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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不曾想,晚上一到羅馬飯店,沒見著約好等候的攝影家邊長,倒先迎頭撞上了李大頭。沈小陽想裝看不見,卻來不及了,李大頭一口一個「沈大筆」地叫著,笑呵呵地迎上來,就差沒給沈小陽來個狗熊式擁抱。正揣摸著怎麼甩掉李大頭時,邊長匆匆來了,和沈小陽打了個招呼,說,走吧,二樓,就引著沈小陽往二樓走。

  李大頭在沈小陽身後直腳:「哎,哎,沈大筆,這位朋友也介紹一下嘛!」

  邊長這才注意到了李大頭,狐疑地看著沈小陽問:「怎麼還帶了個朋友?」

  沈小陽忙解釋:「不是,不是,邊大師!巧了,這位煤炭大王李總今晚也在這裡請客。」遂將邊長介紹給了李大頭,一口咬定邊長是中國當代著名攝影大師。

  李大頭熱情地把自己的名片遞給邊長:「請大師多關照!多關照!」

  邊長看了看李大頭的名片,見名片上面「總」字號的頭銜就好幾個,還是區私企協會的副會長,也就回贈了一張畫了大頭漫畫像的名片給李大頭,還說:「李總,以後倒是要請你多關照哩!如今商品社會,沒有錢啥事也辦不了,前陣子我搞了個攝影展,還是趙省長親自打招呼,人家才免了三天的場租費。」

  李大頭更加熱情了:「大師,以後這種事你只管找我,萬兒八千的我贊助了,千萬別麻煩趙省長!」向沈小陽一指:「沈大筆知道我的,我這人就喜歡交朋友——廣交天下豪傑,沈大筆是我的朋友,我前陣子就送了他台車!」

  沈小陽很不滿意李大頭的虛張聲勢,瞪了李大頭一眼:「光說送了我一台車,大頭,我幫你處理的爛事少了?再說,這台車是你送我的,還是借我的?」

  李大頭笑道:「我還不如送呢,這養路費得我交,修車還得我報銷!」

  就說到這裡,一陣香風悠然飄來,歌星何玫瑰到了。何玫瑰不認識沈小陽,更不認識李大頭,於是,又是一番介紹,這回是邊長介紹了。介紹完後,李大頭又向何玫瑰遞名片,何玫瑰顯然看不起土頭土臉的李大頭,沒有回贈名片。李大頭便像個追星族似的,讓何玫瑰在一張菜單上簽了名。還想索要電話,何玫瑰裝沒聽見。

  分手時,李大頭又把沈小陽拉住了,像打探煤炭行情似的,悄聲打探道:「沈大筆,你見多識廣,你說,這個人……這個要是和這個玫瑰小姐睡一夜得多少錢?」

  沈小陽差點沒叫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有兩個臭錢,雞巴就能四處亂戳了!」

  李大頭挺沒趣,訕笑道:「你他媽嚷什麼?我是開個玩笑,這妮挺撩人的。」

  沈小陽沒再搭理李大頭,到了二樓梅花廳,一心等著晉見大人物趙啟功了。

  趙啟功委實是個大人物,過去是峽江市委書記,現在是分管文教的副省長,還是省委常委,身份地位比市長助理賀家國又高多了。儘管姐姐沈小蘭因著紅峰商城的官司老罵趙啟功不是東西,沈小陽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也認為趙啟功不是東西,可今天能得到趙啟功的親切召見,日後又要成為這高雅沙龍的一員,這舊觀念就得改改了,就算趙啟功真不是東西,他也得把他當做東西,而且還要捍衛這東西。

  據沈小陽所知,在今天到場的這些文化名人中,最會捍衛的要數省作家協會主席魏荷生了。此公在峽江市委宣傳部做過副部長,有一陣子還兼過《峽江日報》的總編,也算是沈小陽的老領導了。這老領導天生口吃,在編采會上連個囫圇話都不會說,偏是趙啟功的詩友兼同學。逢會偏要作什麼「七律」,還在《峽江日報》副刊和《新詩詞》上為趙啟功寫過大塊詩評文章。評價趙啟功的詩是「革命的詩」,「戰鬥的詩」。這一評再評,省作家協會換屆改選,魏荷生便在趙啟功的力薦下做了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兼主席。沈小陽是作家協會新當選的理事,曾在作代會上參加一幫名作家的陣營,為倒魏做過大量工作,就差沒公開鬧分裂。

  現在,殊途同歸,沈小陽和自己鄙視反對過的「倒胃主席」坐到一起了。

  「倒胃主席」根本不記得沈小陽是《峽江日報》的記者了,只記得沈小陽是省作家協會理事。和沈小陽一見面,就端出一副本省文壇領導的架子結結巴巴地和沈小陽談起了省作協的工作,說是現在小環境小氣候很好,趙省長本身就是大詩人,很關心文學,你們年輕作家要多深入生活,唱響主旋律,搞好多樣化。尤其是詩歌,要振興。

  沈小陽壓抑著滿心厭惡,帶著一臉笑容,一口一個魏主席地叫著,極是恭敬。

  談得有那麼點投機的意思了,魏荷生四處看看,做賊似的捅了捅沈小陽,把一顆幾乎全禿的小腦袋伸了過來:「小陽同……同志啊,聽……聽說,你你在作代會上也……也反對我?攻……攻擊……我……我沒有資格代表西川省文學發……發言?」

  沈小陽愣都沒打,便鏗鏘有力地辯白道:「魏主席,你怎麼能聽信這種無恥謠言呢?在報社你就是老領導了,我怎麼可能反對你呢?現在我還四處說呢,《峽江日報》最有文化氣氛的時候,就是你兼總編的時候,在我們報社歷史上詩人兼總編就您一個!您太有資格代表咱省文學發言了,詩人不能代表文學誰還能代表文學?!」說罷,搖搖頭,一副感慨萬端的樣子,「唉,如今這文壇也真他媽太複雜了!」

  魏荷生這才弄清楚沈小陽曾是自己的部下,便也裝作信了沈小陽話的樣子,一口一個「小老弟」的叫著,帶著無限深情的回憶說起了報社舊事。很誠懇地表示,像沈小陽這種做著省作協理事的資深記者,應該給個適當的安排。沈小陽一聽著話,弄個小職務的念頭便颶風般不可遏制地呼嘯著拔地而起。當場激動起來,當場就於激動之中和這位「倒胃主席」同流合污,暗示說,魏主席現在在報社影響還是很大的,又是著名詩人,如果能像報社領導推薦一下,他將很感謝。魏荷生胸脯一拍,信誓旦旦地說晚上回去就給總編老趙打電話。

  ——這電話還真打了,幾天後在一個社交場合和何玫瑰再次見面時,何玫瑰告訴沈小陽:魏老師那晚是搭她的便車回家的,電話在她的車上就打了,確實也是打給《峽江日報》趙總編的,不過,不是推薦,卻是警告。這位魏老師十分嚴肅地對趙總編說,你們報社這個沈小陽太會投機鑽營了,都鑽營到省委領導面前來了,還想向省委領導要官,實在是很不像話的!

  當時,沈小陽尚不知道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背信棄義,被魏荷生感動得差不多完全轉變了立場,也跟著何玫瑰把魏荷生稱作「魏老師」了。魏老師便端著老師的架子給沈小陽評說「趙詩」——趙啟功之詩的精妙好處,正說到最肉麻的關頭,那個最激動人心的歷史性時刻突然到來了:伴著一陣說笑聲和叫步聲,趙啟功副省長在兩位漂亮服務員小姐的引導和邊長的招呼下,滿面春風走進了梅花廳。

  魏荷生馬上放下老師的架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趙……趙省長……」

  沈小陽不但站了起來,還敏捷地迎了上去,和趙啟功握手:「趙省長!」

  趙啟功一點架子也沒有,揚起左手招呼著老朋友魏荷生,伸出右手親切和氣地去和沈小陽握手,邊握邊說:「哦,哦,又多了一個文化新聞界的小朋友嘛——是《峽江日報》的記者沈小陽同志,對不對呀!啊?」說罷,看了看身邊的邊長。

  邊長熱情地介紹說:「趙省長,沈小陽不但是《峽江日報》著名記者,現在還參加採編市委、市政府的《內部情況》,寫過不少文章呢!」

  趙啟功笑呵呵地說:「我知道,知道的比你這個『鞭長莫及』要清楚。小陽同志的文章,我在峽江工作時讀過不少,印象比較深的是吹捧賀家國的兩篇大作。一篇叫《我以我血濺軒轅》,一篇叫《天生我才》,小陽停止,我說的對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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