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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電話通了,高長河不知道姜超林正在氣頭上,仍笑呵呵地開玩笑:「怎麼?老班長,又查崗了?」

  姜超林冷冷道:「高書記,我哪敢查你的崗?是向你和市委彙報工作,可能驚擾你的好夢了,先說聲對不起吧。」

  高長河這才嚴肅起來:「老班長,有什麼話您就說,我現在也沒閑著,剛把新華社記者李馨香同志送走,正等烈山的電話……」

  姜超林怒道:「等電話?高長河書記,你為什麼還不到烈山去?你這是官僚主義,還是麻木不仁?據說平陽是霓虹燈下有血淚,我先還不信,現在信了!霓虹燈下真有血淚呀!烈山大明公司的工人同志就在流血流淚嘛!」

  高長河心裡很火,可仍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老班長,大明公司的突發性事件正在處理,烈山縣委、縣政府還在正常工作,田立業和金華同志現在都在烈山縣人民醫院,如果不相信,您可以打電話去問田立業嘛!」

  姜超林終於把積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高長河書記,請你少提田立業,我不想和你打政治牌,也沒有心思和你打這種無聊的政治牌!我只想提醒你,作為一個城市的主要領導者,我們都要對人民負責!」

  高長河道:「老班長啊,對人民負責的並不只有你一人嘛!」

  姜超林火氣更大了:「可你負責了嗎?烈山這個新班子能負起這份責任嗎?!」

  高長河再也忍不住了,脫口道:「那麼,老班長,你就負責了?你負責任,烈山能出耿子敬這種腐敗分子嗎?烈山這兩套班子能爛得這麼徹底嗎?!坦率地說,烈山目前的一切問題都和耿子敬有關!」

  姜超林一下子被擊倒了,握著話筒的手抖顫起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高長河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又歎著氣說:「老班長,我們都不要這麼意氣用事好不好?烈山出了事,您著急,我能理解,可您也得理解理解我呀!您也知道,烈山大明公司事件是今天才發生的,我總要有個知情過程。就在您打電話來的前十分鐘,我才從新華社記者口中知道了真實情況,正準備連夜到烈山去。」

  姜超林這才悶悶地說:「那好,你去吧,既然你能連夜去烈山,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先處理問題,至於我這個前任市委書記該對烈山的腐敗問題負什麼責任,你們市委可以討論上報,我等候省委的處理決定!」

  高長河卻又打起了哈哈:「老班長呀,您看您,較啥真?您罵我官僚主義,罵我麻木不仁,說我和您打政治牌,我不都沒和您較真嗎?吵架賭氣的氣話嘛,咱們都一陣風吹掉好不好?不行,我向您老班長道歉檢討,在電話裡給您鞠躬了。」

  姜超林不好再說什麼了,鬱鬱不樂地放下了電話。

  劉意如見姜超林心事重重,臉色很不好看,賠著小心告辭了。

  姜超林也沒留,甚至沒招呼劉意如一聲,直到劉意如走到門口,才說了句:「劉主任,樓道燈壞了,下樓小心點。」

  劉意如走後,姜超林想:現在看來,他非得去一次省城不可了。高長河在電話裡決不僅僅是賭氣,這個新書記潛意識之中是認定他該對烈山的腐敗問題負責的,認定平陽霓虹燈下是掩飾著血淚的。那麼,他就得問問劉華波和省委了,這位新書記高長河到底想幹什麼?他高長河這麼幹是不是省委的意思?如果不是省委的意思,那麼,作為省委書記的劉華波就得有個明確態度!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二十三時烈山縣委辦公室

  高長河在市委王秘書長的陪同下連夜往烈山趕時,心裡也亂得很。

  劉意如的女兒金華真是可惡,烈山大明公司這麼多人嚴重苯中毒,她竟然敢跑來報功,還打田立業的小報告,真是既無良知又無人格。田立業也糊塗得可以,受了委屈不直接和他說,卻去和新華社記者李馨香說,去和姜超林說,讓姜超林趁機攻他。好在李馨香說出了事情真相,否則,他的處境會更被動,真要造成一種客觀上的官僚主義作風。

  高長河認定是田立業向姜超林發了牢騷。田立業不會故意在姜超林和他之間挑撥是非,但田立業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的客觀效果卻是挑撥了是非。

  當然,也不好都怪田立業的,自己上了金華的當,讓田立業受了委屈。

  因此,到了烈山縣人民醫院看望完住院的中毒工人,在縣委辦公室聽彙報時,高長河就當著金華和王秘書長等人的面,沖著田立業鞠了個躬,說:「田書記,今天因為你堅持原則,沒當漢奸,沒把烈山縣政府變成漢奸政府,我要向你致謝!」

  田立業吃了一驚,忙說:「高書記,您別損我了,這……這不是我該做的麼!」

  高長河手一擺:「你不要說,先聽我說。我這個市委書記也不是聖人,也會犯錯誤,有時也會偏聽偏信,做出一些錯誤的判斷。今天我就錯了嘛,下車伊始咿哩哇啦,在電話裡亂批了你一通,現在,我收回對你的批評,並向你道歉!」

  田立業感動了:「高書記,您別說了,您就是批錯了也是好心。」

  高長河點點頭:「是的,我確實是好心犯錯誤。」然而,話頭一轉,卻又說,「可立業同志,你有沒有錯誤呢?你為什麼不和我爭論?不把事情真相和這裡發生的嚴重情況在電話裡和我說清楚?卻四處發牢騷?你這是負責任的態度嗎?」

  田立業怔了一下,不敢做聲了。

  高長河目光轉向金華,直盯盯地看了金華好半天,神情嚴峻地說:「——而你,金華同志,你想想看,你都幹了些什麼!都向我彙報了些什麼!世間當真沒有公道了?你騙我一時,能騙我永遠嗎?金華同志,你不要怪我不給你留情面,今天我是忍無可忍!如果沒有田立業,今天這個突發事件很可能會變得不可收拾,而你的虛假彙報也差點兒造成嚴重後果!請你冷靜下來後好好想想,怎麼為官,怎麼做人?別官越當越大,人越做越小!」

  這話太嚴厲,金華羞愧地低下頭,臉漲得通紅,繼而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高長河心軟了,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好了,小金,你也不要哭鼻子了,以後要好好配合田立業同志的工作,心思多往工作上用,少往別的地方用!我今天話說得有點重,本意還是為你好,你很年輕,來日方長,自己要爭氣!」

  金華這才抬起淚臉:「高書記,您批得對,今晚我母親知道情況後已經批評過我了,我……我向您,向市委檢討,也……也向田書記道歉……」

  田立業寬厚地說:「算了,算了,總還得在一起共事,還是彼此多理解吧!」

  高長河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建議你們儘快開個民主生活會,大家在一起好好交交心,彼此多些理解,多些團結。當然了,團結不是目的,團結起來做事情才是目的。你們不是不知道,對你們烈山這個新班子,是有人在看笑話,我希望你們不要鬧笑話!」

  田立業動容地表示:「高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市委的希望!」

  高長河卻說:「我不放心——田立業同志,我也提醒你一下,以後有什麼事就找我,找市委,不要犯自由主義,四處亂說!」

  田立業道:「好,好,高書記,我……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就是!」又苦笑著說,「我……我要是再犯自由主義,高書記,您就撤我好了!」

  高長河眼睛一瞪:「撤你?把你撤回機關再做甩手掌櫃?沒這好事了!」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長地問:「田秀才,這做一把手的滋味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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