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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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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春明忙說:「哎,哎,老書記,咱可把話說清楚,我可不要田秀才到我們市政府做副秘書長呀,你能容忍他,我不能容忍他……」 姜超林便說:「看看,讓田立業到你市政府做個副秘書長你都不幹,讓他到烈山主持工作你就放心,這本身就很不正常嘛!春明,我再重申一下,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我們一定不能有任何私心。就算田立業是我自家孩子,我再希望他好,也不能讓他去做這種責任重大的地方大員。」 文春明這才說:「好,好,老書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再和高長河說說就是,至於他聽不聽我就管不著了……」 接下來,文春明又滿腹牢騷說起了平軋廠的事,大罵何卓孝不是東西,偏在這種時候又出了事,竟虛報冒領幾萬塊錢的醫藥費,讓孫亞東抓住了把柄。又說何卓孝真操蛋,又是電話,又是電傳,和東方鋼鐵集團聯繫上了,明天就要飛上海了。 文春明火氣很大:「……老書記,你說說看,何卓孝咋就這麼蠢?我叫他看著辦,這意思還不明確嗎?他竟這麼積極,還說這不是看高長河的眼色,而是廠裡絕大多數同志的意見。廠裡絕大多數同志既然有這個意見,我怎麼不知道?」 姜超林說:「這我倒要說一句真話了,當初何卓孝和廠裡一些同志確實是比較贊同東方鋼鐵這個兼併方案的,我是因為你不同意,才沒好表態。這事高長河到這兒來也和我說了,我看你就別堅持了。高長河說得有道理,咱不能光要臉面,不顧屁股嘛。在這一點上,我覺得高長河倒比我強,能拉開臉面。」 文春明一下子發作了,語氣很激烈:「老書記,你是不是又要我做出犧牲?別人不知道,你老書記也不知道嗎?我為這個平軋廠受了多少窩囊氣?關鍵的時候,省裡那些官僚誰替我說過一句公道話了?不論是劉華波書記,還是陳紅河省長!他們心裡就一點都不愧呀?尤其是陳紅河省長,當初不是她算政治賬,說啥也不會搞得這麼被動!現在好了,都是我老文的事了!是我的事我不賴,既然十年我都受過來了,我現在憑什麼要這樣讓東方鋼鐵來兼併?!」 姜超林耐心地勸道:「春明,你的委屈我心裡都知道,所以,我支持公開報道平軋廠的事情,我的這一態度你是很清楚的。可是,老兄啊,教訓要總結,問題更得解決嘛!除非你能拿出更好的解決方案來。」 文春明說:「既然給優惠,我們為什麼不優惠自己?我想了一下,能不能讓平陽鋼鐵廠來兼併平軋廠呢?或者把這兩家聯合起來,成立一家鋼鐵集團公司?」 姜超林長歎一聲:「春明啊,你不是不知道,平陽鋼鐵廠也是困難企業,能自保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兼併平軋廠呢?拉郎配硬捏在一起更不好,局面會更糟嘛。」 文春明顯然很不高興,說:「好,好,老書記,那我就不說了,反正你和高長河都比我英明,不英明省委也不會安排你們坐船頭!」 姜超林說:「春明,對總結經驗教訓,我的態度一點沒有變,說到底,就是華波同志出面反對,我這個態度也不會變。我覺得這既是對歷史負責,也是還你一個公道。但是,平軋廠問題必須解決,不管是由高長河來解決,還是由你文市長來解決,我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文春明啥都不說了。 姜超林卻又說:「春明,見到高長河的時候,你可一定要提醒他呀,還有,在下午召開的常委會上也得發表意見,我們用錯一個耿子敬,惹出了這麼大的一個亂子,不能再眼看著高長河用錯田立業造成新亂子!」 文春明陰陽怪氣地答應著,放下了電話。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一時鏡湖市圍堰鄉 和高長河一起前往鏡湖市圍堰鄉檢查防汛時,文春明卻什麼也沒說。 沒什麼好說的。高長河知道送人情,他文春明又何嘗不知道送人情呢?只要田立業不到市政府來當副秘書長他才懶得管呢。高長河既然敢拿田立業賭一把,就得為這場賭博的輸贏負責,管他什麼事?他上夠當了,再也不想往這種是非裡攪了。 細想想,覺得姜超林也在耍滑頭。田立業是這位老書記捧了六年的活寶貝,平陽幹部沒人不知道,現在姜超林偏反對田立業做烈山縣委書記,卻又不當著高長河的面反對,這又是怎麼回事?是真反對,還是欲蓋彌彰?搞不好這位老書記已經和高長河達成了某種妥協,又拿他當猴耍了。從電話裡的態度看,在解決平軋問題上,姜超林已經和高長河達成了一致,這不能不讓他起疑。 於是,一路上,文春明隻字不提田立業,只和高長河大談抗洪防汛,說是圍堰鄉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是個先進典型,平時並不顯山露水,這次抗洪抗得卻極為出色,帶著鄉黨委一班人日夜吃住在大堤上,頂住了第一次洪峰,贏得了老百姓的廣泛好評,鄉政府和鄉黨委的威信空前提高。 高長河拍拍文春明的手,笑呵呵地說:「我就是看到了防汛簡報上的介紹,才點名要去圍堰鄉的嘛。像周久義這樣的同志要好好宣傳,報紙、電臺要多做些報道,別讓老百姓以為我們的幹部都是大大小小的耿子敬。哦,對了,文市長,還有濱海的王少波同志,我也讓報社寫文章宣傳了!」 文春明兩眼望著車窗外,不滿地「哼」了一聲,說:「高書記,我看倒不是老百姓把我們看成耿子敬,而是我們有些幹部惟恐平陽天下不亂!」 高長河看得出文春明的情緒,臉上卻仍是笑:「我看平陽這天下亂不了,老百姓心中還是有桿秤的嘛。我聽說跨海大橋通車典禮時,老百姓就打出橫幅,向姜超林同志表示敬意,是不是?」 文春明注意地看了高長河一眼:「你也聽說了?」 高長河道:「聽說了,我看,這才是平陽人民對姜超林同志的真正評價嘛!」 文春明心裡益發認定姜超林和高長河是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一致。 到了圍堰鄉,鏡湖市委書記白艾尼和圍堰鄉鄉長周久義等人已經在大堤上等著了,大堤下停著不少轎車、吉普車,還有一輛電視臺的新聞車。高長河和文春明的車一停下,攝像機鏡頭馬上對了過來。 高長河下了車,熱情地和周久義及圍堰鄉的幹部群眾一一握手,道著辛苦。 周久義看上去又老又瘦,見到高長河顯得十分激動,結結巴巴地說:「高……高書記,是……是你們當領導的辛苦,這……這麼忙,還跑到鄉下來看我們。」 高長河說:「周鄉長,是你們辛苦呀!你們幹得好啊,戰勝了第一次洪峰,保衛了家園,也保衛了改革開放的勝利成果!」拉著周久義粗糙的大手,又問,「老人家,有六十多了吧?啊?還沒退下來休息呀?」 周久義聽得這話,「嘿嘿」直樂。 高長河有點茫然,看了看文春明。 文春明道:「高書記,看你說的?老周算什麼老人家呀?他比我還小兩歲呢!」 高長河心裡一沉,感歎說:「我們農村基層幹部太不容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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