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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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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紅河馬上說:「現在採取措施還來得及。」 劉華波說:「我也這樣想……」 會議桌對過,姜超林也在和平陽水利局的黨委書記老宋小聲說著話:「……老宋,你們白局長呢?怎麼沒來?他不是咱市的防汛總指揮嗎?怎麼不來開會?」 老宋說:「別提了,姜書記,白局長出車禍了,就是前天的事,在濱海江堤上檢查防汛時翻了車,現在還在搶救呢。」 姜超林問:「這情況市委、市政府知道不知道?」 老宋說:「知道,高書記和文市長都知道,要我把工作先頂起來。」 姜超林嘴上沒做聲,心裡的火卻又上來了:身邊這位宋書記沒幹過一天水利,是從市黨史辦副主任的任上扶正調到水利局做黨委書記的,怎麼能擔此重任?況且又是在這種主汛期。可又不好當著宋書記的面說,便直歎氣。 散會後,劉華波如約在省委食堂小包間請姜超林吃飯,還讓秘書拿了瓶酒。 姜超林不喝,說:「華波,這是工作便餐,咱們就一邊吃飯一邊談工作,酒我是一滴不沾,免得你賴我說酒話。」 劉華波笑道:「好,好,那就談工作。」 這工作談得可不輕鬆,彙報工作的姜超林不輕鬆,聽彙報的劉華波也不輕鬆。姜超林談到後來,眼圈都紅了,劉華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觸動。 傾聽著姜超林的訴說,劉華波想,與其說面前這位前任市委書記是因為失去了權力而失落情緒嚴重,倒不如說他是放心不下這座在二十年改革開放中雄起的世紀之城,放心不下這座世紀之城新一代的領導者。這位老同志沒有私心,甚至可以說一片忠心可對天。他對自己親密部下任用問題上的激烈反對,對三陪收稅問題的憤怒,對烈山新班子的擔心,對高長河所說的「血淚」話題的駁斥,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一代領導者以他們的經歷、閱歷和自身的傳統,只能做出這樣的而不是其他的反應,姜超林不做出這種反應就不是姜超林了。 然而,劉華波也不認為高長河這麼做就是否定平陽二十年來的改革成就。高長河可能有出格的地方,可能有時說話會不注意影響,甚至可能翹尾巴,卻決不會反對和否定平陽的改革。他們這些跨世紀幹部正是二十年改革開放培養造就出的一代新人,是改革開放的另一個豐碩成果。 於是,劉華波在姜超林彙報完後便說:「超林,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還不太清楚,長河同志從來沒和我談起過。但是,你今天既然說了,我相信這都是有根據的。我準備抽個時間和長河同志好好談談,該批評我會批評。比如說,什麼霓虹燈下有血淚,——不注意場合,不注意影響嘛!再比如說,關於烈山新班子的安排和那位田什麼同志的任用……」 姜超林插話說:「田立業,原市委副秘書長。」 劉華波也想了起來:「對,田立業,我到平陽時好像見過幾面。在這個問題上,你老夥計出於公心,自己不把他提起來,還提醒長河同志,這是很好的,是很負責任的。但是,超林呀,長河同志畢竟不太瞭解平陽的幹部情況嘛,剛上任,用錯個把人也不奇怪嘛,你怎麼想到打政治牌上去了?是不是有點敏感了?再說了,長河同志就算說了幾句過頭話,也不是否定平陽的改革成就嘛!我早就和你說過,平陽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成就是沒有人能否定得了的!」 姜超林固執地說:「華波書記,這不僅僅是孤立的幾句話,圍繞這幾句話名堂可是不少,謠言四起,烈山耿子敬一夥人出了問題,就好像洪洞縣裡無好人了!洪洞縣裡無好人,還有什麼成就好談?!昨夜高長河在電話裡還說呢,烈山如今出現的一切問題,包括大明公司工人苯中毒事件,都是因為我們上屆班子任用了那個耿子敬造成的。當然,這我也不賴,我當時就和高長河聲明了,我對此負責,請高長河和他們的新班子把我的問題研究上報,我靜候省委的處理意見!」 劉華波責備道:「看看,老夥計,又頂上了吧?誰說過要追究你的責任?咱們還是宜粗不宜細,不要糾纏一兩句氣話了,好不好?要我說,你們沒什麼原則分歧,只是些工作方法上的不同意見嘛,還是要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嘛!」 姜超林氣了:「華波書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知道人家是怎麼搞烈山腐敗案的?滿城風雨全沖著我來了,點名道姓問耿子敬給我送過錢沒有!這叫不叫誘供?誰唆使他們誘供的?這麼搞是什麼意思?想搞死我是不是?今天在你這個老班長面前,我說兩句話:第一,我姜超林是過得硬的,省委可以對我立案審查,查出我有任何經濟問題,判我的刑,殺我的頭!第二,老樹就是死了也是站著的,誰想砍倒我這棵老樹還沒那麼容易!」 這兩句話說得劉華波心裡一驚。 看來,平陽的問題不是一般的麻煩,也許是十分麻煩,也不知高長河是怎麼把握的,搞烈山腐敗案,竟搞到了姜超林頭上,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支持?想幹什麼?當即想到了省委副書記馬萬里…… 姜超林緊盯著劉華波,又說:「華波書記,我不相信這是你和省委的意思,所以,今天我到省委來了,向你和省委要個明確態度。」 劉華波沉默片刻,平靜地道:「姜超林同志,那麼,我就代表省委給你個明確的態度,也講兩句話:一、不論是我這個省委書記,還是省委,都沒有指示任何一級下屬組織和個人調查過你的經濟問題——這不是不能調查你,而是因為省委從沒懷疑過你,包括馬萬里同志。二、省委對平陽的工作和對你個人的評價一點都沒有改變,就在昨天的辦公會上我還在說,姜超林同志是我們党的英雄,民族英雄!沒有這個姜超林,沒有姜超林領導的強有力的班子率領平陽人民拼搏奮鬥,就沒有今天這個現代化的新平陽!」 姜超林眼中的淚一下子下來了,哽咽著喊了一聲:「老班長……」 劉華波也動了感情:「超林同志,你反映的這個情況,我一定責成高長河同志認真查清楚!你說得好,老樹到死都是站著的,你就這麼站著吧,你是有根基的,平陽這座城就是你的根基!」 姜超林噙著淚點點頭:「華波,還有一點,你千萬別誤會,我向你和省委反映這些情況,決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想打誰的小報告,完全是為了工作。和長河同志的一些矛盾,如果屬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方面的問題,我也會儘量去適應,可有些原則問題,必須引起省委和長河同志的注意。」 劉華波看著姜超林緩緩說道:「超林,你有這個態度就好。這二十年來,我們確實創造了中國一百年來從沒有過的經濟建設的偉大奇跡,同時也在改革實踐中歷史性地創造了我們自己。我們有我們的一套幹法,幹得還算不錯吧,幹出了今天這個大好局面。年輕的同志接了班,自然也有年輕同志的一套幹法,比如高長河。高長河這幫年輕人能不能幹得比我們好?我看還是先不要下結論,看看再說。說心裡話,有時對一些年輕同志的做法我也看不慣,可一般情況下我都不去說。不是不能說,更不是怕得罪人不敢說,而是怕挫傷年輕同志的銳氣。超林,你想呀,當年人家對你我的議論少了?不也老說我們走過頭了嗎?所以,每當看不慣年輕同志的時候,我在心裡總是先悄悄問自己,夥計,你是不是老了?」 姜超林動容地道:「可不是老了麼?!華波,你最好的年華丟在了平陽,我最好的年華也丟在了平陽,有時想想真覺得像做夢,怎麼一下子就老了?就六十了?就從一線退下了呢?」 劉華波趁機說:「超林,你能不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到省城來,做人大副主任,和我這老夥計做做伴?」 姜超林一下子怔住了:「華波,我……我說了半天,等於……等於白說了?」 劉華波道:「怎麼是白說呢?我要代表省委嚴肅認真地和長河同志談一次!」 姜超林失望極了:「你還是那老一套——抽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 劉華波不置可否,歎息似地說:「我明年也到站了,不會再當省委書記了。」 姜超林茫然地看著劉華波:「所以,你就把我當李逵了,想請我喝毒酒?」 劉華波火了:「超林同志,你想到哪裡去了!」 妄超林根本不怕,直愣愣地看著劉華波,目光中既有憤怒又有痛苦:「那麼,大首長,請你把話說清楚,這究竟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省委的意思?」 劉華波目光堅定:「這既是我個人的意思,也是省委的意思,否則,我不會再三徵求你的意見,超林同志,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省委曾經嚴肅討論過這件事。」 姜超林哼了一聲:「明白了,我是黨員,只兩個字:服從!」 劉華波艱難地笑了,像哭:「這就好嘛,我和機關事務管理局打招呼,讓他們在上海路領事館區給你安排一座獨院的小洋樓,離我家近,我們做做伴……」 姜超林淡然道:「謝謝了,大首長,就是工作調動了,我也不想搬家!平陽市的公僕樓挺好的,我住習慣了!」說罷,冷冷看了劉華波一眼,「告辭!」 劉華波窘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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