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裡                  

                                第四章

    這天丁壽松到丁家去坐了一個下午,吃了晚飯還沒有走。
    有幾個客人陪著老太太打牌。客廳裡有時候哄出了叫聲笑聲,一下子可又沉寂
得叫人覺得緊張,只有叭叭的牌響。那些看斜頭的也屏住了氣,眼巴巴瞧著桌子。
直到有誰把牌一攤,這才又哇啦哇啦議論起來。
    高升他們跟高媽她們老是忙著:才端上了點心,又趕緊沏一壺茶送過去。只要
一轉身,客廳裡可又發出了緊迫的叫聲:
    「老小高!老小高!手中把子怎幹還不打來的!」
    聲音是壓著嗓子放出來的,叫人想到塘裡的鴨子:一聽就知道這是老太太。
    誰也不大有工夫招待他丁壽松。高升打他跟前經過的時候——還冷冷地瞅他一
眼,好象嫌他站在這裡礙手礙腳似的。然後才嘟噥著走過去。
    「他嘀咕些什麼呢?」他想,睜大了右眼看著那個的背影。
    他立刻又擺出副大模大樣的派頭——用手撣撣衣面襟,挺了挺脖子。他想:到
老太爺房裡去呢,還是去看她們打牌呢?她覺得老太太的地位實在比老太爺重要些。
於是他踱著穩重的步子到客廳裡。不管那些下人對他怎麼個看法,他總天生的是姓
丁,天生的是這公館的自家人。要跨進門的時候他還輕輕咳了一聲,臉上浮起了一
層微笑。
    許多人向門口瞅了一眼,又把視線盯回到牌桌上面。只有斜在姑太太後面的溫
嫂子對他多看了一會,眉毛微微揚著:在這五十支光的電燈下面看來,她顯得更加
年輕了些。
    姑太太一打起牌來就不大開口。只是繃著臉,緊緊抿著嘴唇,她正在對手裡的
一張牌躊躇著。一面用大拇指摸著那片雪白的象牙,一面看看她下家的梁太太——
胖得象個泥菩薩的那一位。
    「不要,」溫嫂子輕輕地說。
    姑太太指指點點地商量著:
    「這塊……這塊……」
    「啊唷喂!留著有什麼用嘎!」
    丁壽松趕緊走了過去,仿佛這個當口他非得親自出馬不可的。
    可是那張牌已經放出了手,並且給那位胖太太吃了進去。
    「喂豬嘛,」坐在老太太旁邊的小鳳子尖叫起來,一面拿兩個指頭擋住了嘴:
怕別人聽著會大笑,她自己也就會忍不住笑。「好一個邊張子」。
    梁太太當真笑了起來。聲音顫動著,全身的肉也顫動著。那副亮閃閃的長耳墜
給簸得發了一陣抖。她看一眼小鳳子那張瓜子臉,愛得無可奈何似地嚷:
    「你們聽聽瞧,聽聽瞧!——鳳姑老太這張嘴哦!」
    她上手那位姑太太也輕輕浮起了笑,不過她好象要把它極力忍住,極力抿著嘴,
嘴角就一扯一扯的動著。可是溫嫂子笑得全身都沒了一點勁,一面怪別人太缺德似
地斜小鳳小姐幾眼,一面嗆得咳了好一會。然後伏到了姑太太的椅靠背上,九死一
生地喘起氣來。
    牌桌上的人——只有那位五舅老太太沒有反應。她皺著眉,透過老花眼鏡盯著
那副牌,別人打了一張,她就好象站在遠遠的瞭望臺上一樣,眯著眼往那邊望一下。
這裡她奇怪地把那些笑臉掃了一眼——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麼樂。經了人家說明之
後,她還問:
    「怎幹呢?」
    看她臉色——簡直是在研究一件什麼深奧的東西。嘴巴可稍微拉開了點兒,預
備一聽明白了就開口笑。
    於是老太太又從頭至尾對她敘述一遍。嘴巴動得很有力,連兩片松松的腮巴肉
都給扯得不安寧,仿佛每逢吐出一個音來,就非把口形擺得十分正確不可的。那排
雪白的假牙齒在閃著亮。
    「哪,你聽我說嘎,你聽我說嘎,」她右手摸牌,左手擺呀擺的打手勢。把事
情交代清楚了,她又慢慢解釋著:
    「芳姑太打一張,梁太太吃一張,盡吃盡吃的。這倒頭的小鳳子!——真缺德!」
這裡她格格地笑了一會,好容易才忍住。「噯唷,笑死人哩!真缺德!她說她喂她,
懂啊?——她說她喂她。」
    廳子裡重新哄出了大笑,五舅老太太也含糊地笑了一下。
    小鳳小姐仍舊用手堵住嘴,打指縫裡迸出了叫聲:
    「本來是的:本來是的嘛?」
    她拼命要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自己可又忍不住要笑。她那雙有點隆起的眉床
一掀一掀的。只是那兩道彎彎的黑眉毛沒有動:她因為眉眼長得太擠了點兒,就把
原有的眉毛剃掉,在一個高點兒的適當地方畫了兩條——直往兩鬢插了進去。
    等到笑聲平息了,她才放開嘴上的手指。她想著:現在該再說一句什麼話呢?
——現在整個客廳都拿她做了重心了。
    丁壽松在姑太太後面,站了一會兒,又移到五舅老太後面。他在應該笑的時候
笑,應該住嘴的時候住嘴。隨後他決計要插句把進去,就輕輕咳了一聲。
    「鳳姑老太還是這個脾氣,說起笑話來——真是的!」
    有幾雙眼睛瞟了他一下。他感到一陣冷氣,準備好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只偷偷
地溜別人幾眼。
    可是老太太扁著嗓子叫起老小高來,丁壽松這就趕緊走到門邊,用種很著急的
樣子幫著喊:
    「老小高!小高,小高!」
    老太太公事公辦地校正他:
    「不是要喊小高哎,要的是老小高。難為你再喊下子的,松——松——」
    忽然她吃吃地笑了笑,小聲兒說:
    「我真不曉得要怎幹稱呼他法子。」
    從前他的孩子趕著他叫「松大叔」。文候老三還很喜歡他,小時候很親熱地喊
過他,還叫他背著到外面去轉糖抓彩。可是後來漸漸的——這名字聽來有點揶揄意
味了:仿佛為的要取笑他,折磨他,才加上這麼個不相干的尊稱。
    她還記起文侯愛笑不笑地對丁壽松說過這句話——
    「怎麼?叫你松大叔——你真真答應啊?」
    老三這孩子——說起話來一向是冒裡冒失的。
    大概是這些地方得罪了丁壽松,以後他到城裡來的時候,竟不來看看這房自家
人。
    那位梁太太近來很關心丁家裡的事。她問:
    「他跟你們隔得遠不遠?」
    「噯唷,我說不上來了。」老太太想了一想。「哪,是這個樣子的:以前丁家
在下河的時候呢——一共有五房。後來一房一房分了出來,我們老三房就在這塊買
了房子。他呢——」
    小鳳子打斷了她:
    「他哪裡是我們這五房裡頭的嘎!」那個愣了一下,要去抓牌的右手也停在半
路裡沒有動:
    「是的哎,是說不是這五房裡頭的哎。」
    「怕還不是同宗的哩。不過他也姓丁就是了。」
    「是的哎,」老太太重複著,表示她自己並沒說錯。「嗯,一定不是同宗的。」
    梁太太很吃力地把短短的粗脖子轉動一下——看看門口:那個松大叔出去找老
小高還沒回來。她搖搖頭,擺出副看不起的臉色:這麼個腳色也要姓丁,也要向丁
秘書長家裡攀做本家,她總覺得有點荒唐。聽說他還想找個差使哩。於是她鼻孔很
響地哼了一聲。
    「他能夠做什麼事呢!」她說。「總沒有進過什麼學堂吧,他這種人。」
    正抽著紙煙的小鳳子趁機會又來了俏皮話:
    「唵,就只准你家梁先生進專門學堂!你望著吧:丁壽松明兒個也會到部裡頭
去當秘書——派在秘書長室辦事。」
    給取笑了的那位胖太太笑得發抖,肩膀掙了幾下,好象有人呵她的癢。
    溫嫂子剛扭一扭脖子要響應她。可是一瞧見芳姑太太繃著那張腫臉,她就挺了
身子作股正經。還用手暗地裡碰碰姑太太的膀子——喊她別把手裡那張四條打出去。
    五舅老太太瞅了梁太太一眼,視線又回到了她那副牌上。眼睛眯著,眉毛皺著,
仿佛她是不得已地在盡著什麼義務。等到丁老太太開了口——源源本本告訴她剛才
那句笑話的來由,她這才抬起了臉,用心聽的樣子聽著。
    老太太說:
    「哪,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文侃在報館裡的時候——梁先生就在他手下做事,
懂啊?梁先生是專門學堂畢業。」
    「學的是師範,」梁太太很快地插進了一句。
    「唵,師範。那年子文侃不做報館了,跟著如今那個史部長跑來跑去的。梁先
生呢——就沒得個事。去年上半年——二月初六,正是——史部長喊文侃去當秘書
長,梁先生就在部裡當秘書。他學的是專門,懂啊?沒得專門才難找事哩。」
    她報告得很認真,叫人覺得——要不仔仔細細聽著她就對不起似的。眼睛可對
著桌面上:她那雙眉毛漆黑的,畫成兩把剔腳刀的樣式,這麼一襯起來,就更加顯
得有威嚴。腦頂上齊發根的地方塗著墨,好象戴著一頂黑緞帽子。
    這時候大家都緊圍著牌桌,燈光給聚得集中了,亮得耀眼。四面都給她們的影
子擋著,只隱隱約約看見牆上掛著的對子——成了一條條的白柱子。
    門忽然開了一小半。一陣輕輕的風蕩進來,叫燈罩流蘇搖了一下。老小高跟丁
壽松走進來了。
    老太太全沒在意。她雖然一個勁兒瞧著牌,可也覺到身邊晃了晃亮,就對那個
老媽子瞅了一眼,似乎怪她怎麼無緣無故闖了進來。她說:
    「你們望望梁太太瞧:三副下了地!」
    「真的,」芳姑太太哼了一句。於是每逢摸到一張什麼,總得躊躇好一會。一
面用大拇指摩著牌面,一面瞧著她下家那張胖臉,未了她就用著打商量的眼色瞅瞅
溫嫂子。
    誰也沒開口。在這靜默的當口——她們才聽見老太爺書房有人在那裡哼什麼詩。
聲音顫顫的,一會兒細得象蚊子叫,一會兒又放得很大。這當然是那位五舅老太爺
的玩意:他念起書來總是兩腿疊著,用腳尖顛著抖呀抖的。
    在走廊上,在院子裡,時時響著那些下人的腳步。那裡面還辨得出高升的嗓子
——他在嘟噥著什麼。接著丁壽松咳了一聲。
    老太太好象嫌這些吵得她分了心,自言自語地說:
    「唉,家裡人多了也著實麻煩。……」
    沒有人答腔。大家都在提心吊膽地對付著梁太太。連空氣都凝固起來了。芳姑
太太連放牌也輕輕地放,仿佛要叫人家不注意——即使聽的是這一張也會錯過的。
    後面一進的屋子裡——三太太在哄著三個月的小毛娃睡覺,不成調地哼著。聲
音象一根細絲,一下子高一下子低地飄著,打門縫裡擠進了這客廳。
    只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記起這公館裡還有這麼一個人,才記起文侯還有這麼
一個老婆。可是想起她的面貌來——總有點模糊。她從來不出來陪客,也不多說話。
在人面前老是低著腦袋,跟她做新娘的時候一樣。
    「你們聽聽三嫂,」小鳳子用蘭花手弄熄了那紙煙,輕輕地說。「不是念經就
是哄孩子,孩子又帶不好,養一個壞一個。三哥哥一天到晚在外頭瞎跑瞎跑的,她
也不管下子。」
    「怎幹呢?」五舅老太太問。「你打的南風啊?和了!」
    於是大家都輕鬆起來。梁太太可紅著臉,立刻把沒有做成的那副牌洗掉,小聲
兒噓了一口氣。等到別人發議論的時候,她又滿不在乎地堆著笑。
    丁壽松一直站在黑地裡,夾進這裡看看,夾進那裡看看。脖子伸得發酸。有人
一和了局,他這面松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麼重擔似的。
    可是她們這些談話——他還是插不進去。她們正拿三太太做題目,他就不知道
他到底應該表示同情她,還是應該派她的不是。他嗓子似乎幹得難受,時時咳幾聲。
右眼不舒服地眨著,顯然這強烈的燈光刺著他很不好過。
    「她那種日子我就過不來,」小鳳子又拿起了一支煙。「她一年到頭不動,什
麼事都不管。」這裡她把兩個指頭放到嘴上去,告訴別人她現在又得來一句俏皮話
了。「唵,你們望著吧,打起仗來她都不肯跑的。」
    誰也沒有笑。倒引來了五舅老太一句問話:
    「怎幹要打仗呢?」
    小鳳子極力忍住笑,眉床肉抽動著。她故意對那位老人家裝副驚慌樣子,一面
瞟著梁太太的臉。
    「糟了!五舅媽真的不曉得啊?」她壓著嗓子叫。「洋鬼子就要打到這塊來了
哩,有一百架飛機。」
    那位梁太太沒命地笑起來,全身顫得象一塊肉凍。
    老太太也笑了笑:
    「這倒頭的小鳳子!——瞎說瞎說的,五舅媽要當你是真的哩。」
    停了停又正經著臉色——向五舅老太那邊湊過去一點:
    「不要聽她嚼的舌根子。昨兒個我還看了報的:不要緊。打仗的那塊還遠得很
哩,懂啊?——遠得很哩。真的,中國地方這麼大,人家要打來——哼,這樣容易
法子啊?」
    她對面那位芳姑太可轉開了念頭:想像到跑兵荒——攙著她的祝壽子擠上了小
火輪,把他送到鄉下去。她不管到哪裡總帶著這孩子走,就是回娘家——也叫小侯
在他下課的時候去接他來。現在他給安排在他外公書房裡,她怕這裡太嘈雜了,叫
他溫習不了功課。
    越想越不放心,她很快地向溫嫂子轉過臉來:
    「你去望下子他吧。」
    那個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誰——「哦,祝壽子啊?」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芳姑太
又加了一句:
    「他要是打盹——就給他上床。」
    丁壽松看著溫嫂子走出去,咽了一口唾涎。他有點不安:怎麼不叫他丁壽松呢?
他覺得使喚一個女人到老太爺房裡去,那裡還有男客坐著,這件事總有點那個。並
且他實在應該再到老太爺那裡去坐一會。可是他把那位老人家冷落了這麼久,這回
要去——他認為總得有個藉口才好。
    「五舅老太爺真是書呆子。」他對自己說,笑了一笑。
    嗯,那個老頭盡拿本書在那裡念,就是看見他進去了也不跟他搭嘴。老太爺一
個勁兒在那裡寫著什麼,連外孫撲在茶几上打盹——也沒有管。丁壽松坐在那屋子
裡的時候就老是忸怩著,想不出一句話來說。於是他打定主意——非得有件正經事
他才到那邊去。
    這客廳裡的女太太們雖然沒工夫理會他,他到底還有時候插得進嘴去的。
    就這麼著,他一聽見小鳳子第二次跟五舅老太說頑皮話——他就打起哈哈來,
聲音放得很大。
    「唉唉!笑死人哩!」——他拿手擦著乾巴巴的眼睛,縮短了呼吸,好象喘不
過氣來的樣子。
    香幾上那架座鐘叮的敲一下:十二點半了。
    高升端著個茶盤走進來,整整齊齊擺著消夜的稀飯。一走過兩個人影中間的亮
處,就有一碟火腿閃現了一下:切得薄薄的,紅的白的都非常鮮明。
    背著燈光站著的丁壽松看高升拿出那些飯碗來。他數著:
    「七!」他挺了挺脖子。到底是自家人:即使他沒打牌,他不過在這裡隨便談
談玩玩的,這一餐精緻的消夜可也有他的份。不比在唐家裡——只叫他到廚房裡去
吃飯。
    他這就擺出副得意的臉色瞧著別人吃東西,好象這些好味道都是他親手做出來
的。看見五舅老太已經用完了,他還拿出一副主人的身份來勸她多吃一點。
    「怎麼不添一碗呢。怎麼不添一碗呢?」
    可是他自己沒端起碗來。直等到溫嫂子回了這客廳裡——他才動手。
    「祝壽子上了床了? 」 他把那最後一片火腿浸到了稀飯裡,很關切地問她。
「你今兒個不家去了吧?」
    「家去做什麼?」
    他低聲說:
    「呃,真的,你替我在姑太太跟前說一聲:請她那個點個——侃大爺回來了的
話。頂好呢,請她在侃大爺面前先說一聲,回頭我再自己找他。你看呢?」
    「啊喂,看你唷!——你還是不放心姑太太,還是不放心我嗄,重三倒四的?」
    丁壽松就聳著肩膀笑起來。不過一想到他要一個人回唐家去,心頭又一陣冷。
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呆在那冷清清的公館裡,瞧見了老陳那張看不起人的臉。
    「我憑哪一門要住在唐家?」他想。「明兒個我要跟他們說一聲——搬到這塊
來住:出門一裡,不如屋裡。」
    今晚他可非回去不可。他聲言他得少陪,跟在座的人一個個招呼著。一發現老
太太動了動身子,他趕緊用副哀求的臉色叫起來:
    「莫送莫送!自家人。呃,真的,莫送!」
    在他這方面,禮節可得盡到。他不斷地彎著腰點頭,到門口還鞠了一躬——讓
門扉撞到了他腰上。在廊子上遇著老小高,他竟也拿微笑招呼他一下。然後踏著方
正的步子,恭恭敬敬走到老太爺那裡告辭。
    五舅老太爺還是坐在那把搖椅上,這條腿擱上那條腿,抖得連地板都震動起來。
他眼睛有點不大平正,把那本書靠右邊拿著:一眼瞧去,就簡直斷不准他倒是在看
書,還是在瞟著進門的丁壽松。
    靠窗那張桌子上放著好幾隻大小不同的表,旁邊還有一塊灰布。丁壽松知道這
是老太爺的玩意:他每天晚上要把那些小鐘小表擦一遍的。
    可是老太爺自己正在那裡找著什麼:這裡摸摸,那裡摸摸,一會兒又翻抽屜。
這裡他猛地抬起臉來,很著急地問:
    「呃壽松,你看見我的眼鏡盒子沒有?」
    那個給愣住了。
    「真要命!」老太爺顯得很煩躁,說起話來也很快。「到哪塊去了呢?——剛
才還在這塊的。真要命!真要命!家裡這麼多用人——一點個用沒得!東西一下子
就找不到!」
    五舅老太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兩腿仍舊抖呀抖的。他慢吞吞地說:
    「在不在你的馬褂口袋裡呢?」
    丁壽松幫著找著,等到他在新打的書櫃上發現了那個東西之後,他才走出了這
裡,自鳴鐘正敲了一下。
    這時候客廳裡又哄出了尖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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