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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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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滿子說:「這你就不用管了。」 女兒興奮地圍著車子轉:「爸,你真棒!」 看到女兒這麼高興,何滿子覺得這件事真是做對了。 他當然沒有想到,兩年之後他就是為這輛車子送了命。 那時候他已經退休,早就把這輛車子忘到了腦後。再加上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得很快,一輛自行車也不算什麼貴重東西了。那清早天剛麻麻亮,他提著鳥籠出去遛鳥,剛走出家門前的胡同,就在拐彎的地方,忽然從旁邊躥出來個人,對著他後心連捅幾刀。那時候他手裡還提著鳥籠,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看,就倒下了。 就在倒下去的一瞬間,他一下子想起了那輛鳳凰牌自行車…… 他死前在醫院裡躺了兩天,奇怪的是多少人去看他,不管問他什麼他都不說,不提供任何破案線索,好像他不想讓刑警隊偵破這個案子。他有氣無力地躺在那裡,神色出奇的平靜,嘴角上甚至還掛著笑意。他的樣子讓來看他的同事們大惑不解,而他卻仿佛胸有成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老伴細心,發現他的目光總在來人中尋找著什麼,心想他准是在等誰。 後來于富貴來了。于富貴一進門,何滿子就掙扎著朝他伸出手去,何滿子的老伴這才明白老頭子等的人是于富貴。于富貴是何滿子原來的搭檔,兩個人都是抓小偷的,感情深得如同師徒。看看何滿子的眼色,老伴就走出病房,讓他們兩個單獨說話。這時,何滿子才把自行車的事情告訴了于富貴。 于富貴咬著牙說:「你放心,我知道咋做。」 何滿子有氣無力地說:「你錯了,你千萬什麼也別幹。你要亂來,才對不起我。」 于富貴不解地問:「那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何滿子舒心地笑笑說:「咱們,咱們幹這一行的,沒什麼親近人。我一直拿你當朋友,沒,沒啥留給你,就讓你知道知道我,也算給你留下一個教訓吧。」 于富貴雖然掂出了這話的分量,但當時並不真正明白老何的深意。一輛鳳凰牌自行車的故事,何滿子本來可以不說出來,他如果不說出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那麼他為什麼要說給我呢?僅僅是一個教訓嗎?好像不是,但是別的意味他一時品不出來。 好長時間,于富貴一直覺得這是個謎。 但是,于富貴是再也沒有給別人講過鳳凰牌自行車的故事。他明白如果他說出去,就損害了老何的名譽,就對不起老何。所以,不管領導怎麼追問,他什麼也沒有說。他守著這個秘密,就像守著他們兩個人的感情。 老何死後不久,冷不丁地,一個叫狗三的勞教釋放犯突然被人用刀捅死了。 于富貴一下子想起來,當年就是老何把狗三送進監獄去的。他忽然猜到,狗三肯定是殺害老何的兇手。而且又感到這一切似乎全在老何生前的意料之中:狗三殺死了老何,狗三也將被殺。這當然不會是公安人員幹的,公安人員不會採用這種私了的形式。老何的老伴和女兒也幹不了這種事情,顯然不是她們的出手。 那麼,是誰為老何復仇了呢? 案一直沒破,那麼多大案要案都破不了,誰也不會為死一個老扒手花錢破案。 事情過去很長時間了,才有人說狗三不是單挑,他是秀才的人。 秀才! 後來于富貴也推測過,如果狗三真是秀才的人,當年送給何滿子鳳凰車的就可能是秀才。秀才送給老何車子,是想讓他手下留情。老何卻貪髒不枉法,硬把狗三拍進了局子。狗三出獄後懷恨在心,就捅了老何。那麼秀才呢?是因為狗三惹禍,壞了黑社會的規矩,秀才為了清理門戶,又讓人做了狗三? 這回王海猜測,傳呼他于富貴的也是秀才。 可是秀才為什麼要給他發傳呼呢? 唉,不想那麼多那麼遠了,是不是秀才也不用去想了,都要想糊塗了。有一條是肯定的,我于富貴這一回是遇到高手了。 較量就在眼前,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覺吧。 于富貴拿出鑰匙,悄悄地打開自己的家門,儘量不碰響家裡人的香夢。使人想到他在外邊是警察,回家卻像小偷一樣…… 7 「有動靜嗎?」 「沒有。」 從收到那個傳呼的第二天開始,王海幾乎每天都問他,他確實沒有發現什麼動靜。 「已經三天了吧?」 「已經三天了。」 王海為了怕出意外,早上去迎他上班,晚上再陪他回家。就是在白天,他們兩個分頭活動的時候,王海也經常呼他。但是,三天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等待,在折磨著他們。 一直到第四天下午,于富貴在花園商廈巡護的時候,忽然意識到有人在跟蹤他。 積反扒十幾年的經驗,在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于富貴很快就能夠發現誰是小偷。甚至有時候他還能一個一個數出有幾個小偷在人群中活動。他什麼也不用看,只看人的眼睛。這和當年的何滿婦不同,何滿子是看手。往人群裡一站,何滿婦什麼都看不到了,只看見手。在他眼裡到處都是手,是手的海洋。而于富貴是看眼,在人群裡他什麼都不看,只看人的眼睛。在他看來,人群就像佈滿星星的天空。在這些眼睛中,普通人的眼睛是一種類型,小偷的眼睛是一種類型。 由於關心的內容不同,這兩種眼神區別明顯。普通人的眼神是直的,看什麼就是看什麼,又單純又規矩。只有小偷的眼神是彎的是活的,靈動活躍格外明亮,在一片眼睛裡往外跳,就像魚兒跳出了水面。十幾年來,于富貴就憑著對這兩種眼神的區分,一眼就能夠在人群中認出小偷來。而且越是人多,這些眼睛就越是好找。看得多了,他覺得看這些眼睛上癮。如果有幾天看不到這些眼睛,他就想得很,就覺得生活不完整,就覺得缺少了什麼一樣心裡發空。 這天下午,于富貴樓上樓下漫不經心地晃過來,就發現每層樓上都有小毛賊在「釣魚」。有幾個還認出了他,連忙悄悄地溜走了。後來他轉到二樓,就在二樓的電梯口,偶然一抬頭,發現五樓上正有人居高臨下看著他。雖然是一閃即逝,畢竟是「對眼兒」了。「對眼兒」以後,他一下子就記住了這雙眼睛,不像小偷的眼神,也不是普通人的目光。于富貴就明白有人在跟蹤他了。 于富貴就是跟蹤的老手。為了辦案,于富貴這些年不知跟蹤過多少有名的扒手。當然不會笨到發現身後有人,才想到有人跟蹤他。在非常的地方出現非常的目光,這就夠了。 他明白,目標終於出現了。 應該說,從「對眼兒」起,真正的較量就算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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