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張笑天《公開的內參》 生活欺騙過她 金海泉的宿舍在圍牆的東北角,是個三層黃樓。 宿舍前面很安靜,沒有課的學生多在圖書館或校園樹蔭下看書。他打聽到金海 泉躲在宿舍裡。 當陸琴方敲門時,屋裡面叮哨一陣亂響,顯得很忙亂,半晌沒有人出來開門。 陸琴方從鑰匙孔往裡一看,只見金海泉光著脊背,正在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背 心。他背向房門,看不清他此前在幹什麼。 金海泉走過來開門了,見了陸琴方,怔了一下,問道:「您走錯門了吧?」 陸琴方一邊朝裡走,一邊說:「沒有錯,我是康平的好朋友,來看看你,你不 是金海泉嗎?」 金海泉忙給他搬椅子:「請坐。您是——」 陸琴方說:「搞新聞的,我叫陸琴方。」 「啊,知道,知道。」金海泉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我看過您的報告文學: 《昨天與前天的回想》,寫得真棒。」 陸琴方拿出香煙來:「可以抽嗎?」 「隨便,」金海泉笑了:「我們這兒沒那麼多講究,不象女同學,聞見煙味就 噤鼻子,甚至會叨咕一聲:沒文化!」 陸琴方點著煙,心裡想:「到底是同男孩子談話容易找到共同語言。」 他無意間瞥了窗臺下的書桌一眼,上面放著一個豬腰形的消毒盤,裡面有鑷子、 止血鉗子、縫針、羊腸線,還有小玻璃片、針管等。 陸琴方問道:「你在幹什麼?搞什麼實驗嗎?」 不知為什麼,金海泉有點支支吾吾,他說:「啊,不,隨便弄弄,實驗室裡人 太多……」他始終沒有說明白他在幹什麼。 陸琴方打量著這間寢室,與戈一蘭她們的宿舍面積大小差不多,可是住了八個 人,是雙層鋪,坐在底層鋪,高個子抬不起頭來。 陸琴方說:「這屋子太擠了,不如康五四的寢室鬆快。」 金海泉說:「她們那棟樓是新蓋的,舉架太低,安不了雙層鋪,占了便宜。」 突然,一個什麼東西從他衣襟底下掉出來。陸琴方細看,是一塊粘著橡皮膏的 紗布塊。 金海泉說:「我左胸長了個小粉瘤,自己割去了,方才您進來前,我正在換藥, 著急沒有粘住。」 陸琴方說:「你再搞一塊敷上嘛,小心感染。」 金海泉掀起背心子,背向著他,重新搞了一塊藥布塊粘上,這才又坐下來。 陸琴方開門見山地說:「你和康五四很要好,是不是?」 金海泉說:「這叫我怎麼說呢?」 陸琴方笑了:「如實說嘛,我又不寫報道。」 金海泉說:「我對她好,她對我比冰還冷,就這麼回事。」 陸琴方說:「唔,我有點耳聞。你怪她嗎?」 金海泉搖搖頭:「不。」 陸琴方有點詫異:「那為什麼呢?」 「她沒遇到過好人。」金海泉說,「她受過欺騙,從此誰都不相信了。她說過: 你們男人一個好東西都沒有。」 陸琴方猜中了,康五四果然有她不可言狀的痛苦經歷。如果問她本人,她絕不 會說的,難道金海泉知道? 陸琴方問他:「你怎麼知道?」 金海泉說:「我也是剛知道不久。連她爸爸媽媽都一點不知內情。我考大學前 是當赤腳醫生的,同她下鄉的莊河縣是鄰縣。去年寒假,我瞞著她特地到她下鄉的 地方瞭解了半個月,什麼都弄清楚了。」 陸琴方說:「這麼說,她在愛情上受過打擊?」 「什麼愛情?」金海泉說:「他是被人玩弄了。」 陸琴方腦袋嗡地一聲,脹得有鬥大,他問:「這麼說,你已經不再追求她了?」 「為什麼?」金海泉反問:「為了貞操嗎?不,我不把什麼貞操看重,我看一 個人是她的心靈,是她的事業心。」 金海泉講起了康五四的遭遇。 康五四插隊的地方是莊河縣臨近黃海的皮河公社,有一個同戶的男同學拼命追 她。這個男同學長得一表人材,很有才華,會寫詩,會作畫。康五四被他的甜言蜜 語所迷惑,那時她幼稚,覺得父母被打倒,回城沒希望,已經甘心在鄉下住一輩子 了,就答應了男同學的要求。 康五四要求公開他們的關係,到公社民政助理那裡去登記,名正言順地成家。 但是她的男朋友只主張同居。他的理論是:結了婚,招工、招生就沒有希望了,萬 一有時來運轉的機會,他們還可以雙雙回城。 康五四被他佔有了。 後來,那個男同學回城了,一去無蹤影。康五四連告狀的權利都沒有。她沒有 合法手續的保障。 從那以後,康五四發憤讀書,對任何男人都不看一眼。她到底考取了大學。 陸琴方問道:「那個騙子有下落嗎?」 金海泉苦笑著說:「當然有,發跡了。你不知道那個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青年詩 人安路路嗎?」 陸琴方想起了在火車上與安路路的一場令人噁心的交談,禁不住罵了一句: 「敗類!」 陸琴方對金海泉的印象很好,對他說:「你既然知道這件事,你應當更理解她, 感化她。她需要看到人間還存在著真正的愛情。」 金海泉說:「我對她好,她知道。她喜不喜歡我,那是她的自由,我不會勉強 她的。」 告辭出來,陸琴方獨自到黑石礁星海公園轉了轉。他覺得頭腦裡很亂,一時理 不出個頭緒來。他覺得這些青年是可愛的。他們的觀點乍聽起來很嚇人,其實都是 有源之水、有本之木,只有瞭解他們,理解他們,才能談到引導他們。 夏日的星海公園游泳場萬頭湧動,碧綠的海水中浮動著各種顏色的游泳帽。遊 泳者多是青少年,他們浮在海水裡在想什麼?上了岸又想什麼?這是個有趣的謎, 日常生活中的「哥德巴赫猜想」可能更有學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