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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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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夫順惟有不斷苦笑,惟有一次次打電話,幾乎找遍了所有可能有銀子的地方和企業,卻沒借到一分錢。借不到錢,二十三個老同志就服不上藥。這些老同志歲數都大了,全是藥罐子,說倒下不知哪一會兒,斷了藥怎麼得了?老同志們著急,計夫順也著急,是真著急,萬一有個老同志倒在他辦公室,他沒法交待。給一個個單位打電話時,鼻涕眼淚都快下來了,恨不得喊人家爹。然而,所有的回答都是一個意思:沒錢,沒錢,再說還是沒錢。其實人家誰不知道?這錢借給你太平鎮,就是肉包子打狗,過去不是沒借過,借錢時說得都挺好聽,還錢比登天還難! 想想也是好笑,夫妻雙雙都當著峽江市党的基層領導,都拿不到一分錢工資,還都忙活得不得了。老婆沈小蘭對工作極端負責,忙著紅峰商城的倒黴官司,帶著手下的群眾專門圍堵領導;他正相反,也對工作極端負責,卻天天被人家圍堵。大前天是泉河村的一百多號農民,為肉兔收購的事;前天是鎮農中七十多名教師,為拖欠工資,吃不上飯的事;今天是二十三個老幹部,醫藥費的事又冒出來了,就沒有哪一天的日子是好過的。回到家,有時躺在床上還談這些事。 沈小蘭從他被堵的遭遇中學到了不少堵人的寶貴經驗,他從沈小蘭那裡領悟了不少對付圍堵的聰明才智。真是一幫一,一對紅。真是虛心使人進步。現在,他進步多了,再不是剛從縣委組織部下來那陣子了,心裡不論怎麼惱怒也不會發火罵人了。對付圍堵的辦法看來惟有耐心,主席當年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根據現在形勢的發展,只怕得改改了,「世界上怕就怕『耐心』二字」,只要有耐心,一般來說,就沒有泡不軟的事。 眼見著快泡到十二點了,該到河塘村蹭中飯了,二十三個老同志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鎮長劉全友又不來救駕,也只有自尋出路了。經過一上午的實踐檢驗證明,比耐心他是比不過老同志們了,再比下去,中飯就沒處吃了。只好拿出絕招了:以個人的名義,請縣人民醫院先記帳。縣人民醫院的張院長是他在縣委組織部當組織員時考察過的幹部,他個人的面子,張院長或許會給一點的。 於是,在二十三雙眼睛的注視下,計夫順再次給縣人民醫院掛通了電話:「張院長嗎?算我個人求你了,以前欠的十二萬是太平鎮政府的賬,現在是我個人欠你的賬。你從今天開始恢復我鎮二十三位老同志的藥品發放,賬記在我頭上,我負責還!你不放心,我可以給你立字據:我的工資你們可以每月派人來領!」 張院長說:「計書記,你又耍我了,是不是?你這一年多拿到過工資嗎?!」 計夫順愣都沒打:「對,對,我是沒拿到工資,所以,請你先借給我三千至五千元,完全是咱們朋友之間的經濟來往,我寫欠條,你今天先給我發藥好不好?」 張院長說:「計書記,真是你個人的事我沒話說,可這不是你個人的事!」 計夫順只好再度哀求起來:「張院長,他們可都是離休幹部啊,都是為黨和國家做過貢獻的,有些老同志身上還帶著槍傷,胳膊都打掉了一隻,你我年輕人看著他們遭難,於心何忍啊!同志,講點革命的良心吧!」 張院長不為所動:「計書記,這話你別和我說,最好找市委、縣委說,或者找市醫藥公司說。我從市醫藥公司進藥得付錢,你說的這些話不能當錢使。」 計夫順真火了:「好,好,張之平,你給我聽著:馬上給我恢復供藥,我計夫順今天就是去搶銀行,也會在你下班之前先送五千塊錢給你!」說罷摔下了電話。 老同志們知道計夫順不會去搶銀行,一個個盯著他,看他從哪裡變出錢來。 計夫順沒變出錢,揮揮手說:「老同志們,你們到醫院去吧,就這樣吧!」 警衛過軍長的前副鎮長王衛國說:「計書記,什麼就這樣吧?你又沒把五千塊錢給人家醫院送去,人家就會恢復發藥了?又蒙我們老同志了吧?」 計夫順苦著臉說:「我不是去搶銀行嗎?老鎮長,你也跟我一起去搶?」 王衛國說:「我不跟你去搶,可我也得看到你把五千塊錢搶到手呀!」 計夫順說了實話:「老鎮長,你們請回吧,我一定會讓人在下午把五千塊錢送到醫院,至於錢從哪來的,你們就別知道了,知道了不好,我真是犯法!」 王衛國和那幫老同志們遲遲疑疑走了,走到門口,又有人停住腳步問:「我說計書記,你不是騙我們老頭吧?你可是咱鎮上的一把手,說話得算數!」 計夫順拍著胸脯道:「放心啊!說話算數,我計夫順什麼時候騙過人?!」 然而,看著老同志們一一下了樓,計夫順又猶豫了:是不是就騙這些老同志一次呢?這些老同志都是老病號,平時能不備點常用藥?拖一拖問題不大吧?真能拖幾個十天半月,也許就能從哪裡騙點小錢來了。轉念想想,又否決了,不行,現如今一個個精得像猴,他想騙人家,人家還想騙他哩!他今天對老同志們不兌現,以後日子會更難過。 這才打了個電話給計劃生育辦公室吳主任,要她和鎮長劉全友上來一下。 吳主任上來了,鎮長劉全友卻沒上來。吳主任說,劉全友上班沒多久就叫車去了縣裡,也不知去幹啥。計夫順心裡「咯噔」一下,預感不太好:一到這種要違法亂紀的緊要關頭,該鎮長就沒了影子!卻也不好等了,一把手麼,權力大,責任也就大,該定的只好定了。 吳主任的辦公室在樓下,看到計夫順吃了一上午包圍,很清楚計夫順找她幹什麼,一坐下就說:「計書記,我那裡真沒錢了,超生罰款上個月就用完了。」 計夫順說:「這個月不是又讓你放寬點麼?河塘村不又超了三個麼?」 吳主任發牢騷說:「別提了,計書記,河塘村放寬了三個不錯,一個是河塘村自己偷放的,超生罰款交給村委會了,我們去了三次也沒抓到人,河塘村也不承認。」 計夫順氣道:「真他媽的無法無天!它村委會有什麼權力放?基本國策都不顧了?!你們再去堵,只要抓到那個超生婦女,咱就一票否決,對他們村委會主任老聶和支書老甘嚴肅處理。」又問,「那兩個我們鎮上放寬的呢?也沒交錢麼?」 吳主任說:「一人兩萬,全主動交了,可這四萬塊錢我都沒捂熱,就被劉鎮長借走了。計書記,你還不知道呀?昨天劉鎮長的車在峽江市里正開著,就被人家債主劉總的馬崽攔下來扣了,不先給點錢,車就開不回來了,一台車十幾萬哩……」 計夫順馬上想到了許多與陰謀有關的問題,不悅地說:「怎麼搞的?上個月劉鎮長的車不是贖過一次麼?這又是四萬!不會挪作它用吧?」 吳主任直歎氣:「那次扣車是給咱蓋政府辦公樓的白總,咱欠的是建築款,六百七十萬,都欠了四年了。這次是劉總,咱欠人家的裝潢款也是二百多萬……」 計夫順惱火地批評說:「劉鎮這個人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下子就浪費了四萬塊!這個同志一貫不把我的指示當回事!我早就讓他換私車牌照了嘛!」 吳主任解釋說:「計書記,這倒要說句老實話,劉鎮長對你的指示一般還是聽的,他的車還就是掛著私車牌照被扣的,不是掛私車牌照,四萬都贖不回來!劉總放車時就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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