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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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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河喝了口酒,搖搖頭:「老班長,您是不是覺得自己退下來了,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看著我們在省裡、在北京四處出洋相?為孫亞東同志的不冷靜,您就賭這麼大的氣?」 姜超林笑得坦蕩:「長河,說真的,開始呀,我是有些氣,還不但是氣孫亞東同志,也氣馬萬里同志,覺得他們連我們的忍辱負重都不允許,實在是有點欺負人了。可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怪不得他們,他們也是好心,也是負責任嘛!換一個角度,如果我是他們也要問:這十二個億怎麼就扔到水裡去了?六十七萬三千元怎麼就送出去了——田立業,有關這方面的情況,你一定要好好向高書記彙報!」 田立業點了點頭:「好,我聽高書記安排。」 高長河根本不安排,看都不著田立業,只看著姜超林:「老班長,我們還是先喝酒吧!我岳父可是和我說過,說您酒量不小哩,你們過去常在一起喝兩盅吧?好像就在我現在住的小紅樓上,是不是呀?」 姜超林抿了口酒:「這倒不假,有時候談工作談晚了,就著花生米就喝兩口,那時可沒有五糧液喲,就是八角五分錢一斤的散酒。有一次喝多了,就在梁老的客廳裡打地鋪睡著了。現在老了,不行了,今天不是因為給你接風,我是一杯白酒不喝。來,長河,我用梁老的酒敬梁老一杯,你替他幹了,好不好?」 高長河點點頭,把酒幹了,提議說:「田秘書長,我們給老班長獻首歌吧?」 姜超林大感意外,怔了一下,說:「長河,你還這麼多才多藝呀?」 田立業不知是譏諷姜超林,還是譏諷高長河,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姜超林一眼,說:「老書記,您以為大家都像你,只會工作,不會生活?」 說罷,和高長河一起起身拿起話筒,唱了起來: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龍,她的名字就叫中國…… 田立業和高長河唱歌時,姜超林呆呆地在酒桌前坐著,失神的眼睛既不看兩位業餘歌手,也不看電視機屏幕,顯得挺無聊的。待得一曲唱罷,姜超林眼睛裡才又恢復了慣有的神采,且禮貌地鼓起了掌,應付說:「唱得不錯,不錯!」 高長河指指田立業:「是田秘書長唱得好,我看夠專業水平!」 田立業得意了:「那我再為二位領導獻上一首歌吧!《北國之春》——」 田立業盡情高歌時,高長河又不屈不撓地談起了平軋廠,懇切地對姜超林說:「老班長,對平軋廠的問題,您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一下麼?」 姜超林歎了口氣說:「長河呀,我是站在你的角度上考慮過的。你不想想,平軋廠問題不揭開,馬萬里、孫亞東那邊你怎麼應付?和我一樣忍著受著頂著?讓文春明也再忍著受著?再說,我也替你們想過了,現在情況和過去不太一樣了,黨的十五大以後,隨著中央的大動作,國家部委已經沒有過去那麼大的權了,誰想卡我們平陽一把也不是那麼容易了。至於說涉及到省裡個別領導,我的意見是:第一,儘量避免涉及;第二,真涉及了也不必怕,我們就是要總結一下教訓嘛,並不是針對誰的。就是那個車禍死去的王副司長,我看也不要多指責。有過去那種不合理的體制,就必然有一大批不負責任的『王副司長』。長河,你說是不是?」 高長河想了想,也不知是真想通了,還是故作姿態,終於點了點頭,說:「老班長,你算是把啥都看清了!你說得不錯,馬萬里副書記和孫亞東同志也都希望查清楚,今天我批評了孫亞東同志,孫亞東同志意見就很大,情緒也很大,沒准還會找馬萬里副書記彙報,他這個人倔得很!」 姜超林意味深長地說:「所以,長河呀,平軋廠你是繞不過去的嘛!」 高長河平靜地說:「那我就再好好考慮一下吧,也請老班長您幫我再想想。」 姜超林擺擺手:「算了,為了便於你的工作,我想找個地方躲一陣子,也休息一下。長河,咱們現在訂個君子協議好不好?華波同志當市委書記時,我帶十幾萬民工修過海堤、江堤,不敢說是水利專家,在民工中還有點威信。今年汛情來得早,又比較嚴重,所以,防汛這事我照管,除了抗洪防汛這種事,你最好別來找我。」 高長河直搖頭:「老班長,你還真不管我們的死活了?」 姜超林說:「下了就是下了嘛,還垂簾聽政呀!」 這時,田立業已把《北國之春》唱完了,走到桌旁坐下後,又不知輕重地插了句話:「老書記,人家高書記一口一個老班長叫著,你老班長就不經常查查鋪,給高書記掖掖被角?就不怕高書記受涼感冒嗎?」 姜超林狠狠瞪了田立業一眼:「田秀才,你這嘴怎麼就管不住了?你看你這話說的,也太沒規矩了吧?還有一點副秘書長的樣子嗎?當真想當待崗幹部了!」 高長河表面上不像有氣的樣子,還笑了起來,說:「田秀才,請你放心——看,我也喊你田秀才了,我不會因為你在酒桌上說這種帶刺的話讓你下崗的,那也太小家子氣了。是不是?可你也得給我記住了:咱們工作就是工作,你要真像老班長說的那樣,上班不幹正事,光寫譏諷人的文章,那我這個市委書記可要公事公辦。別說你是秀才,就是舉人老爺我也不客氣!」 這話雖是笑眯眯說的,田立業卻聽出了暗藏殺機的弦外之音。 田立業這才後悔起來,心想,這場酒恐怕是喝傷了,只怕酒宴一散,高長河就得給他加緊趕制三寸小鞋了。於是,接下來益發裝瘋賣傻,一會兒給老書記獻首歌,一會兒給新書記獻首歌,把個接風宴會變成了個獨唱音樂會,吵得姜超林頭都大了。姜超林讓田立業過來喝酒。田立業便又把邪勁使到了酒桌上。一會兒敬老書記一杯,一會兒敬新書記一杯,一個人竟把大半瓶五糧液灌了下去,讓高長河帶著一臉的嘲弄直誇他海量,問他是不是想學學詩聖李白,來個「鬥酒詩百篇」?田立業便氣壯如牛說,「百篇」太少,要「鬥酒詩千篇」。 回家後,田立業越想越覺得平陽市委是「換了人間」,自己和老書記姜超林的關係又人所共知,認定高長河無論如何是容不得自己的,於是,便在酒意矇矓之中連夜寫了份請調報告,自願要求調到市人大去,「為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和平陽地方立法工作做出新貢獻」。 把筆一扔,田立業仍然氣壯如牛,酒氣熏天地對夫人焦嬌大嚷大叫:「老婆,我告訴你,對這屆平陽市委,我老田是不打算伺候了!當年李白醉草嚇蠻書,今天我老田是醉打請調報告……」 夫人焦嬌怕他的聲音傳到外面影響不好,上去揪他耳朵,叫他輕點聲。 田立業又把焦嬌假設成了高長河,叫得更起勁:「高長河同志,你不要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才能!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寫過幾篇空對空的文章麼?當真來指導我們平陽幹部群眾了?試看今日之平陽竟是誰家之天下?要我老田說,它不一定就是你高長河的天下,不一定……」 就這麼胡鬧了一通,田立業連臉和腳都沒洗,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氣得有潔癖的焦嬌連連罵著「髒豬」,對他又捶又擰,卻硬是沒把他拖起來洗臉洗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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