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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田立業忿然說:「肯定是造謠嘛!老書記在臺上幹了十年,又是那麼個不給人留面子的工作作風,能沒有冤家對頭?這種時候人家能不興風作浪?胡市長,你不是一般群眾,可得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在這種時候給老書記新書記添亂!」

  胡早秋忙說:「對,對,你老兄說得對!這麼多年了,你也就是這一會兒像個市委副秘書長了!」

  再次合上電話,田立業陷入了沉思:今天這情況太奇怪了,怎麼這多髒水都潑到了老書記頭上?

  耿子敬這種人出事並不奇怪。八年前,田立業在烈山做縣委副書記時就認識耿子敬。那時,耿子敬只是個副縣長,就要權不要命,常跑到老書記面前打他的小報告。他最終被調離烈山,除了自己的原因,也有耿子敬的原因。老書記不相信別人的話,卻相信耿子敬的話,耿子敬表忠心的本事大得驚人。當了縣委書記,耿子敬大權獨攬後,田立業曾多次提醒過老書記:失去監督的權力會十分可怕。老書記不聽,反倒說:班子不團結盡打架就不可怕?!

  現在,耿子敬終於被他自己葬送了,也坑死了老書記……

  儘管這樣,田立業仍是想不通:耿子敬出事歸耿子敬出事,這種事過去也不是沒出過,怎麼現在一下子都沖著老書記來了?這一天之中平陽怎麼就掀起了這麼大的風浪?針對老書記的謠言怎麼會這麼兇猛?這就讓他不能不懷疑新書記高長河了。高長河在裡面起沒起作用?起了多大的作用?高長河是不是因為老書記堅持要公開平軋廠的內幕,才突然來了這一手?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田立業現在已處在漩渦之中了!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田立業才想起給老書記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八時濱海市金海岸

  姜超林在濱海金海岸的人造沙灘上接到了田立業的電話。

  聽完田立業激昂慷慨的宣洩,姜超林才平靜地說:「田秀才,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都知道。其他同志也和我說了,傳得更邪乎的還有,我不想再接這種電話了,正準備關機,可你又把電話打了進來。那麼,我也和你說幾句吧。首先,耿子敬確實是從我家被帶走的,這是事實。可是,我既沒把耿子敬藏起來,更沒和這個人訂立什麼攻守同盟,我既不要攻,也不要守。對此誰有疑問,就請他到孫亞東同志那裡去瞭解一下。二、長河同志在此之前和我通過氣,我對立案審查耿子敬包括烈山班子是堅決支持的,這是很正常的反腐倡廉工作,不存在什麼做手腳之類的問題,你們這些小官僚們都要有點頭腦,不要無端地中傷長河同志。三、一定要全力支持高長河同志的工作,不要感情用事,讓屁股指揮腦袋,更不要輕信謠言,破壞我們平陽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至於說平軋廠的採訪搞不搞了?我的意見是搞下去!記者同志和他們的領導說得很對,這不僅僅是個平軋廠的問題,是舊體制下發生的具有典型意義的大問題,只要你有黨性,有良心,對改革還有點責任心,就不會反對這麼做。好了,田秀才,我就說這麼多吧。哦,對了,還有一點,提醒你一下,那個記者把平軋廠的稿子寫出來後,不論記者是什麼態度,你都一定要把稿子拿去請長河同志和春明同志審閱一下,這是組織原則問題。」

  關上手機,姜超林長長歎了口氣,對頭上纏著繃帶的濱海市委書記王少波說:「少波,你看看這事鬧的,才一天的時間,就折騰得滿城風雨了!這個耿子敬真氣死我了!」

  王少波笑了笑,說:「老書記呀,說句不中聽的話,您這也是自作自受。」

  姜超林嗔怒地盯著王少波道:「怎麼?你也氣我呀?」

  王少波笑著說:「不是,老書記,我是想幫您總結一下經驗教訓。您回憶一下,對耿子敬,同志們是不是提醒過您?我記得田秀才和文市長就和您說過好幾次,有一次我也在場,您不聽,被耿子敬哄得團團轉。耿子敬會奉承您呀,落實您的指示不過夜,哪像我們,老給您提點不入耳的意見,有時候還敢和你頂幾句。所以,見到我們您臉板得像火石,動不動要把我們撤了,我請您給金海岸奠基,您能從始到終不理我,真做得出來。可見到耿子敬,您就喜笑顏開。耿子敬和田立業,和三個縣長都處不好,你咋就這麼遷就他?不是太過分了嘛!」

  姜超林歎了口氣:「是呀,看來這個人是用錯了,教訓深刻呀!」

  王少波又說:「不過,老書記,在平陽幹部隊伍中,耿子敬只是個別的,您也別太放在心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姜超林憂慍地說:「一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湯呀!更何況,耿子敬這種時候還跑到我家裡來!竟在我家被孫亞東堵住了!少波,你說說看,這叫什麼事?!」

  王少波沉默了一下,說:「老書記,你不覺得這裡面有名堂麼?」

  姜超林問:「有什麼名堂?」

  王少波說:「為什麼一定要在您家動手?他孫亞東就不能等耿子敬回烈山再動手嗎?耿子敬的問題暴露了,已經在孫亞東和有關部門的監視之中了,還怕他逃了不成?我看孫亞東是別有用心!聯想到一天之中又出現這麼多似是而非的謠言,我更懷疑這裡面有鬼!」

  姜超林停住腳步,久久目視著大海,一言不發。

  王少波又提醒了一句:「老書記,您要警惕!」

  姜超林這才緩緩轉過頭說:「少波,這些話現在都先不要說。就算孫亞東故意看我的笑話,給我製造麻煩,我也得先好好想想,總結一下教訓。是教訓呀,家長制,一言堂,權力失去監督,不但害了耿子敬,也害了趙成全和烈山這麼多幹部!」

  王少波顯然十分驚訝:「老書記,你現在怎麼這樣想了?你過去不是一直強調班長的領導權威嗎?不是最講雷厲風行嗎?說您家長制,是孫亞東他們的攻擊!」

  姜超林苦笑起來:「所以呀,我這個大家長,就帶出了你們這一批小家長!我口口聲聲撤了你們,你們就口口聲聲撤了人家。現在,我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你們反倒想不通了,是不是呀?」

  王少波說:「實際上您這十年在平陽真沒為工作撤掉哪個幹部嘛!」

  姜超林搖搖頭:「不在於撤沒撤哪個幹部,而在於我們這種傳統的用人思想和思維方式有問題……」

  就在這時,文春明的電話打來了,是打到王少波手機上的。

  文春明向姜超林通報說:迄至半小時前,烈山涉案幹部已有十人被隔離審查,問題相當嚴重,可能是平陽二十年來空前未有的大案要案。除縣委書記耿子敬,縣長趙成全、兩個縣委副書記、三個常委和副縣長涉及此案。領導班子之外,國土局局長、縣委辦公室主任和經濟開發公司經理林萍問題尤其嚴重。僅利用職權倒賣土地一項,即涉及非法謀利六百萬以上。

  姜超林憂心忡忡地問:「這麼說,烈山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都垮了?」

  文春明情緒也不好:「這還用問嗎?縣委常委中,除了劉意如的女兒金華,全捲進去了,非常委副縣長中可能還會有人陸續捲進去。老書記呀,你有個思想準備就是了,這下子咱平陽可要名揚全國了!」

  接完電話,姜超林愣怔著,好半天沒一句話。

  王少波關切地問:「老書記,看來人家要做大文章了,是不是?」

  姜超林一下子火了:「少波同志,你們怎麼老是這麼想問題?!這是為我著想嗎?你們就不想想,我現在是個什麼心情?烈山那幫敗類給人民造成了多麼大的損失,給黨造成了多麼惡劣的影響!我心裡愧疚不愧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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