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中國製造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站在一旁的劉意如說:「高書記,算了吧,我知道的,姜書記就這麼個人!」

  高長河卻不願算了,又固執地把電話掛了過去,換了個口氣,一副十分焦慮的樣子:「老班長,你得快回來呀!市里一大攤子事呢!我和春明都上了堤,防汛指揮部唱空城計了,您老人家就不能趕過來幫幫忙?要看我們的笑話呀?」

  姜超林火了:「高長河,你跑到大堤上幹什麼?你要全面指揮協調!」

  高長河忙道:「老班長,我新來乍到,情況不熟嘛,哪知道得這麼清?只能上堤扛扛麻包,打打衝鋒了!華波書記也再三和我說過,這場硬仗得您指揮,我們都是您的兵嘛!」

  姜超林終於讓步了:「好,好,長河,你不要急,我和李軍長儘快趕回去,李軍長有直升飛機。你呢,把昌江和鏡湖水系圖帶在身邊,隨時和我保持聯繫!如果聯繫不上,有關情況可以問春明,春明也是老平陽了!」

  高長河這才放心了,合上手機後,舒了口氣,對劉意如說:「老書記真出了麻煩,別說我沒法向省委交待,就是我家老岳父也饒不了我!」

  劉意如隨口說了句:「姜書記也樂得如此,你讓姜書記又找回了點感覺!」

  不知咋的,高長河覺得這話十分刺耳,像似根本沒聽到,看都不看劉意如一眼,轉身又走進了扛麻包的人群中,從一個滑倒在地的小戰士背上接過一隻沉重的麻包,扛起來就走……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十四時鏡湖市圍堰鄉

  姜超林是在這日十四時上的李軍長的直升飛機。這時,根據各方面的彙報,八萬人已經撒完。然而,姜超林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上飛機前,又再三對田立業和胡早秋交待,要他們開著車替他做最後一次檢查。

  田立業又累又困,沙啞著嗓子說:「你放心吧,老書記!」

  姜超林卻不放心,又說:「立業,你這次可是代我檢查,一定要盡心呀!」

  田立業有些不高興了:「老書記,你就對我放心一次好不好!」

  姜超林不好再說什麼,憂心忡忡地被李軍長身邊的一個參謀拉上飛機走了。

  姜超林走後,田立業把姜超林的001號奧迪和司機一起放走了,自己坐到胡早秋開來的舊吉普車裡,和胡早秋一起進行這最後的檢查。

  吉普車真夠破舊的,沙發上的彈簧都快露出來了,田立業一坐上去就罵:「他媽的,哪來的這種破車?你的新桑塔納呢?!」

  胡早秋一踩油門,把車開出去老遠:「還哪來的破車?你們烈山的破車!是我從臨湖鎮倉皇逃竄時開走的!你狗東西也真是絕,能想出這種損招辦我!」

  田立業也窩了一肚子氣:「你他媽仔細想想,我會這麼幹嗎?」

  胡早秋說:「怎麼不會?這是你小子的一貫風格,整個過程都有你的味道!」

  田立業瞟了胡早秋一眼:「所以,你就跑到文市長面前去告我了是不是?」

  胡早秋說:「也不叫告,叫客觀反映情況——不過,田領導,這倒要說實話了,我可真沒想把你從烈山的位置上搞掉!你應該瞭解我,我從來不是陰謀家,對吧?大家三年級那次學生會選舉,山東李大個子那幫政治動物那麼拉我,我還是支持你的吧?最後賣你的是校花白玲吧?」

  田立業歎了口氣:「胡司令你別說了,關鍵時候坑我的都是朋友,關鍵的時候不信任我的也都是朋友,有你和姜超林書記這樣的朋友,我這輩子就認倒黴了!」

  胡早秋說:「老兄,話也不能這麼說嘛!還這輩子認倒黴了,你不才四十二歲麼?一輩子早著呢!小平同志還三上三下呢,你現在不才兩上兩下嘛!況且,回機關當副秘書長也不能算下吧?起碼這正處級弄上去就下不來了吧?哎,立業,叫你回機關,級別明確了吧?帶上括弧了吧?」

  田立業真火了:「胡司令,你煩不煩?你小子一天到晚想當官,想級別,我也像你?!我是想幹事!我都想好了怎麼開展烈山的工作,想大顯一下身手,好好跨一回世紀,這一鬧,又啥也幹不成了,我冤不冤?」

  田立業沒法把話說明,胡早秋就以為是自己壞了田立業的大好前程,連連道:「立業,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我壞了你的事,就想法彌補嘛。過幾天,我就找機會去和文市長再談一次,你叫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行不行?我所受的人格污辱什麼的也不計較了!」說著說著,就自我感動了,「唉,田領導呀田領導,你說如今這商品社會,像我這樣義氣而又不計個人榮辱的朋友你哪找去!」

  田立業哭笑不得,見胡早秋把破車開得東倒西歪,便說:「好好開你的車,我不和你囉嗦了!你看你這車開的,怎麼盡往泥坑裡軋?不是你們鏡湖的財產你就不愛惜了?」

  胡早秋笑了:「那是,田領導!我就得把在烈山所受的身心損失全奪回來!那幫二狗子叫我把車給他們送回去,妄想!昨夜一說下鄉,我開著這車就來了,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省我的桑塔納!你也別心疼,你現在也不是烈山縣委代書記了!」

  田立業說:「我不是烈山縣委代書記,可又成了平陽市委副秘書長了,對平陽所屬各縣市的財產一視同仁,全要愛惜……媽的,你小子怎麼又往糞坑裡軋了!」

  ……

  就這麼一路說笑著,破吉普在鎮上的大街小巷裡轉了一遍,一個人影沒見著。原是那麼喧鬧、那麼充滿活力的一個鎮子,在七月三日那個危險即將來臨的下午,顯得那麼冷清,那麼靜寂,又是那麼令人惆悵,仿佛和上午大撤離時根本不是一個地方。

  應該說田立業是負責任的,事後胡早秋證實,車子開不過去的地方,田立業堅持下車步行,進行了實地查看。要離開時,在滲水破口的西圩堤上意外發現周久義等十八個滯留同志的,也是田立業。

  這時,大難已經來臨了,在特大洪峰到來前先一步來臨了。

  大難來臨時沒有任何跡象,天氣很好,像歌中唱的那樣,藍藍的天上白雲飄。鎮外的棉花地一望無際,棉花已結了蕾,在陽光下展現著自己的茁壯。鎮中的大路上有兩隻鴨子在搖搖擺擺地走。開車的胡早秋曾試圖軋死那兩隻目中無人的鴨子,田立業一拉方向盤,讓兩隻鴨子從破吉普下逃得一命。

  這時是下午兩點三十七分,田立業在決定回平陽時看了下表,還很正經地和胡早秋說:「胡司令,你可要給我作證哦,我代老書記進行了最後檢查,現在是兩點三十七分,我們沒發現任何遺漏人員,開始打道回府!對不對?」

  胡早秋說:「對,對,你是党的好幹部,我回去給你作證。」

  田立業苦笑道:「你才是党的好幹部呢,我是不受信任的甩子!」

  胡早秋說:「哪裡,哪裡,我們是同甩、同甩,你大號甩子,我二號甩子!」

  就在這時,田立業發現不對了:「胡司令,怎麼有水過來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