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醜

                       第二十章  跟老楊樹學說話

    高光上到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裡來了一個新老師，帶高光語文。

    消息傳開以後，同學們自然是非常關心新老師的，上課鈴還沒響，就有學生叫
開了：「新老師來了，新老師來了！」

    果然，一位留著長鬍子的老先生走到教室門口，胳膊肘下夾著一個講義夾，站
在門前，並不進來。這與過去的老師很不一樣，高天起都是上課鈴響了一會兒，才
從辦公室出來，慢悠悠地走進教室，沒有什麼講義夾，只在手中拿著一個教本，其
實是與同學的課本一樣的書，只因為是老師用的，所以叫教本。

    同學們紛紛從後門和窗子伸出頭去看，新老師還對他們點頭笑。

    同學們議論開了，說這個老師肯定很嚴，也會打人的，也有的說，這個老師肯
定不打人，他手裡都沒拿教杆。

    上課鈴響了，新老師走進教室，同學們立刻不嚷了。

    高尚喊「起立」，然後是「毛主席萬歲」和「萬萬歲」。

    新老師等同學們坐下，看了看大家，說道：「同學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同學們面面相覷，不敢聲張。

    高光想說「你是我們新來的語文老師」，又怕說錯了，看著新老師不說話。

    新老師說：「可能有的同學已經知道了，我是你們新來的語文老師。你們發現
我的特點了沒有？沒有……你們仔細看一看，對了，我留著長長的山羊鬍子，所以
過去我的學生都叫我山羊鬍子老師，還叫我老山羊，你們願不願意這樣叫？」

    同學們不敢說話。過去的老師從來沒有這樣上課的。他們一張嘴就是，「快拿
出書來，今天我們學第八課，注意聽講，聽不會的要吃巴掌。」可是這個老師卻這
樣上課，這能叫上課嗎？不跟哄著小孩子玩兒一樣嗎？

    同學們都不說話，默默地看著新老師，心裡沒有底。

    「我知道你們是有點不好意思，沒關係，熟了就好了。其實我還有一個綽號，
叫做楊白勞，因為我姓楊，留著鬍子，長得又有點像楊白勞，而且演戲的時候我演
的就是楊白勞，所以同學們都這樣叫我。如果這兩個綽號你們都不喜歡，你們可以
給我起新的綽號，我不會嫌多的，但是你們也不要忘了，我真正的身份是你們的語
文老師，你們在正式場合要叫我楊老師。」

    同學們在下面竊竊地叫開了：「山羊鬍子，老山羊，楊白勞。」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新來的老師會有這樣的名字，真有意思！可是誰也不敢大聲
叫，怕楊老師聽見了會發火。

    楊老師接下來還不講課，把著山羊鬍子問大家：「同學們，你們從一年級就開
始學語文，已經學了快三年了，你們誰知道什麼叫語文？」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不敢說。

    高光小聲對高遠南咕了一句：「語文就叫語文唄，反正數學不能叫語文。」

    不想卻被場老師聽見了，他馬上表揚道：「說得好，語文就叫語文，數學不叫
語文，音樂也不叫語文，對，很對，可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語文就是語言和文字，
語言就是說話，文字就是寫字和作文。我們每個人都會說話，但不一定說得好，我
們每個人都會寫幾個字，但不一定能把文章寫好，從今天開始，我的任務就是要帶
領你們把話說好，把作文寫好。」

    高光覺得這樣學語文肯定有意思，不會像過去那樣整天寫生宇、念課文了，可
是話誰不會說呢？作文誰又不會寫呢？

    楊老師接著提了一個問題，讓每個同學都回答：「你們再見了我，怎麼跟我說
話？」

    高尚第一個站起來，剛要說，楊老師按著高尚的腦袋說：「請坐下回答，大家
記住，以後我上課，一律坐著回答問題，不要站起來。」

    同學們目瞪口呆。真有這等好事？回答問題都不要站起來？那就更不會罰站了？

    高尚坐下，抬頭看著楊老師，似乎很不適應坐著回答問題。楊老師用眼睛鼓勵
著他，又把問題重複一遍：「你見了我怎麼跟我說話？」

    「楊老師你吃飯了嗎？」高尚說得很響亮，很自信，因為他總是跟別的老師這
麼說話的，而且總能得到誇獎，別的同學根本就不敢跟老師說話，見了老師就躲。

    有的同學笑了，有的同學木然地沉默著。

    楊老師說：「很好，很好。」

    同學們接著說下去，全都是：

    「楊老師你吃飯了嗎？」

    「楊老師你吃飯了嗎？」

    楊老師不斷地回答說：「我吃了……還沒有……我中午吃的……晚上剛吃過…
…早飯要到明天早晨才吃呢。」

    臨到高光，他習慣性地想站起來，又坐下了，大著膽子說：「楊白勞你的山羊
鬍子太短了，其實你高高的個子，叫老楊樹更合適。」

    班裡轟地笑了。

    高光也笑了，他認定楊老師不會生氣。

    果然，楊老師說：「很好，很好，我總算不要考慮吃飯的問題了。」

    等同學們全都說完，楊老師說：「大家說得都很好，其實最應該說的是：楊老
師，你好！以後再見了我或者別的老師，都要叫一聲：老師，你好！『你好』是最
基本的一個禮貌用語，世界通用，到任何一個國家，說『你好』都不會錯。但是要
是到了別的國家問人家『你吃飯了嗎』？人家就會以為你想請他吃飯，而你又請不
起，要鬧笑話的。再者說，萬一要是你在廁所裡遇上了老師，你也問：『老師你吃
飯了嗎？』你們說這場合問吃飯合適嗎？當然不合適！但是要說『老師，你好』，
在廁所裡也是可以的。」

    同學們都笑了，高尚也笑了，因為說「老師你吃飯了嗎？」的不只是他一個人，
除了高光以外，都是這麼說的，這並不丟人。

    「同學們，禮貌用語除『你好』外，最常用的還有：對不起，沒關係，再見。
要是你不小心踩了別人的腳，你就要說一聲『對不起』，要是別人踩了你的腳對你
說『對不起』，你就要很客氣地說一聲『沒關係』，這樣就吵不起架來，分手的時
候說一聲『再見』，彼此就會留下很好的印象。同學們記住了嗎？」

    「記住了！」同學們一起大聲喊起來。

    「那好，咱們一起試一試。」

    於是大家一同喊道：「你好，對不起，沒關係，再見。」

    喊完了同學們就笑起來，心想：語文課要是老這樣上可是太好玩了。

    下課的時候，楊老師留下一篇作文的題目：朋友。

    楊老師剛出教室，高遠就從後面喊起來：「山羊鬍子，楊白勞。」

    高光卻說：「那是別人給他起的綽號，咱們給他叫老楊樹。」

    於是他們一起喊：「老楊樹！老楊樹！」

    楊老師笑著回過頭來，對他們揮揮手，說道：「同學們，再見。」

    高光和高遠也對他揮揮手，說道：「老楊樹，再見。」

    於是楊老師又有了一個新的綽號：老楊樹。

    楊老師不回家，住在學校裡，所有的老師中只有他一個人住在學校裡。放了學，
吃過晚飯，楊老師就在學校周圍散步。

    高光和高遠仍每日到竹林裡玩，見到楊老師後就用新學來的禮貌用語跟他說話：
「楊老師，你好。」或者乾脆叫綽號：「老楊樹，你好。」

    楊老師很高興地回答他們說：「高光，你好；高遠，你好。」

    高光覺得只說這兩句不過癮，就接著說下去，把楊老師教給他們的禮貌用語全
用上了：

    「楊老師，對不起。」

    「楊老師，沒關係。」

    「楊老師，再見。」

    說完，還對楊老師揮揮手，跑了。

    楊老師也對他們揮揮手，說一聲「再見」，然後就笑了。笑完，接著散步。

    自從楊老師把禮貌用語交給學生，大家跟老師說話的方式的確變了，再也沒有
學生問老師吃飯了沒有。有一次高光見了高天起，忽然覺得應該給他說句話，就鼓
足勇氣走近他，響亮地說道：「高校長，你好。」

    高天起一愣神，以為高光在跟別人說話，看了看周圍沒有別人，就吱陪著說：
「我不好，你好，我不好，你好。」

    高光又說了一聲「再見」，高天起卻不知道怎麼說，高光就跑了。

    不僅如此，高光在村裡見了人說話的方式也變了。

    「三大爺，你好。」

    「二奶奶，你好。」

    這些老人被叫得愣愣的，反過神來，又覺得高光真是受過教育的孩子，說話就
是不一樣，多有禮貌，多有文采。

    高光接著又來了：「三大爺，對不起，三大爺，沒關係，三大爺，再見。」

    高光揮著手跑了，三大爺卻愣在那裡。

    一個星期以後，楊老師讓大家把作文交上，他在班裡一篇一篇地點評。

    每個人都寫了自己的朋友，大部分寫的是同學，也有的寫了村裡的小夥伴，高
光寫的是他的大黑。寫大黑如何有勁，跳得高，會讓母兔懷孕，還會在它面前撒嬌，
往它身上跳，用頭去頂他的屁股……冬天大黑的毛暖暖的。可惜大黑後來賣了，他
很傷心了一陣子，現在只剩下懷念。

    楊老師在班上念了高光的作文，問大家道：「同學們說這篇作文寫得好不好？」

    沉默，沉默，沉默。

    高光低著頭，不敢看楊老師，更不敢看同學們。過去每逢遇到這種情況，肯定
是高光犯了很大的錯誤，老師批評不算，還要讓他當眾出醜。沒想到，換了一個老
師還擺脫不了當眾出醜的命運。高光已經聽到高尚幸災樂禍的笑聲。

    「這是一篇很好的作文呀，同學們，好就好在高光同學寫出了他對大黑的真情
實感，表達了他對大黑的無限懷念……」

    高光懸著的心落下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楊老師，楊老師也熱情地看了他一眼，
高光的眼睛竟然潮濕起來。

    楊老師講了半天同學們的作文，最後說：「其實你們怎麼忘了寫一個最重要的
朋友呢？」高光和同學們都莫名其妙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楊老師，楊老師不慌不忙
抖開「包袱」：「老楊樹啊，老楊樹不是你們的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