妮弗的,牛肉是凱麗的,金沙骨和回鍋肉是羅素的,我要的是芝麻
雞。」
服務生便把每一道菜分別擺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面前。只見他們各自盛了飯,專
心地吃著自己眼前的食物,完全沒有一副要與人分享的樣子。啊?!那就是說,我
朝思暮想的一頓中餐,只有生菜啦?我的回鍋肉,金沙骨,蒜香牛肉……全泡湯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羅素跟凱麗津津有味地啃他的金沙骨,吃她的蒜香牛肉,
然後在一旁拼命地咽口水。
我在英國吃的第一頓中餐,只有蠔油生菜。
「週末是屬家人的」。這是我住在英國人家庭裡最深的體會之一。不管是理
查森還是彼得遜,週末一定是和太太孩子們度過。辛勤工作的先生們即便有再多纏
人的公務也會拋在一旁,關掉手機的電源,不讓它們干擾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的時
光。
在和理查森夫婦共度的週末裡,他們帶我來到美麗而浪漫的海濱小鎮———Sommerset,
在這個不知道喧嘩與忙碌的城鎮裡,街上到處都呈現著一幅幅讓人羡慕的溫馨的畫
面:爸爸帶著兒子女兒騎腳踏車;姐姐和弟弟一起滑直排輪;年輕的夫婦在海邊慢
跑;一家四口牽著小狗沿著海邊漫步……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行人都相互微笑,友善
地打著招呼,仿佛每一個人都是朋友。
在這幅以前只在電影裡出現過的畫面裡,我細細地觀察每一個人,幾乎每人臉
上都洋溢著祥和幸福的神情。就在我被這畫面深深感動的時候,理查森先生突然調
皮地說:
「Jennifer,Susan (理查森太太的名字)生氣的樣子可逗了,想不想看看?」
話音未落,他右手「啪」地一聲落在太太的屁股上,同時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Jeffery (理查森先生的名字)!你幹什麼?!」理查森太太的眉毛高高地
挑起,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做出要打架的招式。理查森一邊朝我使了個「我沒說錯
吧」的神情,一邊又更大聲地拍了一下太太的屁股,然後跑得遠遠的,拐進一條小
巷子裡,不見了蹤影。理查森太太氣得直跺腳,嘴巴嘟起來,嚷嚷著要報仇。我正
納悶,理查森先生怎麼可以把我們丟下就跑啦?
這時,電影裡的情節發生了:理查森先生抱著一大束紅玫瑰緩緩地走來。
「親愛的,我和你玩呢。」說著,在太太臉上深情地吻了一下。
理查森太太的臉馬上陰轉晴,露出燦爛甜蜜的笑容。她接過玫瑰,從裡面抽出
一支最大最漂亮的花,送給我。喔!這是歐美人的習慣,代表他們願意無私地與你
分享他們的快樂……
兩個禮拜與英國家庭的朝夕相處,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英國人的好客與熱情,
以及對一個異國女孩無微不至的關心。然而,他們對我過度的客氣與萬分的禮貌,
無形中也給了我一種壓力,一種無法拒絕主人熱情的負擔,使我無法擺脫作為客人
的拘謹,與他們像家人般自然地相處。
就拿吃飯來說吧,彼得遜太太每天都擔心我吃不飽,吃不好。當她知道我喜歡
吃甜點之後,每天變著花樣做各式各樣精美的點心給我吃,並用最熱情的語調對我
說:
「這是我最拿手的甜品,是用最好的材料做成的,你一定要嘗嘗。」
儘管我每一次都已經很飽了,面我卻無法拒絕彼得遜太太充滿期待的眼神。只
要我一說「不」,她就會特別強調這甜點是專門為我而做,以此來表示她對我的重
視和關愛,使我無法不接受她的「款待」。結果,一個禮拜下來的甜點套餐,我一
下子竟然胖了十磅!
住在理查森家的那個禮拜,我參加了理查森和朋友們的聚會。Thomas跟我說,
英國人十分的有計劃,全年的活動安排在年初就早早地安排好。如果你今天約他明
後天吃飯,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他們的記事本上早已安排了其他的活動。一切的
活動,都要事先安排好,然後按照記事本上的計劃,一項一項地履行。學校也是一
樣,每個學期開學前就發給學生一本日程表,上面有整個學期每一天的活動安排。
我在英國兩年的六個學期裡,沒有一天的活動不是按照日程表進行的。
那次的聚會除了理查森夫婦以外,參加的人還有伯明翰CentralTelevision 的
一位著名新聞播報員———BobWar鄄man 和他的太太、彼得遜一家和我的監護人Thomas
一家。聚會的地點在一家著名的郊外意大利餐廳。
離聚會還有四個小時,理查森太太少有地離開那像客廳般的廚房,開始為晚上
的聚會做準備。我一直納悶,有什麼好準備的,又不是在家裡開派對。首先,理查
森太太拿出昨晚理查森先生挑好的西裝,從襯衫到褲子到領帶,仔仔細細地燙了一
遍又一遍,直到每一處都看不到一絲皺褶的痕跡。接著,她先後挑出了五套晚禮服,
一套一套地試給我看,讓我當她的服裝顧問。經過無數次的試穿,理查森太太終於
選了一條黑色的連身魚尾裙。接下來就是泡個熱水澡,和一個小時的化妝以及戴首
飾。還剩下一個小時的時候,理查森先生準時回到家,習慣性地先享受太太放好的
洗澡水,換上燙得平平整整的禮服,在離聚會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我們出門了。
像這樣和親朋好友的聚會在我們中國,幾乎是家常便飯。我每一次放假回國,
總是有參加不完的各種聚會。聽朋友說,好多人現在家裡都很少買米,因為在家吃
飯的機會太少了。或許就因為太經常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中西文化不同的緣故,
我們中國人決不會為了一次和朋友的聚會花上四個小時去準備。
最後一道甜點吃完後,侍應生送上了薄荷巧克力和賬單。令人意外的是,我並
沒有看到在中國經常出現的大家因搶著付帳而令侍應生為難的場面。只見其中的四
個男人同時站起來,紛紛走到一旁開始計算每人應平均付多少。看到這樣的場景,
我十分地驚訝:英國人怎麼這麼小氣?連一頓飯也不願意請?
後來在英國時間長了,我才知道英國人的聚會大多是「AA」制,即各付各的,
互不相欠。
西方人可能常常向銀行借錢,欠下巨額的數目,但是卻最不願意欠下人情債。
畢竟,人情債是最難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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