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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姜超林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檢點到現在為止的一生,立業,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問心無愧的,為平陽,為工作,為這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我盡了自己的力,盡了自己的心。立業,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你最清楚我。你說說看,除了工作,我還有別的生活沒有?你記得不記得了,九五年在北京等國務院領導接見,一下午閑在招待所沒事幹,你們都打牌,我只有呆呆地看著你們打。我不是不想和你們一起消磨一下時間,而是不會打呀!」

  田立業說:「這我不早就勸過你麼?工作並不是生命的全部內容。」

  姜超林感慨說:「是啊,是啊,生活豐富多彩呀,所以呀,我們有些幹部跳起舞來三步四步都會,喝起酒來三斤二斤不醉,打起牌來三夜兩夜不累!什麼作風?反正我是看不慣,也永遠不會去學!」

  田立業卻說:「老書記,我看你還是得學學,你總有徹底退下來的時候,總有沒工作可做的時候,到那時候你幹什麼呀?」

  姜超林說:「立業,你別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事呢!」

  田立業說:「那就想想吧,只要你願意,有空我就教你打麻將,打撲克。」

  姜超林擺擺手:「不學,不學,真徹底退下來再學也不遲。」

  這話題又說到了盡頭,兩人都不做聲了,都盯著窗外流逝的景色看。

  一片綠色的田野在車窗外移動,時而還可見到三兩隻水牛從車窗前閃過。

  過了好一會兒,姜超林才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問田立業:「立業啊,你知道不知道,我馬上要調走了,要離開平陽了?」

  田立業平淡地說:「知道,高書記和我談話時說起過。」

  姜超林問:「說心裡話,立業,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離開平陽?」

  田立業笑笑:「老書記,你是省管幹部,我的希望有什麼意義?!」

  姜超林親昵地碰了碰田立業:「哎,願不願跟我到省裡去工作?」

  田立業苦笑道:「跟你去省裡分蘋果?我還不如在平陽分蘋果呢!」

  姜超林長長歎了口氣:「立業,我看你這孩子真是錯怪我嘍!」

  田立業正經道:「老書記,你看你,咋又這麼說?我敢怪你嗎?!」

  姜超林閉起了眼,閉眼時,眼角有淚水溢出來:「立業,你怪我就怪吧,反正我不怪你,我老頭子仍然真心實意把你當小朋友待。日後,我在省城安了家,你愛來就來,不來我也沒辦法,可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田立業也禁不住動了感情,真想問姜超林一句,我們是知己嗎?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淡淡地說了句:「老書記,我會常去看你的。」

  這日,姜超林交流的願望落空了,一直到在圍堰鄉下車,田立業都沒和他說幾句心裡話,一切都是那麼客氣禮貌,讓姜超林心裡一陣陣發冷。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六時鏡湖市圍堰鄉

  當泥水斑駁的001號奧迪馳到圩堤下時,胡早秋第一個撲上來,帶著哭腔連聲說:「老書記,你可來了!可來了!你再不來,我可真要上吊了!」

  姜超林走下車,看了看遠處大堤上的人群,對胡早秋說:「叫什麼叫?這種情況應該預料到!抗洪抗到半截下令撤離是最難的事,過去又不是沒有過,積極做工作嘛!車載電臺馬上就過來了,政府令和廣播稿都準備好了,馬上流動廣播!」

  胡早秋說:「這裡有個抗洪廣播站,老書記,您是不是先去說兩句?」

  姜超林想都沒想,便說:「好,我先去說兩句!走吧!」

  向廣播站走時,胡早秋又彙報說:「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思想不通!」

  姜超林氣哼哼地說:「是的,我知道,膽子不小,在電話裡和文市長頂起來,公然抗命!」又問,「這個周久義是不是戴眼鏡的周瞎子?」

  胡早秋說:「不是,老書記,周瞎子早調鏡湖當工業局局長去了,是那個特愛喝酒,又沒酒瓶,喝二兩就醉的周久義嘛!」

  姜超林「哼」了一聲:「我當是誰呢,是週二兩呀?給我把他找來!」

  胡早秋提醒說:「這當兒周久義只怕連你的話都不會聽哩!」

  田立業沒好氣地說:「胡市長,老書記叫你叫,你就去叫,囉嗦什麼!」

  胡早秋白了田立業一眼:「你狠什麼狠?臨湖鎮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田立業說:「想算你就到平陽市委來,我候著你!」

  胡早秋一愣:「怎麼田領導,這麼快又提了?」

  田立業冷冷道:「沒提,降了,不過,現在恰好和你打交道——負責協調全市防汛!胡市長,時間緊,任務重,我沒時間和你廢話,快去找周久義!」

  胡早秋去找周久義時,姜超林已開始了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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