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至高利益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
趙啟功笑了笑:「明仁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背叛了良知?」 鐘明仁桌子一拍:「趙啟功同志,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自己心裡有數!」 趙啟功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明仁同志,讓我怎麼說你呢?我們現在開的是西川省高級領導幹部的民主生活會呀,你看你,又拍起桌子來了。你這個一把手到底有多少民主精神?還有沒有一點聽取不同意見的雅量?明仁同志,我再強調一下吧,這樣下去很危險呀,不是我趙啟功個人政治前途的危險,而是黨和國家命運的危險!如果真是只考慮我個人的政治前途,這些話我今天沒有必要和你說!」 這種居高臨下的教訓的口氣,像一陣猛烈的炮或,最終將鐘明仁擊倒了。 鐘明仁那顆飽受折磨的心臟再也吃不消了。趙啟功話說完時,鐘明仁似乎還是準備反擊的,可只壓抑著說出了「啟功同志」四個字,瘦弱的身子就搖搖晃晃站不住了。坐在身邊的王培松感覺到情況不對,站起來攙扶鐘明仁時,鐘明仁一下子癱倒在王培松懷裡,當即失去了知覺。 包括趙啟功在內,六個與會常委一下子都慌了神…… 這是西川省有史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次省委高層民主生活會,持續開了十三小時零二十分鐘。一個省委常委賭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而一個省委書記也許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53 四號樓門廳前一片混亂,軍區總醫院的救護車停下後也沒熄火,引擎突突叫著,隨時準備拉起警笛沖向大街。體重不足50公斤的鐘明仁人事不省地躺在軍綠色擔架上,被四個年輕男護士小心抬上了車。上車的時候,兩個大校軍醫也沒停止搶救工作。省委吳秘書長和鐘明仁的秘書也跟著擔架上了車。幾乎就是在吳秘書長跳上救護車的同時,救護車啟動了,警燈亮了起來,警報拉了起來。 救護車一走,門前的混亂加劇了。 首長們的專車司機一個個把車啟動起來,首長們紛紛往自己的車前走,都準備追隨救護車之後,趕往軍區總醫院去,隨時可以處理可能發生的意外。現在,他們誰也說不清楚今夜到底會發生什麼?如果身為省委書記的鐘明仁真的就此永遠睡過去,他們不但有個向中央彙報和向全省幹部群眾交待的問題,還有個維護西川全省社會政治秩序穩定的問題。 省長白治文最先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責任,上了車,已將車開出十步開外了,嘎然停住,匆匆鑽出車,將趙啟功和王培松叫到了自己面前:「培松同志,啟功同志,和你們商量兩件事:一、從現在開始,省委領導必須值班,我建議啟功同志去值班,立即去;二、峽江市的那個陳仲成現在還是市委常委,此人又當了多年公安局長和政法委書記,危險性太大,不能不防,要控制起來,我建議培松同志負責,代表省委相機處理,我和其他同志現在就去總醫院。大家即時通報情況,保持聯繫!」 趙啟功看著白治文,滿臉焦慮:「治文同志,你是省長兼省委副書記,這種特殊情況下,還是你值班指揮吧,我和其他同志去總醫院,看護明仁同志。」 白治文手一擺:「啟功同志,你不要去,千萬不要去!你去了會進一步刺激明仁同志!」 王培松是個組織觀念很強的老同志,在鐘明仁倒下後,把白治文看成了西川省的最高領導,請示說:「治文同志,我們是不是馬上對陳仲成實行『兩規』?」 白治文還沒來得及表態,趙啟功便道:「這還用說嗎?就憑陳仲成成為兩個經濟犯罪分子通風報信,就可以對他隔離審查,實行『兩規』了!不是明仁同志阻止,本來在上午的會上就可以定下來的!」 王培松看了趙啟功一眼:「這麼說,倒是明仁同志在庇護陳仲成了?」 白治文阻止道:「培松同志,不要爭了,就對陳仲成實行『兩規』吧!」 說罷,白治文緊跑幾步,上了自己的車,一溜煙去了軍區總醫院。 王培松不緊不忙地上了自己的車,上車之前,又轉過身對趙啟功說:「啟功同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這個同志儘管放心:陳仲成逃不掉,還有峽江市和我省那些大大小小的陳仲成們也逃不掉,中央和省委的反腐之劍從來沒吃過素!」 趙啟功寬容地笑了笑:「培松同志,我更理解你對明仁同志的那份感情!」 一部部專車就這麼走了,剛才還鬧哄哄的四號樓門前一片冷清,只有趙啟功和他那台黑色奧迪還駐留在蒼白的月光下,一瞬間,趙啟功有了一中被拋棄的感覺。 孤零零站在四好樓門廳前,望著浩渺星空中的點點繁星和月影,趙啟功的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禁不住想起了鐘明仁的許多好處了。沒有鐘明仁當年的培養和提攜,自己不會有今天。王培松和鐘明仁固然有感情,自己對鐘明仁又何嘗沒有感情呢?鐘明仁這一倒下,他就後悔了,覺得做的有點過分了,政治上雖然得了分,化被動為主動了,可人心上卻失了分。如果這次鐘明仁真起不來了,他趙啟功只怕就難以見容西川省幹部群眾了,個人良心上也將永受責備。 然而,認真回憶了一下,卻又沒發現自己到底錯在哪裡?在今天長達十三個小時的會議中,他並沒有說錯什麼,也沒發過脾氣,而且是平生頭一次真正站在黨和人民的立場上講了一些負責任的話,講得時候自己都很感動,怎麼就沒感動得了鐘明仁呢?怎麼反倒把鐘明仁搞倒了呢?鐘明仁究竟是他搞倒的,還是自己倒下的? 結論是顯而易見的:搞倒鐘明仁的並不是他趙啟功,實際上正是鐘明仁自己!這個西川的大老闆專橫慣了,早就禁不起任何逆耳忠言的刺激了! 這麼一想,趙啟功心裡才安穩了許多,帶著一份坦然,上車去了省委。 車上柳蔭路,緩緩向省委大院時,趙啟功又想,這個民主生活會肯定是歷史性的,也許將在西川黨的歷史上留下來,他趙啟功作為一個對黨和人民負責任的省委常委,已把自己最漂亮的一次政治亮相奉獻給歷史了,儘管這其中有其它因素。 其它因素不會影響真理的光輝,他和鐘明仁同樣堅信:歷史是公道的! 到了省委值班室,趙啟功的心已靜如止水,不再受情緒的左右了。一坐下來,先壓抑著滿心的厭惡給李東方打了個電話,告知了鐘明仁心臟病突然發作的情況,要李東方務必抽空去看看鐘明仁,並請李東方代表他向鐘明仁致以誠摯的問候。對李東方在國際工業園問題上的拒不合作,則隻字未提,似乎這事從來就沒發生過。 第二個電話是打給軍區總醫院的,詢問對鐘明仁的搶救情況,省長白治文的警衛秘書接的電話,說是很危險,仍在緊張搶救中,總醫院最好的心臟專家全來了。這時,趙啟功腦海裡不禁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也許鐘明仁這樣死了才好,繼鐘明仁之後主持工作的十有八九會是白治文,中央起碼要用白治文過渡一下。白治文和他沒有過節,也許對他意味著新的政治機會。後來,白治文過來接了電話,告訴他:因為搶救及時,鐘明仁不會有生命危險了,他心裡愕然一驚,像挨了一槍。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