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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別說安總了,就連王海也聽得入迷了。可以說從小到大,他還沒有聽爸爸講出過這麼多道理呢。平時只是覺得爸爸一輩子好玩個樹,也只想著是一種愛好,怎麼也沒有想到爸爸走這麼遠,已經入了境界,不由深深從內心裡生出對爸爸的敬意來。

  王海忽然覺得他懂得爸爸了,因為他想到了教他武功的師傅。不同的是他跟著師傅學武學的是動,而爸爸養樹習的是靜。武功是動在其外而靜在其內,盆景是靜在其外而動在其內。一動一靜,其實是相通的。於是就想到,看起來這世上的事情,啥都是相通的呀。不同的只是外型,而內在的神韻,確實是息息相通的。想到這裡,再看這些樹樁盆景,他也有點兒懂了,甚至也有點兒喜歡起來。

  「王師傅,」安總忽然說,「早聽說你是盆景藝術界的有名人物,省裡的全國的國際的盆景展上你都拿過獎,你送我這幾盆樹也確實是上品。我想冒昧地問你的是,你王師傅的長處是什麼?能夠說說讓我開開眼嗎?」

  「我的長處是實。這個不用說,只要是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我老王養的樹。」

  「王師傅果然是快人快語。我想問你,你這種風格是怎麼形成的?有師承嗎?」

  「要說也有也沒有。這麼說吧,早年我是亂學亂比劃,可以說四不像。後來我開始喜歡日本的盆景,他們叫盆栽。我吸收他們的長處不少。我想著這盆景從咱們的中國漢代起源,到唐宋以後才傳到日本,現在人家日本的盆景在世界上名聲最響。我想人家日本人當初能夠學我們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夠再學學人家的長處哩?再說我也想咱們河南人的味道,講實不講虛,就開始追求平實和渾厚。也沒有啥長進,只能夠算是一點心得吧。說出來讓安總見笑了。」

  「不,講得太好了。」安總笑笑忽然又說,「那麼你的盆景長處是實,短處是什麼呢?」

  王師傅笑了:「問得好。還沒有人這麼問過我哩。其實道理很簡單,我是得於實,也失於實。」

  安總哈哈大笑說:「妙!」

  王師傅說:「不是妙,是不妙。知道自己的短處,又改變不了自己。為什麼呢?這就是書上說的局限了。因為玩什麼東西開始是技術,入了道就和怎麼做人接通了。我這個人為人太老實,所以我的作品到啥時候也不會飄逸和靈動起來。所以我玩玩也只是玩玩,永遠也成不了大家呀。」

  「更妙!」安總連連說,「不是不妙,是更妙了。」安總樂得合不住嘴,上前一把抓住王師傅的手說,「王哥,看起來我沒有看錯人哪。走,我得帶你去看一件東西,讓你開開眼,不然我就對不住老哥哥了。」

  王師傅不明白要他看什麼,王海也不明白要他們看什麼,只好跟著走。安總一直牽著王師傅的手,走到花園的牆角處,推開那靠著圍牆建造的小小的低低的玻璃房子的小門,安總才松了手,指著那兒堆放的花盆說:「我讓你老哥哥看了樹,還得讓你再看看盆。這裡邊可是有珍品呀,我希望老哥哥不要走眼,能夠把這件珍品挑出來。」

  王海看著這一堆花盆,怎麼也看不出門道來。再看看爸爸,爸爸呆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慢慢地臉開始潮紅,激動得不得了的樣子,也不再看安總了,只是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這不會吧?」

  安總得意地笑著問:「怎麼不會?」

  「這不可能吧?」

  「什麼不可能?」

  王師傅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撫摸一個陳舊的紅盆。

  安總笑了:「認出來了?」

  「這是大紅袍。」

  「不錯,是大扛袍。」

  王師傅站起來,回頭望著安總點點頭說:「我見過,確實明代的。」

  「果然是好眼力。」安總哈哈大笑起來,「老哥哥,我服你了。」突然又問,「你知道這件東西的價值嗎?」

  「說不準,」王師傅也忽然笑起來說,「具體值多少錢我不敢說,不過有一點我敢說,那就是把你這個盆景園全賣了,也買不住這個盆。這個我還懂。」

  安總一把拉住王師傅的手:「不說了,今天是啥話也不說了。痛快!高興!」然後又對著王海說,「小子,走,去給我們兩個老傢伙倒酒喝!」

  那晚上的月光和燈光,醉人得很……

  7

  給安總送過樹以後沒幾天,王海記不得那是星期三還是星期四了,下午安琪呼他,讓她趕到她家裡去吃晚飯。那時候王海和于富貴剛剛從火車站調查一個案子回來,正要下班的時候,他接到了安琪的傳呼。一定是他看傳呼時候的表情過於興奮了,于富貴一看他那樣子就笑了。

  「女孩子吧?」老於說,「是不是又掛上了?」

  王海點點頭說:「是,不過剛認識。」

  「幹什麼的?大學生?」

  「大學生倒是個大學生,不過現在卻沒工作,算待業青年吧。」

  「真是個大學生,那太好了。家裡的條件也好吧?有沒有房子?」于富貴連忙說,「對不起,我家房子不好,一開口老是先問人家房子,你看我多俗氣。」

  「沒事兒。不過,她家不在鄭州,父母都是下崗工人,日子過得很緊。」

  「本人條件怎麼樣?」

  王海老老實實地說:「本人條件倒是挺不錯的,也可能從小過的是窮光景,生活能力很強。」王海說到這裡忽然說,「特別會做飯。」

  于富貴說:「那就好。去吧。你這麼大了,不敢再挑挑揀揀的了。不光你父母著急,我也為你著急了。說實話你也該成家了。記著,幹咱這一行的,看得起咱們的並不多。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就得。找女人哩,啥重要?啥都不重要,只要她本人大大方方正正派派,兩個人有感情,這個最重要。日子嘛,貧富還不都一樣過。富著富過,窮著窮過,只要你們兩個好,喝口涼水也是香的。」

  「那是,我也是這麼看。」

  別過於富貴,王海就騎著自己的破自行車,往安琪那兒趕。那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擠滿了自行車。走過新通橋的時候,王海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麼,就停住車子,拐到了鮮花店。他想自己不能夠老去人家那兒蹭飯吃,也應該有自己的表示。談戀愛畢竟是談戀愛,該浪漫還是要浪漫一下子。女孩子嘛,就是再窮,也還是愛美的,送她一束鮮花,說不定能給她一個驚喜。

  「小姐,請來一束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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