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麗人
第六章
淩鳳家晚會之後的兩個星期裡,湯潘每天都在等秦嶺的電話。家裡和辦公室
的電話她都給他了,假如她不在,他也可以留言,再說還有E -MAIL.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好幾次,她把他的名片拿出來,看著那上面他手寫的手機號碼和BP機號碼,
一隻手就情不自禁地放在了電話機上,直放到手心滲出汗來。
她知道,先給他打電話是極不明智的。首先,她並不清楚他對她究竟是個什
麼感覺。沒錯,他是給了她所有關於他的通迅地址和號碼,可這能說明什麼呢?
充其量就是表示願意認識並在雙方都用得著的時候保持聯繫。自從成了首席設計
師,人們大多是這樣待她的。一大堆號碼外加 E-MAIL地址,好像生怕她跟他們
聯繫不上似的。既然人人都這麼做,那秦嶺的做法也就實在說不上特殊。湯潘想:
假如他對自己並無深意,冒冒失失先打電話過去,自己必定尷尬;假如他對自己
確實有意,那又何必著急?倒不如擺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架子,等他先出手,
自己再從容進退。
理論上是這麼回事,可事實上,他卻比她主動得多。
一個36歲身居高位年薪豐厚聰明過人的單身女人,在感情生活上極可能是瀕
臨匱乏的。原因簡單極了——可供她選擇的男人實在太少。第三者,她不想當。
倒不是道德情操有多麼高尚,主要是怕麻煩。剩下的就是那些離了婚的男人。
離了婚的男人,說句不好聽的,大多像熟透的南瓜——成熟的金黃的確風采
迷人,可芯兒裡卻保不准有一堆糾纏不清的絲絲縷縷——前妻、孩子。財產糾葛,
真正是剪不斷,理還亂。那一番滋味,不嘗也知道,准好受不了。
秦嶺算是離了婚的男人裡最理想的了——他沒孩子。
可是想來想去,湯潘還是沒有辦法探聽到秦嶺對她的想法,問淩鳳?恐怕不
行。湯潘甚至覺得,這事最好別讓淩鳳知道。
就只有等,像一尊渴望撫摸的雕像,很酷地俯視著過往的人群。沒人知道,
她的心裡其實悲哀得要哭了。
可湯播畢竟是湯潘,她是不會讓自己坐失良機的。她感覺得到,秦嶺目前沒
有固定的女友,而他的選擇餘地比她大得多。她決定,假如到這個星期五他還不
來電話,她就只有先行出擊了。
感謝上帝,他的電話就在星期五下午,她剛吃完午飯,正準備對雷恩辦公室
開例行公事的「碰頭會」的時候來了!當那渾厚的低沉的不知經過多少公里天上
和地下的電纜傳導過來的聲音在她的耳穀裡響起的時候,她的心雀躍了!
「這個週末有空麼?咱們看紅葉去,好吧?」他說。
又是那個「好吧?」,貌似問句,卻完全不是問句的自言自語或自行其事。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自荀大路之後,她沒對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的等待—
—那矜持的無望的苦等,那等不來就寧願豁出去讓自己難堪的準備。這會兒,她
完全忘了該怎樣故作矜持、從容進退,她只是說:好的。
那天夜裡,湯潘做了一個夢。她夢見秦嶺在一棵火紅的楓樹下吻了她。那棵
樹真紅啊,紅得讓她形容不出。她一下子醒了,就再沒睡著。第二天一早,她帶
著兩個重重的青眼圈赴約的時候,他問:「昨晚又加班了?」
她笑笑,不置可否。他一邊把那輛黑色日產吉普車開上道,一邊說:「我有
一個野心。」她問是什麼。他看著前方說:「改變一個女強人。」然後他牢牢地
盯了她一眼,讓她知道他說的就是她。
她的心動了一下,笑著問:「你說誰?」他笑而不答。她又笑道:「我可算
不上女強人。再說,我哪兒不好了?」他並不看她,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低聲
說:「你哪兒都好。」他的聲音確實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她突然想起昨夜的那
個夢,就不再出聲,心咚咚地跳得快了。
街上的車子多了起來,秦嶺像是全神貫注地在開車。到車子快駛上通向新澤
西州的高速公路的時候,他打開了車上的CD唱機。然後說:「這個盒子裡有CD,
看看你喜歡什麼。」
湯潘照他的指點打開兩個前座之間的盒子,將幾張CD胡亂翻了一通,她的心
裡突然有種莫名的緊張和不安。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子就跟他單獨相處了,這
個男人——兩個星期來讓她坐臥不安的男人,她究竟瞭解他多少?她憑什麼就喜
歡他了?憑什麼就思戀他了?她其實根本就不認識他呀!除了知道他是淩鳳的前
姐夫、著名建築家傑瑞·凱林旗下的建築師之外,她對他一無所知!
可是,他像是偏不給她思考或反悔的機會,突然說:「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
會鼓起勇氣,給你打那個電話。為了那個電話,我攢了兩個星期的勁兒,下了兩
個星期的決心。」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十分清晰。他還是不看她,手握方向盤,
朝前方的遠處笑笑,像是自嘲。
她的手停在那些CD盒上,不能動了似的。她抬起頭來,用微弱到連自己也聽
不太清的聲音說:「我也是,一直想……」
他在這時回過頭來,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一瞬。只一瞬,他就又轉過頭去開車。
後面的車開始超車,一輛飛馳而去的紅色跑車還猛虎似地咆哮了一聲,顯然
是嫌他開得慢了。
她靠在椅背上想:「完了。」
她本來是決計不再輕易墮人情網的,可今天這樣的一拍即合顯然太輕易了點。
她清楚地知道:36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早已不再是輕易談愛情的年齡。
她甚至懷疑世上是否真有這玩意兒,還是它本來就是人類的幻覺,是男人和女人
不得不相互依賴著彼此扶持著走過漫長人生的時候騙騙自己的遊戲?不這樣怎麼
辦呢?不這樣,人生就顯得太長太冷清太寂寞。她是不打算再投入了——那個幻
象,絢爛無比卻終將消失的幻象。她要在確認了那不是幻象之後才可以投人啊!
她該好好地瞭解他,除了為人之外,還有他的經濟狀況,這不是今天生活中最首
要的事嗎?她是過來人啊!怎麼竟一下子全沒有了過來人的狡詐呢?車子駛上通
向七星湖的林間公路的時候,湯潘突然驚叫起來。她看見了路邊的一棵樹。秦嶺
停了車,湯潘便恍恍惚惚地朝那棵樹走去。她覺得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一一這棵樹
竟跟昨晚夢中的那棵一模一樣!
它生在路邊的一個小山坡上,在那被秋色盡染的層林裡傲然凸立出來。它的
樹冠豐茂火紅,所有的葉片都紅得那麼熟那麼透那麼完全徹底,在風和陽光裡颯
颯地發出齊唱。它像一個巨大的火團,升騰於萬紫千紅之上!不,火團沒有它那
麼純淨,它更像一輪剛出地平線的太陽,純紅的,不摻一絲雜質的,在碧藍的晴
空下幾乎有些失真的……湯潘回頭對跟上來的秦嶺說:「我昨晚做了個夢……」
她感到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漸漸觸到了她的脖子。他的手,今天不似那
天那麼溫暖,碰著她的肌膚,涼涼的。
她接著說:「我好像夢見了這棵樹……」
她又感覺到他的雙臂從後面慢慢地環繞了她,將她整個地擁進他的懷裡,她
感到他的嘴唇……她的渾身都顫慄了!
她想:完了。湯潘啊湯潘,你真是不可理喻!可是她的身體義無反顧地迎向
他去!她的雙臂忽地張開,像鳥兒的雙翅!頃刻之間,又像纏綿的青藤纏住了他
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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