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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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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早秋火透了:「共產黨員都在哪裡?這關鍵的時候都沒勇氣了?」 人群中有人喊:「共產黨員都在大堤上,和周鄉長一起幹活呢!」 胡早秋沒轍了,想了想,黑著臉往人群中走。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一直讓到大堤上。 剛上了堤,圍堰鄉黨委副書記老金沖過來了,一把拉往胡早秋的手說:「胡市長,你別氣,千萬別氣,聽我說兩句!」 胡早秋恨不能搧金副書記兩個耳光,狼也似地盯著金副書記:「有屁就放!」 金副書記說:「胡市長,鄉親們這不也是急了眼麼?咱真不能撤呀!胡市長,你可不知道,打從半個月前開始抗洪,周鄉長和我們鄉黨委威望可高了,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過的高。你們現在撤了周鄉長,怎麼能服人?撤人就更不對了,明明守得住,咱為什麼要撤?咱小人物不敢說上級官僚主義,可實際情況總是我們在大堤上的同志最清楚嘛!」 胡早秋手一揮:「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時間和你討論,我就問你一句話,老金,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是黨員要不要執行組織決定?」 金副書記說:「我好辦,就是我跟你走了,這八萬人還是撤不走。」 胡早秋說:「你他媽的給我去做工作,去廣播!」 金副書記說:「工作我可以做,廣播恐怕還得請周鄉長——我說了,周鄉長現在的威望很高,比你當初在這裡當書記時要高得多……」 胡早秋只好去請周久義。 周久義倒還配合,在廣播中說:平陽市委和胡市長讓撤人也是一番好意,儘管圩堤不可能破,但是,為防萬一,把不承擔防汛工作的閒人撤出去還是必要的。因此,周久義要求老弱婦幼和願意撤離的同志聽從胡早秋的安排,準備撤離。 然而,周久義的這番廣播與其說起到了動員撤離的作用,毋寧說起到了動員堅守的作用。廣播結束後,胡早秋沒看到多少人從圩堤上撤下來,倒是看到不少人擁上了堤,其中還有不少女同志,一面「三八突擊隊」的紅旗在他面前呼啦啦飄。 胡早秋真絕望了,這麼多年來,他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麼無能為力。 周久義卻又過來了,說:「胡市長,你看,我沒說假話吧?不是我不想撤,是鄉親們不想撤,第一次洪峰頂過來了,這第二次洪峰肯定頂得住!」 胡早秋已不願和周久義討論這個話題了,只訥訥地說:「周久義,我算服你了,你威望高,能耐大,你……你就這麼拼吧,真把這八萬人拼到水裡去,咱……咱就一起去坐大牢,去挨槍斃吧!」 就在這時,高長河的電話又打來了,詢問情況。 胡早秋帶著哭腔,致悼詞似地說:「高書記,這裡的情況糟透了,撤離的命令來得太突然,故土難離呀,鄉親們都不願撤,局面基本上已經失控。高書記,我……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等候組織的處理。」 高長河似乎早已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根本沒批評胡早秋,只說:「胡早秋同志,你先不要急,也別去想什麼組織處分,這不是你的責任。姜超林和田立業同志正往你們那裡趕,馬上就會到。我們市委也正在和駐平部隊聯繫,爭取天亮以後執行強制撤離計劃,就是抬也得在今天下午洪峰到來前把這八萬人都抬走!」 胡早秋這才松了一口氣,軟軟地跌坐在濕漉漉的圩堤上……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五時路上 田立業坐在001號奧迪車裡,目睹了七月三日黎明的到來。 七月三日的黎明是燦爛的,先是東方的天際矇矓發出紅亮,繼而這紅亮便絢麗起來,映紅了汽車前方遙遠的地平線。車上昌江江堤大道時,火紅的太陽已升了起來,把江水輝映得一片血紅。 在黎明跳動的陽光中,田立業心如止水,幾乎沒有和姜超林談心的欲望。儘管姜超林是那麼想談,幾次提起過去,提起他的「匕首和投槍」,他總不接碴,只和姜超林打哈哈。 於是,姜超林便歎息:「立業呀,看來我是把你得罪了!」 田立業不看姜超林,只看身邊泛著紅光的平靜江水:「哪裡話呀,老書記,咱們的關係平陽誰不知道?你對我的好誰不知道?哎,老書記,你看看這江水,多平靜呀,都像咱們陽山公園裡的湖水了。」 姜超林向車窗外掃了一眼:「是哩,還有些美麗的樣子呢!」接著又說,「立業,說實話,得罪你,真不是我老頭子的本意。我真希望你好呀,你說說看,就算我兒子又怎麼樣?也不能像你這樣天天和我在一起嘛!我不願你去主持烈山工作不是沒有根據的。你在機關分分蘋果,分分梨,分錯了,分對了,都沒什麼了不起,再說了,有我在身邊,就是錯了也沒什麼,我擔著就是了。烈山就不同了,那可不是在機關分蘋果呀,一百一十萬人的身家性命要你負責呀!」 田立業笑笑:「所以,我不又回機關分蘋果了麼?這挺好。」 姜超林「哼」了一聲:「你是有情緒,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田立業仍是笑:「好,好,老書記,你說我有情緒我就有情緒,行了吧?」 姜超林拍拍田立業的肩頭:「就不願和我說說你的心裡話嗎?」 田立業搖搖頭道:「沒什麼好說的,人生在世,能活個問心無愧於願足矣。」 姜超林馬上問:「立業,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老頭子內心有愧?」 田立業當即聲明道:「老書記,我可不是這意思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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