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麗人
第十三章
湯潘回到紐約,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就是給媽打電話,請她來美國住住。媽幾
乎是興高采烈地答應了,然後說,對門的老吳兩口子又到杭州旅遊去了,約她一
塊兒去,她沒去。
「當那個第三者幹嘛?」媽的語調突然提高了,焦躁了,好像誰非逼她去不
可似的。
湯潘的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念頭——天哪!她的心激動得抖成一團—
—是如此荒唐怪誕卻又光華耀眼,簡直就是天才的創舉!
這時媽的話題已經不可避免地又轉到湯潘的婚事,說昨天在街上碰見了你幼
兒園時的朋友,叫亮亮的。湯潘於是想起一張泥娃娃一般的圓臉蛋。那個塌鼻子
的亮亮,她記得。
人家孩子都上小學了,媽說。語氣裡有許多的豔羨、遺憾,甚至委屈。她早
就是做祖母的年齡了,可湯潘別說給她生個外孫,就連跟誰生還沒個譜呢!
湯潘只好不可避免地謊稱馬上有事要出去,掛了電話。她坐在原處,發了許
久的呆,把剛才那個荒唐的念頭又想了一遍。然後開始聽電話留言。
電話錄音裡有秦嶺的聲音。
「Wellcome back (歡迎歸來)!」他說:「給我打電話。」
半秒鐘的空白,錄音機裡的他顯然猶豫了一下,又換成英語:I mlss you so
much(太想你了。)「
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不過是躲在面具裡。英語有時候真有面具的作用,好
像用中文不好意思說的,換成英語,就好意思了。比如:I love you. 比「我愛
你」
好出口得多。湯潘想:這是一個有趣的現象。
必須承認,她的心在這兒顫抖了一下。她從沒注意到這個裝在電話內部的錄
音裝置有這麼好的音響效果。這就是所謂的數碼錄音,是那種錄音不用磁帶的技
術。
秦嶺的聲音聽上去低沉而富於磁性,極端地性感,是絕不扭捏作態的成熟男
人的性感。
湯潘突然想到兩個字——孩子,媽說的孩子。她怎麼就沒想過跟他生個孩子
呢?即便在媽問到關於男朋友的問題時,她也從沒打算把他作為一個人選提交上
去。
靈魂和肉體是可以毫不相干的麼?她想起傑森他爸的店裡常備的那本聖經,
那幾乎是他爸閱讀的惟一書籍。那上面有一句話,大意是:我們的心靈說不,肉
體卻軟弱地接受了。
她跟秦嶺的關係僅僅是出於肉欲麼?當然不是。那麼是愛情?湯潘的思想停
在這兒,盯著自己發呆。她不知道,一對從未論及婚嫁的情人算不算真的相愛。
必須承認,湯潘又一次落伍了。在她那冥頑不化的觀念裡,愛情這個詞,就
像千百年來所有想不開的人們吟誦的那樣,是跟天長地久海枯石爛聯繫在一起的。
她只能說她跟秦嶺的感情還不到那個火候,或者也許永遠也到不了那個火候。等
等,也許世上本沒有那個火候的感情存在,或者即便存在了也不過是一根終會燃
盡的蠟燭,假如羅密歐和朱麗葉,梁山伯和祝英台真的結成了夫妻,在經過了漫
長的共同生活之後,他們會不會對彼此感到厭倦呢?他們說天長地久,因為他們
從沒嘗過那滋味。
又聽一遍秦嶺的錄音,湯潘抓起電話,撥通了他的號碼,剛聽到鈴響,又啪
地一聲放下。
如果這支蠟燭終將燃盡,她突然想:且讓我慢慢地享用它吧。他知道我今天
回來,他在等我的電話。
這樣被人等的感覺讓她滿足,是放棄了天長地久海枯石爛而只求其次的滿足。
她想多享受一會兒這滿足。於是,她打開電腦,查看E -Mail. 她正要把垃
圾Mail清除掉的時候,突然聽到叮地一聲鈴響,電腦屏幕的左上方跳出一個方塊。
方塊裡出現了一行字。
「嘿!是我!你在哪兒?」
湯潘看一眼方塊裡對方的E -Mail地址,這個人她不認識。她立即在鍵盤上
敲出:「你是誰?」
對方的回答很快出現了:「一個知識分子。」
她又敲出:「對不起,可能串線了。你想找誰講話?」
對方:「就找你。」
看來上網已經跟走在大街上毫無二致,隨時可能碰上個聲稱瞧你特別面熟的
無賴,讓你甩也甩不掉。
湯潘敲出:「對不起,我得走了。」
對方:「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
他或她的這句話刺激了湯潘的好奇心,她停了下來。
「什麼?」她問。
「我發現世上還有比女人更有意思的東西。」
湯潘恍然大悟。這句話是她去巴黎之前的那天晚上從一本雜誌上看來的。
那天晚上秦嶺來電話,要過來。湯潘說不行,我明天飛巴黎,今天晚上得睡
個囫圇覺。秦嶺說:我保證讓你睡個囫圇覺。從他的聲調裡聽得出,他已經不可
抑制。當時深夜12點都過了,湯潘說:求求你,饒了我吧!這次出差有老闆在旁
邊,我可不想誤了飛機。她隨手拿起剛在看的一本雜誌,正看到那個笑話,就說:
跟你說個正事。秦嶺果真嚴肅起來。湯潘說:你說,什麼叫知識分子?秦嶺說:
別拿這個搪塞我。湯潘捧著那本雜誌念道:知識分子就是發現世上還有比女人更
有意思的東西的人。秦嶺大笑,問:這話誰說的?湯潘說:這本雜誌上寫的。秦
嶺說:真他媽缺德。湯潘笑道:現在,請你做個知識分子。秦嶺垂頭喪氣地說:
你是說讓我當個木乃伊。
這會兒,湯潘在鍵盤上飛快地敲出他的名字。
他的回答立刻出現了:你在家麼?我現在過來!
湯潘一句話還沒打完,只聽叮咚一聲,方塊裡出現了一行灰色小字:你的夥
伴已經下網。
眼看這傢伙就要闖進門來!湯活急忙下了網,把電腦插頭換成電話插頭插人
牆上的小孔。剛直起腰來,電話鈴就急赤白臉地響了起來。
「湯潘,哪兒去了?找死我了!」
是淩鳳,邀請湯潘參加邁克爾的生日宴會。
「你一定得來。我還請了秦嶺。我只有你們兩個,算是我的娘家人。他們那
邊可是一大家子呢!」
「他們?誰?」
「邁克爾的兒子女兒呀,還有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的。」
「你們的家庭聚會,我一個外人,合適麼?」
「你們既是我的朋友,也是邁克爾的朋友,有什麼不合適的?」淩鳳急了。
「湯潘,你可不能眼睜睜地看我一個對付他們一幫啊!」
「你這說的是開Party ,還是打狼啊?」
「都差不多吧!」淩鳳在那邊笑了。
「有那麼嚴重麼?」
「來了再跟你細說吧。哎,」她突然轉了話題,「你最近見過秦嶺麼?」
湯潘的心裡猛地格噔一下。
「沒有啊?我怎麼會見過他?怎麼啦?」連湯潘自己也不相信她居然矢口否
認,好像一個被當場捉住的小偷大言不慚地聲稱:我沒拿,什麼也沒拿!
其實,就算她見了秦嶺,就算她真的跟他有了什麼,她侵犯了淩鳳什麼了?
沒有。從法律上說,她完全正當。可這並不能使她在老朋友的信賴面前感覺好受
一點。她知道,她斷了一個女人的夢想。她知道,對於那個把她當娘家人而無話
不談的女人來說,這將是多麼地不可原諒!簡直就是背叛!
門鈴大作,兩個女人的談話因這個聽上去十萬火急的門鈴而告終。
秦嶺沖進來,將湯潘緊緊抱住。
「湯潘,我們住在一起吧!」他狂吻著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麼?」湯潘喘息著,全身癱軟地倒在他的懷裡,卻仍沒忘了發問。
「這樣的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他的雙手使勁一托,將她輕盈的身子整
個抱了起來,像抗麻袋似地運進臥室。
狂潮平息下來,他們仿佛兩隻睡眼惺松的海豚終於從深海裡浮上水面的時候,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好麼?」他問。
「好。」她微笑著,感覺到雙頰陶醉般的燒灼感,好像一個在情人的懷抱裡
忘情了的處女突然為自己的忘情而羞怯起來。她早已不是處女,可一個令她心動
的男人仍會使她羞怯。
「咱們住在一起吧。湯潘。」他的手滑過她赤裸的臂膀。
「什麼?」
「你不願意?」
「我沒說不願意。」
「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
「你是說同居。」
「是的。」
湯潘不說話了。對於同居,她是有經驗的,那樣的日子她過了7 年。其實,
從表面看,同居和結婚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所不同的是分手比離婚輕鬆簡便得多。
除了割捨一份感情之外,彼此之間既無責任義務的牽掛,也無財產糾紛的煩惱,
不愧為世紀末多快好省的典型。而且,比前幾年上流社會頗為流行的婚前契約體
面豁達得多。說真的,對於兩個即將走上神壇,宣誓相愛終生的人來說,婚前契
約裡的假設是很有些令人難堪的。
這個假設相當簡單,就是說,假如有一天我們不再相愛,假如有一天我們各
奔東西,我們的財產以如下比例分成。
這實在太世俗了,說得嚴重點,簡直就是對愛情的背叛和玷污,好像一個嬰
兒剛剛出生,就已經為自己掘好了墳墓,選定了棺材,好像一旦不再相愛,那兩
個曾經如膠似漆的親密人兒便會為了誰多得幾個銅板而大打出手,而這個契約便
是防患於未然的安全閥。
其實也沒什麼,這就是人類,看透了自身醜陋本性的人類。醜陋得雖然瀟灑,
卻畢竟給那令世人羡慕的愛情神話減了幾分顏色。相比之下,同居就好看得多。
你至少可以說,我們準備什麼時候喜結良緣。就像湯潘當年對媽說的那樣:明年,
明年。
不過,話說回來,她跟苟大路的7 年未婚同居並非出於財產上的考慮。他們
搬到一起的時候,是兩個純粹的窮光蛋。當然,到荀大路憤然出走的時候,湯潘
是有了一些積蓄的。連她媽都說,幸虧沒結婚,否則他還要分你的財產。其實,
他真沒拿走什麼大不了的財產。他拿走的東西比財產大得多,他拿走了她對人類
的信任。
「你總不至於想結婚吧?」秦嶺翻轉上身,俯視著她。
湯潘看著一個無辜的笑容在那高大的鷹鉤鼻子兩側展開。她曾經跟他做愛。
在他們之間距離曾經消失。可現在,她突然想:他是誰?他用這樣的語氣問我這
樣古怪的問題,顯然,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你呢?」湯潘問。
「形式並不重要。我是從一個破碎的婚姻裡走出來的人。這是我的體會。不
過,假如你要那個形式,我並不是不能接受。」
這完全不是湯潘想像中的求婚,連荀大路那種不成功不娶的悲壯也沒有。
「我請了我媽來美國住一段。」湯潘翻身下床,披上睡衣,走進衛生間,打
開冷水龍頭,將一捧沁涼的水撲到臉上。
秦嶺在床上愣了一會兒,依然保持著湯潘在時的那個姿勢。他甚至盯著她躺
過的地方——那個聰穎過人又激情洋溢的小女人躺過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
床單很雅致,奶黃的底上有一小枝一小技的嫩葉,淺灰色的,水粉畫般的效
果,稀稀落落飄灑了一床。那塊她躺過的床單起了皺褶,一枝嫩葉像要站起來似
的斜立在那兒。
秦嶺抽掉支撐著上身的左臂,頭就倒蔔雲,倒進那皺褶裡去。他嗅到了她的
氣味——淡淡的,不是香水,不是熏衣香紙,不是任何一種洗髮香波,如果非讓
他形容一下的話,他想:惟一能與之相比的就是早春河水的味道。那味道——他
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連湯潘也沒有——讓他想起他是誰,「八百里秦川」上的一
個村娃娃。他想起他的家,屋後的小河,據說是洛河的一條漢。河道很窄,水卻
極清亮,每到早春便發出一種好聞的味道——極新鮮而清洌的,讓人由不得想俯
身捧一捧喝了下去。他不大相信那水是來自洛河的,來自洛河而如此清亮。
有時候他想,遇見湯潘是他的命,也許淵源就來自那條河。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女人。他是愛她的。可他不想結婚。婚姻,以他的經
驗來看,有一種使一切事物非神聖化的特殊功能。他不想失去他的女神,這滿身
散發著早春河水的芳香,讓他一次又一次陷入那溫馨夢幻的女人——很多次,當
他們達到極樂境界的時候,他都以為自己在那條河邊。對,就是那條清流蕩漾的
小河邊上,摟著他心愛的女人。這個幻覺,其實是那河邊草灘上的少年之夢。
他是喜歡女人的,可他也怕。對於她們的美妙,他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
—他知道,那令人銷魂的美妙可能非常之短暫。而婚姻則是加速這一過程的罪魁
禍首。它能將那美妙驅趕殆盡,換之以迥然不同的另一副面孔。他不敢說所有結
了婚的女人都是女巫。不過,他的前妻,淩鳳的姐姐就是在他的眼前完成了那個
可怕的蛻變。
她本來是個女神的,一個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女神。從他見到她的第一天起,
她就穿著軍裝。
淩家的孩子們都穿著軍裝,包括那個還沒發育好的小妹淩鳳。那一身國防綠
真帥啊,配上鮮紅的領章帽徽在20年前秦嶺的眼裡幾乎是世界上最美麗最高貴的
顏色。他之所以娶了淩家長女,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顏色,這令他無限嚮往卻
一輩子也上不了他的身的顏色。他也不是羡慕所有當兵的,他羡慕的是那些個兒
高高臉兒白淨,一看就是知識分子氣質卻穿了一身戎裝因而威武中見秀逸的,像
他岳父的秘書那樣的兵。他自覺一點也不比那秘書差,他只是沒機會。
還好,時代不同了,機會以另一種方式降臨到他的身上。認識淩家長女的時
候,他已是京城著名學府的高材生。
按說,他的發展前景該比那些穿軍裝的廣闊得多。那時候的中國已開始越來
越成為一個唯學歷社會——他可以從政、搞研究、當教授,有了這個高等學府的
金招牌,幹什麼不行?他甚至還可以參軍,如果他願意的話,當一個臉兒白淨的
知識型職業軍人。
可是,淩家的人全數反對。理由很簡單一一他的出身。出身,那沃土千里的
「八百里秦川」便是他的癥結所在。他能改變自己的一切,可是出身,他沒法改。
媽的!他也不想改,憑什麼改?!農民怎麼啦?他這個土包子是整個軍隊大
院裡學歷最高的!有本事比能耐,比出身算個熊!他非娶她不可,對了,非——
娶——不——可!
他就真的娶了她,而且,相信麼?在淩家父母迫于女兒的壓力而終於屈服了
之後,他居然昂首挺胸開進淩家大門,理直氣壯地做了上門女婿。
既然是上門,就不可能理直氣壯。年輕氣盛的他,這個道理沒想明白。學歷
是有用的,可這社會上的事哪是憑學歷就能辦成的?漸的,他又處於劣勢。
新婚過了,蜜月完了,淩家長女眼中的理想夫君一天比一天真實起未。在她
心裡,對爹媽的愧疚也一天比一天強烈起來。人都說,閨女是爹媽的貼身小棉襖
兒。
為了結婚的事讓老爸老媽如此傷心勞神,她這個當長女的實在是太不應該。
更何況,秦嶺似乎並沒有如她所期望的那樣大展鴻圖。
還好,在她的心漸漸涼下去的時候,機會又一次降臨到秦嶺身上。他獲得了
一個出國進修的機會。於是,這一對險些勞燕分飛的夫妻再次攜手。一年以後,
秦嶺進了另一所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她放棄了軍籍。她還是愛他的,他在美國的
表現也比在中國出色得多。可那會兒,她一點也沒有想到,為了一個男人,或者
一個自己才剛開始適應而最終不一定會喜歡的生活方式而放棄那身戎裝是多麼地
不值得!她是以為自己會喜歡那樣的生活的。她看錯了自己。
吵架,漫長的人生在爭吵中顯得越發漫長難耐;離婚卻使人生變短了——兩
人驚訝地發現在一個屋頂下已經共同生活了I0年。
秦嶺真的受夠了。他受夠了那女人的埋怨暴怒歇斯底里的哭泣,他也受夠了
她的監視。她掌握了他的一切,從錢包到皮包(她隔三岔五地翻看他的皮包,為
一張普通的秘書留言而吃一頓醋),甚至他早上吃的麵包(她說吃黑麥麵包有益
健康,他就只有吃黑麥麵包)。可她總是不滿意,跟她的媽他的岳母一樣,她埋
怨他不關心不體貼不像婚前那麼細緻人微地體察到她的心靈和肉體的需要。總而
言之,他不如她的意。他不如他們淩家的意。
他終於決定跟她離婚。其實他離的不是她而是她那個家。那個姓淩的家,他
從此跟他們一刀兩斷。
離婚後的兩年裡,秦嶺沒再碰過女人。他開始對另一種感情發生興趣。起初,
他不願意多想。他從沒懷疑過自己可能不完全是一個異性戀者。他想他是怕了,
被頭一次婚姻搞怕了,可是後來,他遇到了一個追求者——小D ,一個極有才華
的年輕建築師,比他小7 歲的男人。
他回避小D 的追求,甚至還含蓄地表示過自己對這種事沒興趣。小D 果真就
不再糾纏。可奇怪的是,從那以後,他卻情不自禁地開始注意起小D 來。他發現,
小D 是個長得很美的男人。他覺得。這種同性之間的欣賞也不算什麼罪過。後來
他又想:假如他和他真的進了一步,又會妨害誰呢?其實,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
比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關係簡單清爽得多。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湯潘。他暗暗慶倖自己的幸運——在那個猶疑不決
的十字路口上遇見這麼一個與眾不同令他傾心的女人。否則,他會怎麼樣呢?他
想,他是因為對女人的絕望而產生了另一種欲念的,這不能怪他。再說,就算他
真跟小D 怎麼樣了,也絕對算不上邪惡。
但是無論如何,湯潘的出現使他的心死灰復燃,他甚至興奮地感覺到自己仍
然能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就是說,他仍然是正常的,一個從本能而非從禮法上
甘願遵循千百年來人類傳統的正常男性。為此,他感到快慰和感激。
他知道,湯潘也害怕婚姻。這就是他跟她在一起不覺得累的緣故。他們是同
類,兩個超越了現時現代的聰明人。但他知道,湯潘畢竟是女人。女人都需要那
種終身相許的愛情,他就說了你願意結婚也可以的話。其實,他明白,這樣的說
法根本算不得求婚,而以湯潘的脾氣,她是不會主動提出結婚的。他愛就愛她那
無所不在的矜持,不像現在好多女人,明火執仗地把男人追得無處藏身,最終只
得跟她們一塊跳進那個陷阱。
對於愛情來說,婚姻是個陷阱,絕對沒錯。
他看出來,剛才湯潘下床的時候是有些不快的。她害怕婚姻,可她愛的人真
的不想娶她又讓她傷心。這就是她的矛盾,他能理解。她想要的是男人不顧一切
的追求(包括甘願放棄自由),而自己可以矜持地拒絕挑選。
他是願意讓她快樂的,假如求婚能使她感覺幸福的話,他也不妨求上一回。
但誰能保證她會拒絕呢?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想法怪誕得出奇——個求婚者居然巴
望著被拒絕!可要是她接受了呢?女人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啊!要是她真的接受了,
豈不讓他騎虎難下了?他可不能再跳進那陷阱裡,絕不!
秦嶺起了床,走進衛生間,經過湯潘的身後,在馬桶前站定,不慌不忙地掏
出傢伙。
湯潘先是嚇了一跳,繼而發現秦嶺的動作之從容好像他們已是多年的夫妻。
「誰創造了文明?」他掂一掂手中垂著的傢伙,微昂著頭,一副遊思暢想的
模樣,看上去一點沒為她的拒絕同居而感到不快。
「是這個。沒有這個就沒有人類。沒有人類,哪來的文明?」
湯潘含在嘴裡的一口冷水撲地一聲全噴在對面的鏡子上,彎腰狂笑不止。
秦嶺微笑著「解放」了自己,在抽水馬桶的轟隆聲中抱住湯潘顫動不已的肩
頭。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