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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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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郜明卻沒有這種覺悟。這麼幹的時候,也沒料到它的結局和後果,組織和參加這種「飛行集會」都是很認真的。1931年「五一」節,省委要他在省城最繁華熱鬧的中山大道搞紀念集會,郜明就很認真地去搞了,光跑工廠發動基層黨員和工人積極分子,就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傳單印了幾千張。 到了「五一」節早晨,天還沒亮,郜明就起了床,和省委機關宣傳幹事小湯,一起往中山大道去了。趕到中山大道還不到七點鐘,被動員來參加紀念集會的黨員群眾到得還不是很多。他們二人就在路邊一個小攤上吃了點東西。吃東西時,郜明就注意到,小吃攤對過的路邊上有兩個形跡可疑的傢伙。郜明預感到情況有些不妙,心中揣摸,「飛行集會」的計劃很有可能已被敵人發現了,鬧不好要出事。郜明便悄悄叮囑小湯小心一些,自己也在離開小吃攤時戴上了墨鏡。 說不怕是假的,當時確實有些怕,即便這日集會的計劃敵人沒發現,危險性也是很大的。那年頭,他們習慣於按照革命日歷來發動革命,製造「高潮」。敵人也就習慣了按照革命日曆剿殺革命,撲滅「高潮」。他和小湯極有可能被捕入獄,甚至犧牲性命。郜明雖說早就做好了這種最壞的準備,但思想深處又確不願這種最壞的結局變成現實。因此,在1931年「五一」節的早晨,郜明是做好脫身準備的,戴了墨鏡不說,身上的長衫也套了不同顏色的兩件。 七點半鐘,約定的集會時間到了,街上也熙熙攘攘熱鬧起來。郜明注意到,人群中許多黨員同志的熟悉面孔——出現了。負責聯絡工作的市中區委交通書記老金噙了根香煙,走到他身邊假裝對火,悄悄對他說了句:「人差不多到齊了!」 郜明點點頭:「那就開始吧!」說完,就和小湯一起疾速往身邊「交通銀行」的高臺階上走。與此同時,身後的老金摘下頭上的禮帽,當街搖了搖。暗中集合于大街兩旁的黨員群眾立即圍攏過來。許多好奇的路人不知發生了啥新奇事,也跟著盲目擠了過來,霎時間整個大街被擠得水泄不通。 郜明猛然轉過身,站在交通銀行臺階的最上層講話了,講得又急又快,像放連珠炮:「工友們,受壓迫、受剝削的勞苦大眾朋友們,今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是我們全世界無產者、勞動者的盛大節日!我們今天在這裡紀念這個節日,就是為了顯示我們勞動者的強大力量!國民黨的反動統治就要垮臺了,中國革命的高潮就要來臨了,中華全國蘇維埃的建立已指日可待了!」 剛講了這麼幾句,郜明就注意到,臺階下的人群驟然騷動起來。一些看熱鬧的人發現大事不妙,開始不要命地往外面擠。外圍的黨員和工人同志們則按事先的計劃安排,牢牢穩住陣腳,手挽手組成了人牆,阻止人群的潰散。 便衣特務及時出現了。一個戴鴨舌帽的傢伙吹著哨子,指著郜明喊:「盯住他,盯住這個共党分子!」 鴨舌帽手下的特務們開始拳打腳踢,向人群中沖,一些工友和他們交上了手。 郜明適時地停止了演講,揮臂呼起了口號: 「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 「全世界無產者大團結萬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 「中華蘇維埃萬歲!」郜明呼口號的時候,小湯和老金把一遝遝傳單迅速撒了下來。有許多傳單根本就沒散開,一遝遝落到了地上。他們倆也不管,匆忙撒完之後,扯了他一把,說了聲「快走!」就分頭紮進臺階下混亂的人群中消失了。郜明也不敢怠慢,忙跟著跳下了臺階,擠入人流裡,一時間被擠得東倒西歪,連鞋都差點被踩掉了。 這時,響起了槍聲——不知是便衣特務們開了槍,還是趕來鎮壓的軍警開了槍。集會的人群開始向大街兩頭哄散開去。郜明在人群中飛快跑著,一邊跑一邊換裝。先是把墨鏡摘了,接著又把外面套著的灰色舊大褂脫下來,露出了裡面的那件黑色長袍。脫下的灰大褂,郜明順手塞到了路邊的垃圾箱裡。 憋著氣,跑了大約二三百米之後,身邊身後的人越來越稀少了,郜明才整了整散落在額前的亂頭髮,喘勻氣,閃身進了路邊一家茶樓,找個空位子坐下了。 就是在這時候,郜明和後來的妻子淩鳳再度重逢了。當時,郜明坐在茶樓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邊,剛斟上一杯茶,一個穿蛋青色旗袍的女人就進來了。那女人顯然注意到了郜明,東看看,西看看,在郜明桌子對過的空位子上坐下了。她一坐下,郜明就認出了她,想叫卻沒敢叫:在清浦時,淩鳳可是國民黨員啊! 倒是淩鳳先猶猶豫豫地先叫了他:「這……這不是郜明郜先生嗎?」 郜明躲不過了,這才裝作剛認出來的樣子,叫了聲:「哦,是你,淩小姐!」 淩鳳站起來,抓住郜明的手:「真是你呀,郜明!我……我不是做夢吧?」 郜明故作輕鬆地笑道:「不,不是做夢!這不,又看到你那雙亮眼睛了……」 說這話時,郜明很有感觸,久違的清浦故人突然出現在眼前,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場總同盟罷工和其後的清黨。郜明真想知道,他和清浦共產黨人撤走之後的情況,甚至包括安忠良的情況。淩鳳知道的卻不多。據淩鳳說,她兩年前就移居省城了,一直住在自己姑媽家裡。郜明這才驟然記起,淩鳳這個國民黨原就屬左派陣營。雖說是國民黨員,卻同情共產黨。清浦清党時,淩鳳就很不理解,為營救被捕的共產黨員出過不少力。後來聽說被安忠良逼走了,走時還和安忠良吵了一架,沒想到竟也是到了省城,竟和他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兩年多。 「……現在在這裡做什麼事啊?」郜明問。 淩鳳苦苦一笑:「能做什麼事呢?一個女人家,還不是教教書麼?」 郜明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淩鳳畢竟曾經是個國民黨員,儘管是左派,但這幾年情況變化太大,他不能不保持應有的警惕:「哎,你今天一大早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是不是聽說了我們要在這裡舉行『五一』紀念集會?」 淩鳳搖了搖頭:「沒聽說,是碰巧遇上了!哦,對了,我姑媽家就在交通銀行後面的巷子裡。」 郜明眼睛一亮:「哦,那離這兒很近啊?」 淩鳳馬上意會了:「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走,到我姑媽家避避風再說。」 他們手挽手出去了,剛出去,滿街抓人的軍警們就沖進了這家茶樓…… 那天「飛行集會」的代價是慘重的。市中區交通書記老金和省委機關的小湯都被捕了。老金後來犧牲了,小湯被捕的當天就叛變了。參加集會的工人黨員也有三人被捕,同時被捕的還有十幾個基本群眾。郜明卻是幸運的。他因為偶然遇到了淩鳳,不但及時脫了險,還美美地在淩鳳姑媽家吃了頓豐盛的午餐。 淩鳳的姑媽把他當作淩鳳的戀人了。 後來郜明曾感慨地說過:1931年的「五一」紀念集會不但造成許多同志被捕,還導致了省委機關被破壞——做了叛徒的小湯當天夜裡就帶著敵人撲進了大盛糧行。省委書記田昌仁和機關十幾位同志全部被捕,損失慘重。但他卻因為露面發表演講,被淩鳳認了出來,意外地獲得了一個愛人,有了一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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