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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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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河又說:「老班長,還有個問題,我也請您想一想,退一萬步說,就算您都是對的,可您畢竟還是說晚了,我們對田立業的任命已經通過了,總不好不算數吧?真不算數,我這個市委書記怎麼辦呀?市委怎麼辦呀?還有什麼權威可言嗎?我想,您老班長總不至於將我的軍吧?」 這話於懇切與含蓄之中透著指責。 姜超林聽出來了,說:「長河同志,對此,我要向你向市委檢討!說實在話,在這件事上我是有些意氣用事了,早上一時糊塗,就沒把話和你說透。你看這樣好不好?由我出面向市委檢討——我做檢討,我承擔責任,只要別把田立業這個同志派到烈山去就行。」 高長河笑了:「老班長,你看你,還檢討!要你檢討什麼呀?市委對田立業的任命是正常的幹部使用,又不是你開了什麼後門。您要怕日後誰說閒話,我代表市委做解釋好不好?」 姜超林不高興了:「長河,你不要總在我身上打圈子行不行?我不是怕誰說閒話,而是怕烈山的班子再出問題!耿子敬的教訓夠深刻的了,用錯了一個人,爛掉了兩套班子!」 高長河也不退讓,點點頭說:「是的,教訓深刻,不過,老書記,我認為這其中最重要的教訓就是權力失卻了監督和制約!剛才在常委會上我已經說過了,如果六年前我們不把田立業從烈山撤回來。如果趙成全之前的三個縣長不換掉,烈山可能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局面。」似乎覺得這話有些刺激性,便又解釋了兩句,「當然,我說這話也不是怪您。我也知道耿子敬這個人很能幹,從開創烈山工作局面考慮重用他,也不是沒有道理,問題在於耿子敬手中的權力失去了監督。我聽說田立業早就向您反映過耿子敬的問題,您這麼瞭解田立業,卻聽不進田立業的意見嘛。」 姜超林悶悶地問:「這是田立業向你反映的?」 高長河搖搖頭:「不是,這是其他同志反映的。所以,我就說田立業這同志不糊塗,對很多問題的認識是清醒的。包括對一些經濟問題。坦率地說,老書記,我對您把這樣一位年富力強的同志擺在市委機關冷凍六年是有些想法的。」 姜超林臉完全掛下來了:「長河同志,你怎麼可以這樣理解呢?我把田立業擺在市委副秘書長的崗位上是冷凍他嗎?你知道不知道,機關兩個大院裡的同志都說我護著他?!你這種議論我是頭一回聽說,真夠新鮮的!」 高長河平靜地說:「事實上這六年田立業是荒廢了嘛!」 姜超林黑著臉:「那怪他自己,他根本不能幹事,只會闖禍!」 高長河問:「老班長,那麼請您說說,他都闖了些什麼禍?」 姜超林想了半天,卻沒說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田立業除了平時隨便一些,還真沒闖過什麼禍。不過,姜超林強調說,這是沒給田立業闖禍的機會,而現在把烈山交給田立業,就給了田立業闖禍的機會。 高長河說:「老班長,我認為這是給了田立業幹事的機會。」 因為雙方的觀點截然相反,這場談話不歡而散,姜超林臨走時鄭重聲明,自己保留意見。高長河要留姜超林吃飯,姜超林也沒答應,出門上車又去了金海岸。 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姜超林的車駛出市委大門,高長河有一陣子心裡也動搖起來,暗想:自己在任用田立業的問題上是不是真錯了?如果田立業真像姜超林預言的那樣在烈山闖下大禍,他可就沒有退路了。 ——不過,對姜超林的不徇私情,高長河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沉思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是平軋廠廠長何卓孝的電話,口氣恭敬,卻也帶著明顯的怨氣:「高書記,您說說看,這都是怎麼回事呀?我和東方集團約定了明天飛上海談判,文市長卻不讓我走了,說是要聽你的指示。高書記,那你就指示一下吧,我明天去不去上海了?」 高長河一怔,握著話筒半天沒做聲。何卓孝的經濟問題孫亞東已經向他明確彙報過了,萬一何卓孝明天一飛沖天沒了蹤影,這麻煩就大了。孫亞東可不是省油的燈,必然要告到馬萬里書記那裡,說他包庇何卓孝。 何卓孝卻不清楚個中隱情,又問:「高書記,是不是您和文市長的意見還沒統一呀?你們領導同志意見不統一,我們下面的同志就難辦了。」 高長河想了想,問:「何廠長,你現在在哪裡?」 何卓孝說:「我在廠裡。」 高長河說:「那你馬上回家吧,我們到你家談!」 何卓孝說:「高書記,要不我到您辦公室彙報吧!」 高長河命令道:「別說了,就到你家談,我現在就出發,你也過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九時平陽何卓孝家 高長河在劉意如的陪同下走進何卓孝家門時,何卓孝剛到家。 何家的殘敗景象著實讓高長河吃了一驚。一套小三居的房子空空蕩蕩,沒有一件像樣的家電和家具。朝南的一間屋裡,一個病危的老人躺在床上不時地高一聲低一聲地呻吟著,整套房子裡彌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何卓孝很不安地說:「高書記,您看您,說來就來,我真是措手不及。」 高長河指著住著老人的房間問:「這是你什麼人,好像病得挺重嘛?」 何卓孝說:「是我母親,癌症,五年了。」 高長河問:「怎麼不送去住院?」 何卓孝苦笑起來,「哪住得起?我母親是農村戶口,沒有公費醫療,光看門診就吃不消了,這不,家電家具都賣光了,老婆也鬧得離了婚。」說罷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不離也不行,這娘們整天折磨我母親。」 高長河「哦」了一聲,又問:「那你上班,你母親誰照顧?」 何卓孝說:「請了個小保姆。」 高長河沒再問下去,心裡啥都明白了。心情真是沉痛,一個縣處級大廠的廠長兼黨委書記連自己的母親的醫藥費都付不起,人家憑什麼再給你賣命?憑什麼!不是親眼所見,他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 何卓孝卻談起了工作:「高書記,上海還是要趕快去呀,平軋廠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知道文市長要面子,我們也會儘量爭取最好的兼併條件,但是,必須馬上談呀。高書記,文市長那裡,您恐怕還得做做工作。」 高長河點著頭說:「是的,你明天就飛上海吧,家裡的事不要擔心,市里會派人處理——把你母親送到市人民醫院住院,我讓劉主任安排。」 劉意如說:「好的,我明天一早就過來安排。」 何卓孝忙說:「別,別,高書記,劉主任,我沒錢去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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